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右丞阮府。 “...大人,探消息的人回來了。”官家匆匆走近書房,身後跟著的一個衣著灰暗的人留在門口等候。 阮相正立在書案後,手持一紫毫,落筆提字,筆風飄逸,“怡然自得”四字似是在白宣上自由流走,隨風紛飛。 “嗯...讓他進來,你休息去吧。” 管家應聲出了門,立在門口對那灰衣人囑咐了幾句便離開了,隨後才見那灰衣人從容抬腳步入了書房,行至桌案前,揖了揖手。 “說說吧。” ...... “啪...” “沒用的東西!” 阮相氣急,將手中的筆一甩,筆頭一時在宣上輕觸,壞掉了右手兩字,甚是可惜。 “...我說這個老東西怎麼好得這麼快...” 阮相微微抬眼,目光黯沉,看向那灰衣人:“...那兩個畜生呢?” 灰衣人輕俯了下身子,埋著頭,聲音壓得低低的:“...回來的途中,趁屬下不注意,跑了。” 阮相輕哼一聲,將案上那紙抽起,隨意放至一旁,又取出一張新紙,撿回了掉至案沿的筆,又緩緩落筆。 “給我抓回來,活的不成就帶死的來。” 灰衣人靜靜地聽著吩咐,待其說完,揖了揖手便離去了。 阮相緩緩直起身,將筆置回筆架,稍退了退腳,坐至椅座上,盯著桌案上的字靜靜地思索著。 翌日,江陵周宅。 日光透過窗紗落入室中,映出兩張姣好麵容,一乖順,一柔和,迎著這秋晨裡不大暖和的日光,相靠依偎著 久昔被明耀的光線晃醒,眼睛微微顫動著睜開,憨住片刻,又明媚一笑,往戧畫背後貼近了些,心裡很是歡喜...昨夜戧畫並未推開她。 忽然,久昔懷中那人翻身而起,身體止不住地微微顫動著,呼吸深淺不平,即便不顯聲色,也掩飾不住她的驚亂。 久昔的手還愣在原處,眼睛也呆呆地看向戧畫,片時後,便見她恢復如初,若無其事地緩緩起身。 “病已無礙。” “嗯......哦。” 久昔轉身躺過,安靜地看著她動作,隻不時地眨著眼睛,尚未反應過來...昨夜抱她時,並無甚反應,難道是,她睡著了? 尚在琢磨時,見戧畫已經匆忙出門了。 昨夜暴雨驟過,用力沖刷,將院中花樹都洗了個凈,顯出了它們本身的艷麗,將將又被今日艷陽一照,周宅上下顯得格外地明靚。 久昔從戧畫的院子裡走出,一路歡欣雀躍去往正廳,恰巧看見戧畫和周管家說完話,轉身出了門。 周管家回身從長廊走來,被久昔叫住:“...周管家,戧畫她...是去哪裡呀?” “額...”周管家緩緩將兩手揣進袖子裡,微躬起身子,視線從久昔的臉移向地麵,片時才道,“...社主有事出去了,不如久昔姑娘先用早膳?” 久昔回了下眼神,看出周管家不太方便透露,便不再追問,聽見他的話又想起些零碎事。 “...那她什麼時候能回來呀?嗯...她用過早膳了嗎?” 周管家舒然一笑,輕快道:“啊,用過了,社主近日較忙,額...可能會晚些回來。” “哦...多謝周管家。” 看著周管家離去,久昔悠悠地從廊下走過,去往偏廳用早膳,她今日來得晚了些,平日裡都是按戧畫的作息安排膳時。 偏廳裡,桌邊隻剩下湯田還在努力扒飯,豆芽則坐在一旁等著久昔,抬眼見她來了,便忙上前探問。 “姑娘怎麼才來?” 豆芽挽過久昔的胳膊,將她拉到桌邊坐下,隨即握著她的手,兩眼瞪大,語氣帶著些質問:“姑娘昨晚...沒在自己屋裡歇息?” 