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艾在一個月後順利完成畢業答辯,正式受邀加入了Rug在倫敦的設計工作室。 工作室位於倫敦市中心一條僻靜的小巷內。曲徑通幽間,一股歷史的氣息撲麵而來。這裡位置優越,步行5分鐘就能到達著名的海德公園。每天清晨,曉艾都會提前半小時出發,趕在上班前先到海德公園晨跑。 這幾年在英國,曉艾養成了晨跑的習慣。起初隻是為了給自己尋找一個傷害最低的發泄方式。這些年的家庭影響和工作環境,造就了曉艾一種隨時隨地都在權衡的習慣。權衡著利弊、權衡著選擇,甚至很多時候反復權衡之下,早已忘卻了原本的那顆初心。但她就是這麼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奔跑,愛上了肆意揮灑的腳步!身邊的景致隨著滴落的汗珠快速地變換著,匆匆而去的腳步、孩童無憂的笑臉,像駕著時光加速機般一股腦兒地躍入眼簾。仿佛時間在躍動的腳下定格,隻為留住生命中這些鮮活的美好!而那一縷晨光中的暖陽,伴隨著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奮力穿透層層霧靄,攸的一下晃入心田。這一刻,身體的疲憊,精神的困頓,都在這緩緩升起的朝陽中,滌蕩消散。。。 那天清晨,海德公園的小徑上依然霧氣濃重。曉艾身著一身黑色緊身速乾運動服,頭戴白色寬簷棒球帽,緩緩向前奔跑著。 “今天的水氣好像格外深重。”她放慢腳步,從腰間解下那件豆沙色的抓絨運動外套穿上。 正在整理衣服間,一個渾厚的男聲遠遠地從身後傳來,“Good Morning! Ann!”伴隨著一陣由遠及近的鞋底摩擦碎石的響動聲,曉艾猛地停住腳步向後循聲望去。“是他,Rug!”那個溫和、清亮的目光就在身後不遠處閃動著光芒,一如幾個月前在泰晤士河畔的那對雙眸。晨光將Rug的背影投射到身後的灌木叢上,竟把他的身影拉得那般長。那一刻,金光閃耀間,這個男人仿佛駕著祥雲、腳踏暖陽,從遙遠的草原,步伐堅定地緩緩向曉艾走來。 這幾個月,曉艾總會默默回想起那個霧色深重的黃昏。總是在不經意間,Rug那深邃的的目光仿佛就看進了自己心裡,也喚醒了那顆曾經溢滿了粉紅泡泡的少女心。即使是在辦公室裡偶爾聽到同事提及他的名字,心裡那頭小鹿也好似不受控製地四下亂撞,時而竊喜,時而憂慮。這是一份混雜著探究與不安、期盼卻又畏懼的復雜心意。 他們就那麼肩並肩在晨霧繚繞的林蔭小徑上踱著步,曉艾貪婪地吸了口氣,感受著一股巨大的暖意從頭頂向全身流淌著。 “明天我要去愛丁堡看個項目。”Rug頓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他隨即甩了甩手又向前走了幾步,“要不,要不你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明天早上跟我一起出發?” 見Rug詢問的目光投向自己,曉艾像是被施了術法般,楞楞地頓住了腳步。 “啊?”毫無心理準備的曉艾低聲發出了一聲驚呼。似乎是被自己的失儀嚇了一跳,她漲紅了臉頰,像是被看穿心事的小女孩兒般,急忙垂下頭。 “好,好的。”恍惚間,一隻輕盈的雀兒飛過頭頂,也劃破了這份尷尬。 “你還沒去過蘇格蘭吧?那邊有個古堡酒店的改造項目,是個15世紀的勛爵的莊園。”Rug輕聲詢問道。 是啊,過去這兩年多的日子曉艾過得的確不輕鬆。她像個上緊了發條的陀螺般,學習、打工、調研,周而復始。被一種焦慮和慣性裹挾著,似乎從未有一刻想過何時該停下腳步,如何才能駐足看看生活裡的風景。 蘇菲戲虐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勞模,你就是個勞模!”曉艾總是笑笑低頭不語。 “難道真有天生的勤奮嗎?“頭懸梁、錐刺股”的狠戾難道大多不是為情勢所逼?被父母的期待所逼,被自己的欲望所迫,被生活的壓力所擾!誰不向往那個清明、漂亮的世界?但若非碎銀二三兩,誰又甘願為五鬥米折腰?認知的差距,讓蘇菲這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小姐永遠也無法理解草根的煩惱!” “是啊,去看看更大的世界!這不就是自己拚了命也要離開那方寸之地的初衷嗎?”一股暖意浮上了曉艾的雙頰,這是一抹希望之光!與此同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拋卻一切,伴君走天涯”的豪氣在曉艾胸口升騰著。 “好的!”篤定的聲音從曉艾口中緩緩吐出,正如她早已作出的決定般,平靜中透出一股信仰的堅定。 曉艾和Rug搭乘第二天上午的飛機飛往項目所在地,蘇格蘭首府愛丁堡。不到1個小時的旅程,卻異常顛簸。曉艾強忍著胃裡不斷升騰的翻江倒海,咬著下唇緊閉雙目。飛機左右搖擺間,一隻溫熱的大手突然緊緊握住了她垂落在座椅上冰涼的手。 曉艾心頭猛地一抽,肩膀震顫了一下。“難道,難道這就心有倚杖的溫度?” 飛機在機場上空盤旋了不知多少圈,終於像下定決心般,撕開層層迷霧,向跑道付沖下去。 推著行李走出機場,一股巨大的寒意讓曉艾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外套。11月的初冬,如果是在BJ的午後,大多正是暖陽高照的光景。在設計院工作的那幾年,曉艾總是會趁著午休,裹上厚實的羽絨服,到院外的小巷子裡溜達溜達。踏著滿地飄落的銀杏葉,正午的陽光無遮無攔地灑落在臉上,那鮮活的色彩和瞬間落入心底的溫熱感依然停留在曉艾的記憶深處。 但在大洋彼岸的愛丁堡,此時此刻,迎接他們的是一陣急促的寒風和夾雜著顆粒狀冰碴兒的細雨。一股撲麵而來的針刺感讓曉艾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努力將自己埋進已經裹緊的呢子外套內。眼前雨霧迷茫中烏雲壓頂的灰,突然讓曉艾懷念起BJ深秋那紅葉似火,銀杏似金的絕美畫麵。 “但再美的景象,再鮮艷的色彩,不過是終歸一捧黃土般的灰暗罷了。”誰又會憐惜那盛極而衰的悲呢的?就像是人們羨慕的目光總凝視著成功那刻的煙火,卻可曾想過這短暫的絢爛許是多少多被迫燃燒自我的無奈所換得的! “曉艾,你跟緊我,咱們去取車。”聽到Rug悠遠的召喚聲,曉艾回過神來,緊跟上闊步前行的Rug,向租車樓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彰顯從前的霸主地位,總之就是不能跟你們這般沒文化的“白丁”一般見識。英國人堅持的“傳統”裡,多了不少“刻意為之”。比如開車,就是要跟大多數人都反著來。你靠右行駛,我偏得靠左;你的駕駛室在左側,我就在右。而且不光是自己,連帶著一眾小弟,美其名曰“英聯邦國家”,個個都得捧起臭腳,誰叫咱是“日不落”帝國呢? 曉艾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著實有些擔心駕著車的Rug會不會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把車開到了逆行道上。好在Rug似乎早已是英國的老司機,一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曉艾聊著這個古堡項目的情況,著實分散了曉艾不少的緊張的情緒。 車子拐進市中心,在“王子花園”旁的一家Café前停下。 “今晚我們就住在那幢古堡裡,但還有些距離才能到。”Rug一邊看著後視鏡,嫻熟地把車倒進停車位,一邊說道。