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第二十天,丁苒在孩子們的心裡已經成了知心可靠的大姐姐了,不管是學習還是生活中的事,他們都會主動和丁苒說,從當初不善表達的小朋友,成長為能說會道的小大人了。 丁苒特別開心,她和霍之祺說,自己在做一件很偉大的事。 但有一天放學,已經初三的張子欣忽然對她說:“丁老師,下周我可能就不來上學了。” 正在收拾東西的她手一頓,趕忙問:“為什麼?你這次考試成績那麼好,一定可以考個好高中。” “我爸說,弟弟也要上學了,讓我跟著三叔去城裡找個活乾,供弟弟讀書,說女孩子讀書沒有用,最後反正也要嫁人。”張子欣越說聲音越小,帶著哭腔,她舍不得學校,舍不得同學們,也舍不得這麼好的老師,好不容易看到前麵的曙光,父親卻又一把將她拉回深淵。 丁苒氣不打一出來,沒想到這種家長真的能被自己遇到,這什麼強盜邏輯啊?二十一世紀還有重男輕女的家庭,看來自己得出麵了。 她柔聲安慰張子欣:“沒事的子欣,明天周末,我和霍老師去你家找你父親談談,老師會讓你繼續上學的。” “老師……”小姑娘感激得說不出話,眼淚斷了線似的落在破舊的衣服上。 丁苒給了她一個擁抱,告訴她放心,自己會盡力。 晚上,她坐在宿舍前的土坡上,等著霍之祺。 不一會兒,身上被披上了一件外套,“晚上冷,別吹著了。” 丁苒點點頭,把下午發生的事說給他聽,然後嘆了口氣,問:“你說,她爸爸會聽嗎?” “不好說,但總得試試。” “嗯,希望有用。”她靠在他肩上,看著星空,心裡是滿擔心。 第二天,他們準時到了張子欣家,一進去,就看到她和母親在乾活,見他們來了,趕忙請他們進屋。 屋內的炕上,坐著她的弟弟和正在嗑瓜子的父親。 “您好,我們是張子欣的老師,我姓霍,這位是丁老師。”霍之祺很敏銳,他直覺這個男人不對勁,悄悄把丁苒拉到身後。 “怎麼?來家訪?”張貴生眼皮都沒抬一下,完全不把他們放在眼裡。 “對,今天來是想和您談談子欣上學的問題。”霍之祺聲音也冷了下來。 “不用說了,她必須去打工掙錢,她弟弟還要上學呢。” “子欣爸爸,她的成績一直很好,要是參加中考,是可以考一所好高中的,將來前途無限。”丁苒拿出試卷,放在張貴生麵前。 “有什麼用?我們不是你們城裡人,生下來就不愁吃喝,我們得生活,哪來的錢供她上學?”他說得唾沫橫飛,極度蠻橫無理。 “爸!我想上學!為什麼弟弟可以去上學,為什麼我要供他讀書?”張子欣沖他吼道。 “死丫頭還敢頂嘴?你信不信老子打死你?”他拿起雞毛撣子就要下來打她,胡蘭趕緊攔住他。 “子欣爸爸,你不能打她!”丁苒擋在張子欣前麵,那一刻,張子欣覺得她的身影好高大。 “老子管教自己孩子,輪得到你個外人說話嗎?” “我是她的老師!你不能剝奪她的受教育權!”丁苒用盡全力吼道。 胡蘭也開了口:“老頭子,咱家閨女成績這麼好,就讓她繼續讀吧,咱家錢也能供得起。” “那錢是老二娶媳婦兒的錢,你敢給她上學,無非打死你不可!”張貴生一把推開胡蘭,丁苒眼尖地看到了她胳膊上的淤青,心下一驚。 “爸,難道你生下我就是為了給弟弟賺錢的嗎?”張子欣哭著問他。 “不然呢?要不是你媽肚子不爭氣,生了你這麼個賠錢貨,我現在用這麼辛苦嗎?”他倒是振振有詞,但實際上什麼都沒做過。 張子欣絕望了,那一瞬間,她甚至想過自殺。 “給老子趕緊去打工,等到了年紀就嫁出去,收彩禮給你弟蓋房子。”見沒人說話,張貴生得意洋洋地宣判著自己女兒的未來。 “我不!”她大聲反駁,丁老師說過,自己的命運不能被別人左右,即使是親生父親也不行。 “我tm給你臉了是不是?”他沖過來打她,丁苒見狀,緊緊把張子欣護在懷裡,她很瘦小,這是那一刻丁苒唯一的想法。 眼看著那根雞毛撣子就要落在丁苒身上,霍之祺抓住張貴生的手,用力向外掰,他平時經常健身,曾經學過一段時間跆拳道,力度很大,痛得張貴生鬆了手。 “你們想乾什麼?!還想打人啊?欺負老實人了!”他坐在地上撒潑,嘴臉醜惡到極致。 “如果今天丁老師身上有一道傷口,我讓你進警察局。”