久昔見她一副緊張著急的樣子,隻淺淺一笑,轉過身執起筷子:“我昨夜在戧畫屋裡。” “咣~” 二人瞬時一齊轉頭,看向發出聲響的那人,隻見湯田嘴裡的饅頭掉落,正將他手上的飯碗打翻,側著腦袋一臉驚恐地盯著久昔。 “哈哈哈......” 旁邊的兩人不禁笑出了聲。 “...你...你你...太...太可怕了!”湯田咽了口唾沫,說話都捋不清舌頭,無法想象自己在社主麵前連大氣兒都不敢出,她居然還... 朝飯後,久昔趴在正廳的榻上,一雙小小的臂懷僅將那張榻圍了個麵,腦袋在榻麵上不時地蹭蹭,兩眼直瞪瞪地望著院子發呆。 ...今日天色甚好,可她出去了,隻留自己在院子裡,就這樣待著,未免也... 院中一片耀白的日光映入久昔的眼中,一時從她眼前閃過一抹暇白的身影... 久昔微一眨眼,緩緩從榻上撐起了身子,稍愣了片刻便轉身坐起,又愣了片刻便起身往院外走去。 “豆芽~” “姑娘?” “隨我出門。” “...哦...” 街道中央,兩個小娘子左觀右望,並不在街邊的攤販停留,也不去路邊的街鋪遊逛,一路走一路向人問詢。 “姑娘,我們去濟雲樓乾嘛?” 久昔將出門的事告訴了湯田,讓他去知會周管家一聲,隨即便帶著豆芽出門了,一路尋往之前那人說的濟雲樓。 “去找人...你快去問問路...” 二人費了一番勁兒才見著濟雲樓,又磨蹭了一陣兒才進了酒樓,請小二領著去往靜竹室。 “站住。” 門邊依舊站著兩個大漢,一人一手地交錯擋在門前,將久昔、豆芽,連帶著小二一同擋在了門外。 久昔仰起頭,望著兩個大漢,咽了咽嗓子,正想要開口,門忽從裡麵被人拉開,又忙轉頭看去。 一眼晃過,見其仍是一身白衣,一紙折扇,隻那嘴角的一抹淺笑十分奪眼,甚至讓人忽略了其清秀俊美的麵容。 “哦...我...今日...嗯...” 見麵前的小娘子一陣兒支支吾吾,居遙臉上的笑容愈發深切,眉眼漸輕帶上弧度,捺著聲音道:“走吧。” 久昔微一抬頭,見其從她眼前邁步出門,緩緩往樓下行去,稍一回神,伸手拉起豆芽便匆忙跟上。 “姑娘找的是居遙郎君呀?” “嗯,那日許過會前來邀他,噓~” 兩人說著話便追上了前麵那人。 “難得小娘子還記得我...”居遙滿眼笑意地看向她,“...我還是,叫你久昔吧。” 久昔聽著他說話,抬頭晃了一眼,雖然兩人隔了些距離,但比之前卻是近了很多,其眉眼、臉廓和神情都一一映入眼中。 久昔瞬時低下頭,像是見了什麼精怪,不敢再多看一眼,過了好一陣兒才想起應答他的話:“哦...嗯。” “今日天光好,不如...去泛舟吧?”天好,居遙的心情也好,聲色悠然,興致頗高。 久昔微微睜大了眼,日光映得眼前一亮,顯然對此很是有興趣,當即仰頭應下,又扭頭跟豆芽一起傻笑。 三人行至湖邊。 天暖,湖岸邊人多,來去行往,許多過路的,也有遊玩的,文雅的對對詩、頌頌景,吵鬧點兒的就是老人嘮嗑,還帶著孩子歡鬧。 中秋已過,湖中大片荷花已然凋零,然偶有幾株尚未妥協,倔強地長在蓮蓬邊... 一眼望去,墨碧的綠,斑駁的黃,星星點點的粉白...在強勁日光的照映下,湖光上下閃爍,無限的晴明靚麗。 “...此處...” 久昔驚嘆著,她少有出門,不曾見過這樣風光美景,眼睛張得大大的,似是要將全部的景色都裝進眼裡。 豆芽不停地拉扯著久昔的手臂,激動地連連喊著“姑娘”。 居遙看見她們這番模樣,卻是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這些所謂京都勛貴的小娘子實在可憐,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隻學著相夫教子、家宅內鬥。 “先上船吧。” 居遙催促著二人,否則不知還要在岸邊站多久。 三人一船,船身甚是寬敞,側麵鏤空,正好觀賞四麵風景,船頂雖遮擋著艷陽,卻仍斜透了些日光,居中擺著一張案幾,置了些茶和糕點,很生愜意。 船,漸漸泛至殘荷中... “記得在京都時,說要請你品茶點。”居遙看著對麵的久昔,眉眼含笑,“現下,總算是請上了。” 久昔將探出船身的小腦袋收回,扭頭看向他,剛從光亮下收回的眼神略有些泛朦,微緩片刻才看清了他的臉,不知是不是外麵的殘荷太過衰敗,一時竟覺得眼前那人...更好看了。 久昔忙轉過頭,望向湖麵,敞亮的景致果然能使人平靜,緩緩道:“...多謝郎君今日相伴...” 久昔眼神飄忽,臉頰在穿過船身的陽光下顯得微微泛紅,本來又小又圓的臉蛋,看起來更像個小蘋果了,又著了一件粉色襦裙,與湖中僅存的幾株蓮一般奪眼。 居遙支著頭,目光落向久昔,不往別處挪動半分,見她忽然回頭,隻輕輕一笑。 久昔呆愣片刻,見那人沒有要移開視線的意思,憨憨地垂下眼,伸手拿起一塊兒糕點,又轉向了湖麵。 已過酉時,戧畫方才回到周宅。 “周老。” 周管家正過前院,聽見聲音忙回身,匆匆上前詢問:“社主回來了...社主今日,如何了?” “得了些線索。” 周管家深深點頭,又看向她,神色關懷:“...社主事多勞神,日後這些打探的事,還是讓屬下安排人去做吧?” 戧畫未應答,隻想著當下要做的事:“今日乃首探,看樣子,不過是些匹夫,但樹大根深...日後,就交給你們了。” 未等周管家應聲,又朝他囑咐道:“記著,隻能打探,不能動手。我要的,是根。” “誒...” 周管家應了聲,正將離去。 “等等...久昔呢?” 戧畫略帶猶疑,以往隻要她在宅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久昔定是緊緊跟隨,現下卻不見人影。 “你還真是事多勞神。” 周管家正要說話,見後麵又走來一人,並未多關注,隻應著社主的話:“呃...久昔姑娘帶著豆芽姑娘出門了,說是天氣好,去玩兒了,誒...也該回來了。” 見社主點頭,周管家方才離去。 “看來,你並不擔心她。”戧畫側過身,仰起頭,十分不悅地瞪向那人。 “你既已派人時時跟著她,相比之下,我對你要做什麼...更感興趣。”蕭案生盯著她,眼神深邃,讓人難以看透,而他卻好像能洞穿別人。 這幾日,他發現宅外有不少人盯著宅裡的動靜,而且也並未多作掩飾,可眼前這人卻視而不見,那就隻能是她自己的人了... ...可一個常年隱於江陵城的周宅,何至於放這麼些人,想來... ...是為了久昔吧。 “偷聽,跟蹤,閣下真是樣樣精通啊。” 戧畫對其之前的行徑已十分不滿,現下又火上澆油,她一向不喜別人乾涉她的事,這會讓她覺得...很不安全。 “過獎。”蕭案生輕聲一笑,未多在意,反倒是覺得她生氣的樣子更鮮活、更好玩。 戧畫緩緩合上眼,深嘆一氣,她一向是不好動手,誰沒事兒不想好好睡覺,非得成天打來打去的,除非是生死相搏,否則她也懶得動手。 片刻後,戧畫緩緩睜眼...... ......仍是不爽...... 忽一抬腳,朝其飛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