京城這幾日無風無浪,葉千庭便日日在街上遊蕩。她多年在萬朝和南疆的交界處駐守,邊關苦寒,戰事不休,相較於繁華熱鬧的京城,那裡幾乎是一個地獄。城外便是黃沙漫天的大漠,偶爾看見一些灰蒙蒙的彩色,是死在戰爭中百姓的衣裳,風吹動布料,下麵就是白森森的骸骨。 即便是葉千庭,偶爾也會思念京城。她自小便在京城長大,沒有被葉將軍夫婦收養時,就住在貧民窟裡的慈寧堂,同一群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智力有殘障的孩子們吃住在一起。那個時候她不叫葉千庭,叫小七,因為她是第七個在慈寧堂活到五歲的孩子 這些孩子都是因為各種原因被遺棄的,其中小七最好的朋友是小六,小六是個頭發短短的女孩,因為是個女孩,被生父母趁夜色扔到了路邊,左腿被路過的馬車碾壓後便落了殘疾。 還好她命大,慈寧堂的孫老太太把她撿了回來養大。她常常從路邊撿各種彩色的碎布帶給葉千庭,說是要給葉千庭做裙子。 她們也會在晚上小聲說話,直到孫老太太氣呼呼的拿拐杖敲她們的頭。 慈寧堂的孫老太太,年輕時是葉將軍的管家,她終生未婚,創辦了慈寧堂,收養了一群沒人要的棄嬰。因為她很喜愛葉千庭,便常常把她抱在膝上悉心教導,葉千庭也得以識字讀書,對兵法有了基本的興趣。 天奪十六年,小六死於風寒。 天奪二十年,六王之亂,孫老太太為保護慈寧堂的孩子,死於亂軍之中。 天奪二十一年,葉氏夫婦雙雙領兵平亂,短短一年之內便重振朝堂,葉將軍葉語城被封為護國將軍,葉將軍之妻趙端陽被封為振國將軍,是萬朝歷史上第二位女將軍。 他們的三個兒子都已戰死沙場,因而天奪二十二年,他們收養了一個孩子小七,後名為葉千庭,字意真。 天奪三十年,葉氏夫婦在被囚禁於將軍府三年後自殺。其屍體被草草掩埋後又被拉出來鞭屍,直到最後隻留下了一個衣冠塚。 養父母慘死,葉千庭重新成為孤兒,二皇子登基後,萬朝經歷了一次八子奪嫡,最終葉千庭同薑太後強力支持四皇子魏星沉登上了皇位。葉千庭後為他駐守邊關,征戰沙場。一離京城,便是多年。 京城花樓附近的十字街,如今雲集了各路神仙。這幾年萬朝京城是最為太平的地方,商人使者,從四麵八方而來。攤販上什麼都有的賣,波斯的綠眼寶石,鞣族的異獸,蓬萊的香酒,隻有人想不到的,沒有十字街賣不了的。大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夾雜著叫賣聲,砍價聲,吆喝聲,熱鬧非凡。葉千庭背著手東看西看,商販們都知道她是有錢的主,殷切的把好東西雙手奉上。王叔跟在後頭又是付錢又是拿東西,苦不堪言。 日頭高照,葉千庭優哉遊哉地回頭,見王叔已經滿頭大汗了,這才充滿歉意地要把東西接過來,王叔豈會答應,葉千庭吹了聲口哨,一個穿著樸素,樣貌普通的男人從人群中走了過來,默不作聲地接過來東西後,便消失在人群中。 王叔知道那是葉千庭養的暗衛,平日裡不會輕易現身,隻是如今還算太平,來給葉千庭提包了。葉千庭在一個餛飩攤子一屁股坐下,叫了兩碗餛飩,王叔也不再客氣,坐下來正好歇歇腳。 少頃,混沌攤子的阿婆端出兩大海碗熱騰騰的餛飩,白色的皮晶瑩剔透,飽滿的肉餡若隱若現,醬黃的榨菜末,碧綠的青蔥和香菜,還有一勺紅艷艷的辣油,香氣撲鼻。天氣熱,阿婆還送了綠豆湯。 