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庭進宮的時候正是皇上用晚膳的時候，魏星沉幾乎不去後宮，他忙於政務，往往吃住都在中和殿。領路的小太監和上次一樣，不過他看著笑瞇瞇的，但不管葉千庭說什麼都是一問三不知，葉千庭被弄得沒了脾氣，隻能跟著他七拐八繞，最後從偏門進了中和殿。 　　葉千庭一肚子火氣，自己堂堂大將軍，麵聖還要走偏殿，她篤定主意準備一會兒讓魏星沉難堪，這才理了理衣擺踏進了中和殿。殿內已經擺好了一桌晚膳，魏星沉垂著眸看著一卷奏折，坐在桌邊，似乎等了葉千庭很久，聽到她的腳步聲後，淡淡道：“你來了。” 　　葉千庭不情不願地跪下行禮，不待魏星沉喊她起來就一屁股坐到了魏星沉對麵。魏星沉放下奏折看著她，臉上沒有半點被挑釁的憤怒，葉千庭甚至從他那深邃的眸中看見了一絲笑意：“葉愛卿還未用晚食？” 　　“臣心係陛下，必定沒有心情關注口腹之欲，”葉千庭慢悠悠地回答，不待魏星沉說話，又道：“隻是陛下何苦讓臣從偏殿入，倒像是男女幽會之態。” 　　魏星沉麵色一僵，片刻不自然地咳了兩聲道：“你知道朕的意思，先吃吧。” 　　見魏星沉也有這般尷尬的時候，葉千庭的火氣終於消了，她開始打量起桌上的菜，蟹粉湯包，水晶蝦餃，糖水芋圓，鹽水嫩鴨，倒是不少都是她愛吃的。見她遲遲不動筷子，魏星沉看著她道：“怎麼？不合你的胃口？” 　　葉千庭拿著筷子的手遲疑了一會兒，緩緩搖頭：“沒有，隻是自葉家覆滅後，臣許久不再吃這些了。” 　　二人久久地沉默著，葉千庭盯著那熱氣逐漸消散的菜品，不知為何心底一片酸澀。魏星沉的聲音似乎從天際傳來：“是朕的錯。” 　　葉千庭抬頭看著他，隔著一桌之遙，他麵色平靜，自有獨屬於帝王的不可侵犯的威嚴，可是在那張矜貴冷淡的臉上，她總能看見曾經的痕跡。 　　他是不受寵的四皇子，一出生便克死了他的母妃，三歲時克死了他的妹妹，先皇尤為厭惡他，因而他在宮裡常常吃不飽，偶爾還要被教習嬤嬤偷偷擰胳膊罰他。他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因為不得醫治，也逐步拖成了頑疾。 　　葉千庭九歲那年，她在進宮麵聖的路上，在假山後頭第一次看見了臉色蒼白的他。彼時她是葉家新收養的小少爺，五步成詩，七步做文章，是風光無量的神童。人人都以為，即便她不可以世襲葉家的爵位，她也能憑借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 　　直到大廈傾塌，墻倒眾人推，昔日的葉家小少爺成了罪臣之後，受盡折磨後便銷聲匿跡，再到魏星沉登基，為葉家平反，重新啟用葉千庭為鎮關大將軍。隻是從那時至今七年，她除了處理公文，便再也不提筆。 　　葉千庭輕輕夾起了一塊子鴨肉，她的聲音幾不可聞：“陛下，臣從未怪罪過你，若沒有陛下，便不會有臣的今日。” 　　魏星沉看著她不語，片刻後悠悠道：“今日是你的生辰。” 　　“是麼？”葉千庭微微一笑，他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才會把自己召入宮中共用晚膳。可是他們此時已是君臣之別，再也不是當年的時候，她偷偷砸壞了禦史大人家的墻，便可以拉著他的手一路往葉家狂奔，看著麵色通紅的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坐在她對麵的，不是她的清且，不是那個不受寵的萬朝四皇子，是如今萬朝的君主，是聖上，是皇帝。 　　他不是楚宴，可以在她憂心煩惱的時候給予輕輕一吻。他是魏星沉，眼角眉梢都是皇家刻入血脈聛睨一切的冷漠。連片刻的溫情，都難保不是為了鞏固朝綱而使的手段。 　　於是葉千庭恭順跪地：“謝主隆恩。” 　　魏星沉沒有叫她起來，她也沒有動作。殿中的燭火似乎撤去了一半，因而今日顯得格外柔和，隻是二人的陰影投在冰冷的地上，與往常無異。魏星沉什麼都沒有說，他起身往殿外走，淡淡飄來一句：“你起來，自己回府吧。” 　　葉千庭聽不出他聲音裡的情緒，兀自起身坐在椅子上，自顧自吃了起來。那些菜都已經冷了，再精美的菜肴，若是不時刻溫著，放涼之後也與殘羹冷炙無異。她麻木地咀嚼著，吃完一盤再換一盤，她覺得胃已經漲得隱痛了，卻還是倔強地把嘴裡的東西硬生生咽下去。 　　她何嘗不知道他想要什麼。找書苑 www．zhaosｈuyuａn.com 他要她在千帆過盡後，依舊同曾經一樣與他親密無間。他要她在彼此的君臣身份中，找到一絲過去的影子。他要用這些瑣碎的，或真或假的關切，讓她把心重新放在他身上。 　　隻是葉千庭不可能做到，也不會去做。葉家的覆滅葬送了他們之間所有的情分，這世間，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笑泯恩仇。 　　葉千庭吃完了最後一勺東西，靜坐片刻，便搖搖晃晃地往殿外走。王炳忠守在門口膽戰心驚，先是聖上麵如死水般拂袖而去，再是葉將軍一臉冷漠地走出來，他忍不住多說了兩句：“葉將軍，陛下為了今日的晚膳，從前個兒就開始準備了。” 　　“陛下費心了。”葉千庭隻是麵無表情地點頭致意，轉身慢慢走遠。 　　王炳忠除了嘆氣還是嘆氣，以他對陛下的了解，陛下這次，是真的傷心了。 　　葉千庭回了自己府中，臉色也不甚好看。葉府的人知道她的性子，也都不去打擾。義王造的這個宅子，白天裡是鳥語花香，鶯歌燕舞，夜裡頭卻鷓鴣聲聲，倍感淒涼。葉千庭坐在那藤條椅上輕輕晃著，她知道自己也許有些遷怒了。當年的事，魏星沉即便知情也無能為力，如今他坐在這龍椅上，雖然與她不過是各取所需，但他忙於朝政，節儉勤勉，萬朝的國庫前所未有的充盈，百姓也都安居樂業，魏星沉他到底不是個昏君。 　　若是父母還在世，看到這一幕一定會很開心的吧。 　　夜裡蝴蝶看到葉千庭睡在藤椅上，有些心疼地給她蓋了件薄毯，迎著泠泠月光，她似乎看到也欠條的眼角，有著隱隱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