“都過了午飯的點兒了,你餓了吧?咱們趕緊吃飯去。” 這是一家蘇格蘭氛圍濃鬱的咖啡西餐廳,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了門,找到一個窗前的位置坐下。 曉艾注意到窗外不遠處,一個滿頭金色卷發的蘇格蘭男人正懶散地斜靠在柵欄上。他的裝束瞬間吸引了曉艾和Rug的目光,隻見他身著黑色呢子上裝,領口露出內搭的白色蕾絲邊襯衫。標誌性的蘇格蘭花格呢裙下,緊裹小腿的同色係格紋高筒羊毛襪看著甚是乍眼。而腰間係著的銀色酒壺,反射出淩厲的光,似乎傳遞出了這片土地的豪邁和不羈。此時的他,正低頭吹奏著手裡的蘇格蘭風笛,悠揚而綿長的笛聲將曉艾的目光送向遠處。 “原來目光所及之處就是著名的愛丁堡城堡!”凝望著遠處陰沉霧靄中高低錯落的灰黑色磚石建築群,曉艾突然如夢初醒,“Rug是特意選的這個地方!”頃刻間,一股熱流從心頭沖出,迅速向麵頰蔓延著。“他是特意帶我來賞景的!” 的確,這家咖啡館位置極佳。麵對著開闊的“王子花園”,這裡是夏天舉辦露天音樂會的絕佳場地。沿著花園的小徑一路盤旋而上,層層疊疊的磚石順著山體鋪展而上,遠遠望去,猶如“夜半歌聲”裡描寫的那棟陰鬱而神秘的古鐘樓。曉艾不禁打了個寒戰,腦海裡浮現出那個尊榮一時的古堡的主人,被送上斷頭臺的“Queen Mary”。還有她那個曾經風頭無兩的兒子“詹姆斯六世”。後人大多偏愛口口相傳祖先的英雄事跡,但殊不知,能成就英雄的另一麵通常離不開“狠辣”二字。極致的“狠辣“不是舉起屠刀,而是”狠辣“地拋棄七情六欲。任何情感在“功成名就”麵前,都是瞬間可以被棄之敝履的籌碼。在權利這隻張開血盆大口的魔鬼的誘惑下,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女王,Queen Mary,被自己這個“狠辣”的兒子,親手推上了斷頭臺。 到達位於郊外的Brodie古堡時,天早就黑了下來。這座始建於15世紀的龐然大物建在一座地勢起伏的高爾夫球場正中,早年曾是個蘇格蘭伯爵的府邸。曉艾透過車窗望了望,似乎除了古堡二層窗口透出的一兩盞微弱燈光,很難想象這是個還在營業的酒店。聽Rug在路上講,Brodie曾是是蘇格蘭歷史上最為著名的“草根貴族”莊園。在大英帝國這個什麼都要追溯一下歷史的“惜古”之地,無外乎是確認“血緣”的出處,從而便於貼上身份的標簽罷了。即使窮極一生,拚盡全力實現了階級飛升,最後還不免落得個“草根”的前綴。 俗套的故事梗概是,這位草根伯爵本是“泥腿子”一枚,年少時對一位花容月貌的貴族小姐一見鐘情。為了突破階層的禁錮,他另辟蹊徑,到印度參加了對抗拿破侖的英法戰爭。刀光劍影中,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破釜沉舟,一時戰功赫赫,無人能出其右。最終求仁得仁,功名加身,衣錦還鄉。但生命中,驚喜或驚嚇原來本就是禍福相倚。那個曾經心中的白月光,那位貴族小姐卻沒能熬得過“歲月”二字的搓磨,成了個花容失色的的未婚胖阿姨。也許應了那句“得不到的永遠是心底的白月光”,草根伯爵心一橫,還是娶了這位貴族小姐。但據傳婚後二人卻並未過上理想中夫唱婦隨的日子,伯爵夫人沒幾年就鬱鬱而終。也許時光改變的,除了容顏,更是內心的期許吧!不知這幾百年間,又有多少對怨偶的靈魂被幽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城堡之中呢? 他們二人都被管家安排在二樓住下,房間相鄰。 曉艾拖著行李走進去,四下打量著。房間很寬敞,保留了傳統英國貴族的臥室格局。從一張碩大的宮廷式高架床頂,輕飄飄地垂下幾副淺藍色紗質帷幔。正對床頭放置著一張棕紅色老式木質電視櫃,掉漆的邊緣使一股年代感的氣息撲麵而來。