葉千庭道了聲謝便開吃了起來,皮薄肉多的餛飩,到比得上宮裡府中的山珍海味。 軍營裡都是乾糧,好的時候有半生半熟的小米稀飯,不好的時候便是豬都不吃的粗糠。她素來與將士同寢同宿,吃飯也不會搞特殊,事態艱難時,糧食優先供給與傷者,她餓的時候也會同將士們一起挖野菜,運氣好還能捉到田鼠和野兔。 阿婆忙來忙去招呼著生意,王叔吃得比葉千庭還快,意猶未盡地擦了擦嘴,順便幫阿婆端餛飩到各種。他素來是個熱心腸自來熟,穿梭間同阿婆攀談起來:“阿婆,生意這麼好,怎麼不多招幾個幫手?” 阿婆扯著嗓門道:“俺兒子以前可勤快啦,做生意的時候,俺就是想幫都幫不上。” 王叔好奇道:“那阿婆您兒子呢?” 阿婆道:“三年前從軍,死在汀山啦。” 阿婆手腳麻利地掀開鍋蓋,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臉,王叔端碗的腳步一頓,片刻後懊惱道:“阿婆,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害,那都過去了,俺還有個小孫子要養呢,哪有時間難過喲!”阿婆笑了笑,一邊舀起一碗餛飩一邊大聲招呼著其他客人。 那邊葉千庭已經吃完了,動作優雅地擦擦嘴,裝作不經意道:“阿婆,汀山那仗,衙門應該發了不少撫恤銀呀?” 阿婆百忙之中抬起頭道:“撫恤銀?那是個啥?就個官老爺到俺家知會了俺一聲,說俺兒子戰死了,以後就啥也沒有了啊……” 王叔和葉千庭對望一眼,那邊阿婆已經在別桌忙乎了。葉千庭向王叔點了點頭,王叔便趁阿婆不注意的時候,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鍋邊放錢的盒子裡放了些碎銀。二人出了餛飩鋪子,一時無言。 王叔率先忍不住了,咬牙咒罵道:“連將士的撫恤銀都要貪,這些人真是該死啊!” 葉千庭嘆道:“太陽底下豈有新鮮事,當年六王之亂,國庫都是空的,就連平亂時候的軍餉,都是……”她忽然沉默了,白日裡的十字街,人影重重,似真似假,葉千庭隻覺得心臟抽痛。 王叔沒有注意到她的失常,憤憤不平地接下去:“是啊,平亂的軍餉都是葉將軍和趙將軍自己掏的,後來卻被按上那樣的罪名,簡直是沒有天理了!” 葉千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勉強保持了表麵的風平浪靜,隻是道:“要到晌午了,先回去吧。” 午後葉千庭睡了個囫圇覺,總覺得心裡頭不爽快,想要叫楚宴進來陪,卻聽蝴蝶進來匯報說他家裡來了人,一大早便出府了。楚宴身邊有暗衛護著,葉千庭到不擔心他的安全。每次把他接回將軍府,也是叫他來去自由。隻是葉千庭一腔憋悶無處發泄,隻能煩躁地來回走。 臨近晚上,宮裡來報,皇上召見。葉千庭狠狠在心裡道,白天要早朝,晚上還要給狗皇帝賣命,到底是一天好日子都沒有。想到這,她惡狠狠的目光射向聽墻角的北雀,十有八九是這廝天天往宮裡通風報信,那魏星沉真是見不得自己悠閑半分。 北雀躲得好好的,被一道淩厲的目光驚得下意識屏住呼吸,他總覺得自己可能被發現了,但還是自我安慰道,他可是一等一的情報頭子,許是將軍府煞氣太重,連自己也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