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將軍府時,秋繡正在和葉千庭匯報這幾日的利潤。饒是秋繡八麵玲瓏,聽到莫奇的死訊,還是忍不住心有餘悸:“莫奇跟了薑國公二十多年,薑國公也說拋棄便拋棄。” 葉千庭瞟了她一眼,有些心不在焉道:“棄卒保帥,薑國公素來如此。” 秋繡幽幽嘆氣:“話雖如此,到底是一條人命,說沒便沒,可見薑家一手遮天。” “京城裡一手遮天的又何止薑家。”葉千庭伸了個懶腰,若有所指,“你隻管放心看好秋香閣,其餘等本將通知。” 秋繡點頭道:“是。” 葉千庭跨出秋繡的屋子,心裡頭仍然想著莫奇一事。她本來就沒指望靠這些扳倒薑國公,不過對方這一手顛倒是非的能力還真是不容小覷。短短的時間內,不僅把自己撇了個乾乾凈凈,甚至還成了一個受害者。這究竟是薑國公自己斷尾求生,還是背後有人指點呢? 庭院裡的仆人來來回回地搬著一些文稿,是這幾日那些投誠的糕點師傅寫下的狀詞。隻是還沒有排上用場,莫奇便一人以死頂罪,死無對證,這些冤案便也不了了之。葉千庭隻好把它們暫時收進庫房,希望日後能派上用場。 葉千庭正在思索著,一隻手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將軍。” 楚宴已經很久都不願意出來走走了,見他臉色不錯,葉千庭回眸笑道:“小宴兒。” 少年的眉眼精致得如同老天爺執筆描摹而成,此時薄唇輕啟,委委屈屈道:“將軍好多日沒有理奴了,是奴惹將軍生氣了麼?” “怎麼會?”葉千庭心裡有愧疚,隻是伸手欲把他攬進懷中,思索了一下又覺得不妥,手便停在了半空中。楚宴注意到了她的動作,心中酸澀了一下,隻作未聞,抬眸望著葉千庭道:“奴在府裡憋的慌,想出去走走。” “好啊。”剛好葉千庭今日無所事事,秋香閣有秋繡,將軍府有蝴蝶,朝堂上的事既然魏星沉不讓自己多插手,那自己索性逍遙快活去。難得楚宴想要出府走走,她便立刻讓王叔安排了馬車。 馬車裡,楚宴依在葉千庭懷裡,葉千庭倒是難得坐得筆直。楚宴低聲道:“將軍,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葉千庭不敢看他,她知道自己的德性,隻怕看一眼便會心軟,於是隻是看著窗外道:“宴兒,本將覺得你與本將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為何不能長久?”少年眸中含淚,搖搖欲墜,索性把心裡的話一股腦說出,“從將軍五年前救下奴的那一刻開始,奴便什麼都是將軍的。奴等了五年,為何將軍不過幾日便對奴如此冷淡?” 葉千庭沒法回答他的問題,且不說自己尚且還是男扮女裝,不能讓楚宴撞破這個秘密。她自己也知道,她對楚宴的那一絲男女之情,似乎在自己這次回京之後便很快煙消雲散。是因為什麼呢? 她逼迫自己直視楚宴的眸子,腦海中卻控製不住地劃過了魏星沉的臉,是因為魏星沉麼? 這是她第二次,在和楚宴相處時,想起魏星沉了。這是這一次,她沉默片刻,狠下心對楚宴道:“是本將的錯,宴兒,本將可以給你許諾一個衣食無憂,體麵安穩的生活。別的,本將許諾不了。” “衣食無憂,體麵安穩,”楚宴喃喃道,忽而含淚笑了,一顆心支離破碎,“在將軍心裡,奴隻為這個才與將軍在一起?” “楚宴,”葉千庭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這些年本將已經釀下大錯,不能再繼續這樣耽誤你了。” “將軍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愛過奴?”楚宴心口絞痛,盯著葉千庭道,“將軍是不是,和所有人一樣,看不起奴?那為何一開始要救奴一命?又為何要對奴那麼好?” 葉千庭除了沉默還是沉默,最終她嘆了一口氣,有些不忍地替少年拭去了淚水,把他摟進懷裡。楚宴一開始梗著脖子,最終還是軟了身子,任由葉千庭把頭擱在他柔軟的發間。她的氣息劃過他的耳邊,葉千庭聲音溫和,像是在哄小孩子:“好啦,小宴兒,是本將錯了。” 楚宴閉上了眼,聲音依舊哽咽:“今天將軍兇奴了。” “都怪本將不好。” “以前將軍從來不兇奴的。” “我知道,我給小宴兒賠罪。一會兒到了十字街,小宴兒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好不好?”葉千庭鮮少對著他自稱我,此刻隻是語氣溫柔,指腹輕柔地撫摸著他的發。 楚宴隻是把頭埋進葉千庭的懷裡,享受此時此刻的溫情,努力把那些聽到的那些可怕猜想都拋卻腦後。 葉千庭隻能在心裡長嘆,她承認這不是最好的處理事情的方法,可她自小就見不得男孩子哭,尤其是楚宴這般的男孩子。 雖說她素來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但她不可能用對待敵軍的方式對待一個全心依賴他的人。 尤其是,他如此的像曾經的他。 楚宴到底是小孩子心思,到了繁華熱鬧的十字街,瞬間將不快都忘了個乾凈。他不同於葉千庭,南征北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過太多新奇事物。在紅樓,楚宴沒有出門的機會,在將軍府,出於安全考慮,葉千庭也不太贊成他在外頭亂跑,他要什麼,隻是差人買回來便是。 此時楚宴好奇地在各個攤子裡穿梭,看見有趣的便拿起來把玩,回頭給葉千庭展示。少年本就眉眼無雙,笑起來更是風華絕代,倒把不少小商販迷得目瞪口呆。不過大家都知道楚宴是葉將軍的人,短暫愣神之後趕緊低頭。 葉千庭隻是跟在他後頭慢悠悠地走著,她沒帶銀子出來,不過無所謂,楚宴看上什麼,直接拿便是,一會兒這些商販自然會把賬單送到將軍府。將軍府素來慷慨,不僅不會少付這些商品的錢,還會順帶多賞點銀子,以作讓他們送賬單的路費補償。 葉千庭從來不在這些地方克扣,她知道這些小商販的不容易。這些攤子往往淩晨四五點就要支起來,除了一般的稅金和成本外,攤子的租金,街坊的管理金,各樣商品單獨的稅金,層層剝削下來,這些小商販其實賺不到多少錢。 點頭哈腰一天,吆喝得聲音嘶啞,隻為碎銀幾兩,葉千庭終是不忍。她還是小七的時候,經常在街頭巷尾亂竄。她嘴巴甜,性格爽快,這些小販都很喜歡她,偶爾也會給她一點邊角料吃吃玩玩。 如今她是一人之下的大將軍,再看這人來人往的十字街,恢宏氣派的酒樓,繁華富饒的京城,來往馬車一遍遍碾壓而過的車輪印,和被扁擔壓彎了腰的買菜翁,路邊乞討的老婆子,頂著一頭亂蓬蓬的發一邊哄娃一邊吆喝的大娘,竟不知究竟是誰在享受這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