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倒是很貪心呢。”葉千庭一怔，旋即笑瞇瞇道。她微微前傾，一雙鳳眸清澈黝黑，眼角微揚，辨不清是嘲諷還是真心，壓低聲音道：“臣的身，臣的心，臣的命，不都是陛下的麼？” 　　魏星沉隻是避開了她炙熱的眼光，他長長的睫毛掩住了所有情緒，淡淡道：“你知道便好。” 　　“看來陛下沒有其他事了，臣便先走一步。”葉千庭起身行禮，準備告退。魏星沉神色漠然，不置可否，她便大搖大擺往門口走。快要走出魏星沉的視野時，才聽到他一字一句道：“瑞芳齋，你不能動。” 　　“國有碩鼠，臣不動，難道還等陛下？”聽到瑞芳齋三個字，葉千庭眸色微冷，不等魏星沉再說什麼，她便一步跨出中和殿，沒有一絲停留的意思。 　　來時陰雲密布，空氣沉悶，葉千庭本以為會有瓢潑大雨，卻沒想這會兒烏雲散去，橙黃色的太陽顯現了出來，把周圍的雲朵染上了深深淺淺的紅，微風拂麵，倒真應了魏星沉所說的好天氣。 　　她回頭望了一眼中和殿，這座宮中最金碧輝煌的宮殿，卻像是一個牢籠。 　　葉千庭知道自己的手段都瞞不過魏星沉，卻未曾想他什麼都明白。薑家和太後的那些齷齪事，他估計也早就知道。那為何他卻未曾有半分動作？他是否知道這些沐猴而冠之人，連死去將士的撫慰金都貪去了？ 　　他能忍，可他是天子，那些埋屍異國的將士們呢？那些親自送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兒子出征的女人們呢？她們為愛人縫製的布鞋，在戰場裡燒成片片灰燼時，京城的達官顯貴們，又在哪裡快活呢？ 　　葉千庭深吸一口氣，她知道魏星沉有自己的打算，可是他們利益不同，立場不同，注定走上殊途罷了。 　　漫天雲霞透過中和殿的窗，把金絲楠木的棋桌染上了溫柔的紅。魏星沉沐浴在溫暖昏黃的餘暉中，他素來蒼白的臉也有了一絲溫度，隻是那精致貴氣的眉眼間，似有悲憐。 　　多年好友，一朝君臣，他太清楚她準備做什麼了。 　　可是朝堂不是戰場，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太後黨權傾朝野，左右相坐山觀虎鬥，義王蠢蠢欲動，葉千庭沒有掌兵之前，更有先帝時期的不少武將，趁奪嫡之亂擁軍自重。一樁樁一件件，如同棋盤上雜亂的棋局，他從這千頭萬緒中牽起一頭，才能慢慢解開。 　　可是葉千庭會明白嗎？ 　　待她走後許久，魏星沉桌下緊握的拳才緩緩鬆開，掌心已經被汗浸濕。他動作優雅地擦乾手心的汗漬，神思倦怠，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原來自己明知道她不過是恃寵而驕，在自己麵前肆意而為，卻還是會在她漫不經心地說出她的身家性命都是他的時候，忍不住緊張，企盼她也許有半分真心。 　　一如那日春風閣的深深一吻，仿佛黃粱一夢。 　　大夢初醒時分，才知道誰動了情，誰落了下風。 　　秋香閣的生意愈發紅火，瑞芳齋則日漸門口羅雀。秋繡最開始就放出話來，任何想要投靠秋香閣做糕點生意的師傅，秋香閣都可以提供鋪子，並免頭三個月的租金。秋繡背後的將軍府素來財大氣粗，糕點師傅倒是不擔心秋繡出爾反爾。但是他們被瑞芳齋打壓太久了，一時半會兒不確定薑國公的態度，都在觀望。 　　不過在瑞芳齋陷害秋香閣之後，此事鬧開，瑞芳齋再也壓不住了，這些曾經被迫放棄糕點生意的師傅們便積極投奔秋香閣，重操舊業。 　　那老頭構陷秋香閣一事，更是被各大說書人改編後，成了這幾日街頭巷尾最津津樂道的奇聞軼事。那日秋香閣沒有追究也沒有報官，而老頭又不知去向。因而故事發展到後來，竟然成了鬼神之說。人道是瑞芳齋請了鼠仙，讓一群老鼠偷換了秋香閣的桃酥。事情敗露後，那老頭逃到溝渠裡邊，一陣青煙過去，便化成了一隻貓兒大小的大灰耗子溜走了。 　　那日莫奇戰戰兢兢地帶著賬房去薑府報賬，迎接的小廝明顯麵色不善。莫奇頭上冷汗直冒，卻連擦一下也不敢。彎彎繞繞地進了偏房，薑國公坐在太師椅上，麵色陰沉。 　　“國公饒命，國公饒命，小的該死。”莫奇趕緊跪下，左一個巴掌右一個巴掌往自己臉上招呼。他下手夠狠，平日裡神氣的小胡子也歪到一邊，兩邊臉不一會兒就高高腫起。 　　薑國公隻是一言不發，仍由莫奇抽著自己耳光，直到力竭，身子一歪便要讓地上昏倒。 　　一旁的仆人立刻扶住了他，他滿臉鼻涕血淚，看起來好不滑稽，一雙豆子眼還在投投瞟薑國公。薑國公坐了片刻，忽然嘆了一口氣，也不說話，徑直走了。 　　莫奇身子一顫，便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呆呆跪著，後麵一個粗使仆人便拿了麻繩出來，利索地套住他的脖子，莫奇徒勞地掙紮了幾下，便兩眼翻白，再無呼吸。 　　幾天後，瑞芳齋關門閉業。坊間有傳聞道，找書苑 www.zhaｏshｕｙuan.com 那些糕點師傅曾經都被瑞芳齋打壓過，輕則挨打下獄，重則家破人亡。如今有了秋香閣和將軍府撐腰，紛紛收集證據，準備一同狀告瑞芳齋。而不少有心人也忍不住議論，這瑞芳齋為了賺錢不擇手段，究竟有無薑國公的授意，還說不定呢。 　　卻不曾想沒等到這一紙狀告，瑞芳齋十幾年的掌櫃莫奇便被發現於家中自盡，留下一封責己書，細數了這些年作為瑞芳齋掌櫃，賄賂官員，威脅百姓種種事跡。 　　責己書中稱，他夥同賬房篡改了瑞芳齋的收入流水，把薑國公作為東家預備捐贈給國庫的分紅都中飽私囊。諸此種種，罄竹難書，他害怕那些糕點師傅此時出來作證，索性自我了結。 　　莫奇膝下有一妻三妾，還有兩個年幼的兒子，東家薑國公不忍追責，念著死者為大，罪不及子女，給莫奇的遺孀贈了京城的一處院子，並承諾會供給莫奇的兩個兒子讀書考功名，到他們成人之時。 　　薑國公的做法自然是厚道至極，要知道當年成立瑞芳齋時，薑國公受到了不少文人墨客的譴責。士農工商，為商者最賤也。 　　不過薑國公言明了萬朝不少糕點古方麵臨失傳，若是能把它們重新搜羅起來並流傳於世間，也是為萬朝文化的傳承做了貢獻。至於瑞芳齋除了投入生產的收入與分紅，薑國公會一並贈與救世會，用以賑災。 　　如此這般，薑國公的學生曾寫了不少文章贊薑國公先生大義，為諸君表率。如今瑞芳齋閉門清算，大家也便覺得是莫奇為非作歹地結果，不出多時，薑國公便消失在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