霍之祺彎下腰,目光銳利如刀,冰冷刺骨,看得張貴生渾身發冷,他知道,這個男人自己惹不起。 “子欣媽媽,您的想法呢?”丁苒問一旁的女人。 “我當然希望她能繼續讀書。”胡蘭聲音不大,但很堅決。 她已經苦了半輩子了,自己的女兒,不能再走和她一樣的路了。 “好,我會繼續想辦法,在此之前,張子欣必須來上學,她現在還在受法律保護,如果她不來,我會第一時間報警。”丁苒看著張貴生,一字一句地說。 “讓她繼續上學可以,你們出錢,要不等你們走了,我就把她鎖在家裡,不讓她中考,你們還管得著嗎?”男人露出嘲諷的笑。 丁苒打了個冷顫,死死盯著張貴生,她知道,這個男人一定會這麼做,像個吸血鬼一樣,抽乾女兒的每一滴血,每一個希望。 “你瘋了嗎?那是你女兒啊!你怎麼能這麼狠心?”胡蘭撲上去撕扯他,可力氣不大,被張貴生一把推開,撞到了墻上。 “媽!”張子欣沖過去檢查她的傷口,哭得絕望。 “怎麼?說大話一套一套的,出錢就啞巴了?我就說你們這些人眼高手低,省省吧,別想著當好人了。” “丁老師,霍老師,謝謝你們,但……”張子欣聲音都哭啞了,她的未來似乎已經一片黑暗了。 “欣欣,媽媽支持你繼續讀書,”胡蘭握著女兒的手,看向丁苒,“丁老師,能不能讓她先和你住幾天。” “可以。”丁苒哽咽了,一個母親可以做到這個地步,是她沒想到的,來之前,她以為胡蘭也是重男輕女的。 “媽,我不去,我不能讓你自己在家。”張子欣知道自己父親是什麼人,她走以後,他一定會動手的。 “聽話!和老師去,媽沒事。”她狠心把張子欣推給丁苒,強硬地把他們三個人趕出了門。 “老師,我媽會被打的,你救救她好不好,求求你救救她……”張子欣幾乎要跪下,丁苒趕緊扶住她,心裡難受極了。 “子欣,我會幫你們的,相信我。” 那天晚上,張子欣被帶回了丁苒的宿舍,其他老師給她找了合適的衣服當睡衣,安撫她的情緒。 “霍之祺,是不是真的沒有解決辦法了?” “如果她的母親肯離婚,就還有希望。”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陷入了沉默,在這個教育貧瘠的山村裡,離婚是會被人戳一輩子脊梁骨的事情,更何況是女人提離婚,更是難上加難,所以才會有那麼多保守婚姻折磨的女性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丁苒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她想到今天看到胡蘭的傷口,心裡難受極了,在那樣水深火熱的環境裡生活著,一定很辛苦。 同為女性,她心疼她的遭遇,也埋怨自己幫不上忙。 霍之祺輕輕擦去她的淚水,說:“還沒到最後,還有希望。” 次日,丁苒和霍之祺趁張貴生帶著兒子出去,去家裡看望胡蘭,她正在乾活,露出的胳膊上是新的傷口,見他們來了,匆忙放下袖子遮擋。 “子欣媽媽,我來是想問您,如果讓您離婚,帶著子欣生活,您願意嗎?”問出這個問題,丁苒十分忐忑。 “什麼?”胡蘭的眼睛都瞪大了,離婚,這個在她這麼多年飽受折磨的日子裡從來沒有浮現過的念頭,讓她不由得害怕。 “是這樣的,我們畢竟不能一直保護子欣,再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了,我擔心您和子欣以後的生活,昨天您說想讓她繼續讀書,我就知道您是個堅強勇敢的母親,離婚不是走進絕路,而是您和子欣新的開始。” “可,我離了婚去哪呢?我能去哪呢?” “這些我們會想辦法。”霍之祺開口,他不做沒有把握的承諾。 “兩位老師,我知道你們是好意,但我想再考慮考慮。” “好。”丁苒也沒多說什麼,點到為止。 幾天過去,胡蘭也沒來找他們,丁苒的心沉了下去,她能理解她的猶豫,也遺憾沒能得到好的結果。 就在他們要離開的前三天,胡蘭敲響了她的宿舍門。 “丁老師,我想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