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1 / 1)

偏是驚鴻照影來 今尺 3240 字 2024-03-17

楚宴在一個糖人鋪子前駐足,畫糖人的老漢趕緊吆喝起來:“公子,想要個什麼樣子的糖畫?”   老漢麵前有一個紙糊的轉盤,上麵劃分成了十二格,每格都是一種花卉,倒是別有一番雅趣。楚宴望向葉千庭,她趕緊收了神思,快步跟了上去,望著楚宴笑道:“你想要?”   楚宴點頭,一雙黝黑的眸子帶著一絲乞求。   葉千庭沉吟片刻,忽然玩心大起,對著老漢溫和道:“老伯,可否借您的器具一用?我給我家公子畫一個,付給您雙倍的價錢。”   老漢抬頭,望著葉千庭,渾濁的眼裡忽然閃過了驚喜:“是……是葉將軍!”   葉千庭微微點頭,老漢順勢就要跪下去,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老漢隻是抹著眼淚道:“多謝葉將軍,葉將軍對犬子的救命之恩,草民沒齒難忘……”   葉千庭有些疑惑,不過她見這老漢激動,隻得先扶著他坐下,順道給他遞上了糖畫攤子上的水缸。老漢喝了一口水,緩了一緩,扶著胸口流淚道:“葉將軍是草民的大恩人啊!”   一個小夥子提著水桶走進糖畫攤子,他的姿勢有些怪異,整個身子都向左邊斜去。待他走近了,便看見他右邊的袖口空蕩蕩的。見老漢咳著,小夥子趕緊把桶放下,用左手給老漢順氣,順道抬頭,看見了葉千庭,立刻又驚又喜,下意識站直行軍禮:“末將參見葉將軍!”   葉千庭看著小夥子,驚訝道:“你是王滿?”   小夥子點頭,見葉千庭認出了他,一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正是末將。”   葉千庭抿了抿唇,勉強笑道:“精神頭不錯嘛!”   “承蒙將軍救命之恩,能撿一條命回來。”王滿鄭重其事地預行大禮,葉千庭趕忙攔住了他:“好了,現在又不是在軍中,本將不過是來令尊攤子買個糖畫,不必多禮。”   王滿憨厚地笑了笑,剛準備撓頭,右肩晃了晃,不甚習慣地換了左手。   老漢順完了氣,聲音有些沙啞:“老朽就這一個兒子,若不知當年葉將軍及時擋住了敵軍那一刀,救了犬子一命,老朽隻怕是……”老漢說到動情處又抹起了眼淚,王滿放柔聲音,用哄小孩子的語氣道:“爹,兒子這不是還活生生站在你麵前嗎?”   見氣氛有些凝重,葉千庭的臉色似乎也不是很好,楚宴適時道:“將軍還給不給奴畫糖畫了?”   老漢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乾凈了淚水,趕緊道:“將軍想畫什麼?來來,老朽給將軍熬糖漿。”   葉千庭也不推辭,擼了袖子,接過湯勺,一縷亮晶晶的糖漿穩穩落在石板上。她凝神靜氣,運腕走勺,以勺作筆,以糖當墨。少頃,一隻呆頭呆腦的啄米小雞躍然紙上,她把竹簽趁熱串上,待糖畫凝固後遞給了楚宴。   王滿立刻叫好:“將軍不僅善使兵器,連糖畫也畫得惟妙惟肖,末將屬實佩服!”   楚宴接過糖畫,眼底都是盈盈的笑意,紅著臉低下了頭。   葉千庭微微一笑:“雕蟲小技,不能與令尊相比。王滿,本將這次回京,你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將軍府。”   “多謝將軍。”王滿沒有推辭,認真行禮道謝。   葉千庭頷首,她放下做糖畫的銀子,不顧老漢百般推辭。王滿也隻好讓父親收下,自己送葉千庭離開,待離攤子遠了之後,王滿回頭看了一眼父親,抱拳向葉千庭道:“末將有一請求,不知將軍可否幫忙?”   “說便是了。”葉千庭爽快道。   “不知將軍可否幫末將打聽一個人,”王滿低著頭,一口氣道:“他姓孫名郎,河東人,現年二十歲,在衛鄉賣包子。”   葉千庭看著他,隻是等他的解釋。   王滿有些難以啟齒,但最終還是鼓足勇氣道:“梅子還有十日便要同他成親了,末將希望她所托是良人。”   葉千庭沉默片刻,梅子這個名字讓她仿佛又回到那日蕭關一戰,她剛剛革了東門巡邏官的職,親自巡視東門,看見一個頭發亂糟糟,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軍衣的小夥子,坐在地上看著一張小像癡癡地笑。見她來了,立刻起身行軍禮:“末將王滿,參見大將軍!”   而她隻是嚴厲道:“大敵當前,你為何如此懈怠?”   王滿有些畏懼地垂頭,還是解釋道:“稟大將軍,末將與李素換了班,現在正在休息。”   葉千庭冷冷道:“蕭關城易攻難守,每一刻局勢都是瞬息萬變,何來休息一說?”   她瞥了一眼那張小像,意有所指:“戰場上隻論生死,不論兒女情長。一念之差,就是不可挽回,你記住了。”   王滿到底年輕,第一次參軍,初生牛犢不怕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服氣地梗著脖子回了一句:“這是末將的未婚妻梅子,等這仗得勝歸來,末將就會娶她為妻。”   葉千庭見他到底是個孩子,不欲與他有什麼口舌之爭,隻是她還是警告了一句:“本將不管你這些家長裡短,該收好收好,還有半個時辰輪換,做好準備。”   “諾。”王滿響亮地應了一聲。   葉千庭皺眉離開,她多年的戰場經驗告訴她,這個小夥子隻怕是要吃虧。隻是戰場上吃的虧,往往付出的是生命的代價。可她隻能告誡警示,卻不能一定阻止任何悲劇發生。   什麼是戰場?   那是一個沒有人性,忘卻人性的地方。你揮刀斬下的頭顱,曾經被輕柔地撫摸,用心的愛護。那血肉橫飛,支離破碎的屍體,也曾經飲酒高歌,撫掌大笑。萬朝以割鼻論軍功,大戰結束時,那地上的頭往往五官血肉模糊,竟辨不出一絲人樣。   這是戰場,這是戰爭,一個新兵蛋子不會懂,他隻有在與他前日還同住同吃,玩笑吹牛的戰友,在他眼前成為一具破碎的血屍時,才能明白戰爭的殘酷性。   王滿是幸運的,他對陣時的一個分神,差點就要了他的命,刀光劍影中,葉千庭的視線已經被鮮血模糊,隔著一片暗紅,敵人的大刀反射出王滿驚慌失措的臉。她匆匆揮劍,擋住眼前的三板斧,兵刃相接,她虎口的舊傷瞬間被震裂開了一道血口子。就這一瞬間的功夫,卻也夠她另提寶劍,打偏了那向王滿而來的致命一擊。   隨著一聲遲鈍的慘叫,一條胳膊被利落地卸下,被馬蹄迅速踏成了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