曉艾換上拖鞋向洗手間走去,木地板發出陣陣“吱扭吱扭”響聲,聽得曉艾渾身汗毛乍起。洗手間裡倒是現代洗浴設施一應俱全,看上去應該是在近幾年重新裝修過的。看著臺盆上的雙向旋轉的冷、熱分離的龍頭,曉艾皺了皺眉。來英國的這幾年,她一直沒想白,在物質極大豐富、工藝越發精進的21世紀,為什麼“崇尚貴族做派”的英國人還總打著“傳統”的旗號自我陶醉。比如國內明明一個龍頭就能便捷地左右控製水溫的常見設備,在英國就非得延續“傳統”分成兩個。讓你每每開啟都忍不住暗咬牙根,恨不得多長出一隻手來幫忙。 也許這就是英國式的回歸本源吧!最大限度地活在自我“意淫”的優越感裡,最大限度地拒絕新生事物,披著“貴族”的外衣去簡就繁!想想也不難理解,既然幾百年過去了,“日不落”仍然穩坐多國“君主”寶座,(時至今日,英國依然是全球最大的“君主立憲製國家”),誰都不想有一天連“吉祥物”都沒得做。所以總得想方設法保住手裡本就所剩無幾的籌碼。那麼,一切套上“傳統”的外衣愚己弄人,的確不失為良策。這就像是道心理暗示題,重復的次數多了,地瓜也能變饅頭!否則步子邁得太大,說不好哪一天,“離經叛道”之輩就會革了他們的命。 洗過熱水澡的曉艾周身癱軟,一天的舟車勞頓讓她意識渙散,很快在鬆軟的床上進入了夢鄉。 睡到半夜,曉艾感覺渾身燥熱。朦朧間,像是有團軟綿綿的東西在試探著、翻滾著,逐漸向她靠近靠。一陣摩挲衣袖的“沙沙”聲傳入耳中。 “這是夢,一定是夢!”曉艾潛意識裡告誡著自己,但又分明感到這團東西似乎離自己越來越近。說不清是隻小動物,又似乎像個蜷縮的嬰兒。這股裹挾著不確定又似乎傳遞著體溫的第六感讓曉艾頓感後背毛孔乍立,她雙手不受控地攥緊了拳頭。 曉艾在心裡默默地告誡自己:“堅持住,堅持住!不要睜眼,一定不要睜眼!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試圖緊閉雙目,死死地將自己的身體定格在那兒。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股越來越真實的感覺卻駭得她幾乎叫出聲來。一股巨大的恐懼包裹著曉艾,房間裡靜極了,隻能聽到自己“咚、咚、咚”逐漸加速的心跳聲。突然間,兩聲“吱扭、吱扭”的響動聲從床角傳來,似乎年久失修的木地板被人踏上了重量。隨即,耳邊再次傳來的一聲“吱呀”。再也難掩恐懼的曉艾奮力睜開驚懼的雙眸,抱緊雙臂尖叫著從床上跳了起來。透過窗簾縫隙漏進屋內的月光,曉艾分明看到對麵的電視櫃正隨著一陣“吱呀”聲緩緩地敞開。 “曉艾,曉艾!你沒事吧?”Rug急促的敲門聲從門外傳來。 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的遇險之人,曉艾奮力跨出一步,想從床上躍到地麵,卻在黑暗中被帷幔絆倒。一個前滾翻,她的腳踝硬生生地撞在了床尾的床柱上,發出“砰”的一聲響動,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她整個人也翻倒在了地板上。也許生理上疼痛在巨大的恐懼麵前顯現出了麻醉劑的效果,曉艾顧不得受傷的腳踝,緊咬牙根,爬行著摸到門邊,顫顫微微地擰開了門。 直到Rug那熟悉而焦灼的麵容出現在眼前,曉艾才像溺水後重獲新生那般,飛身撲了過去,緊緊地摟住他的脖頸,大聲啜泣起來。Rug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但他很快發現情形不對。於是他迅速推了下曉艾的房門,將黑暗關閉在他們身後。 Rug一把抱起眼前這個滿眼驚惶、腳踝紅腫的女人,快步走入隔壁自己的房間。 說來也巧,反復按了幾下開關,Rug突然發現自己房間的燈此時竟罷了工。“也許是酒店的發電機年久失修,或者是電閘用電負荷過重跳閘了?又或者。。。”Rug暗暗思索了片刻,同時緊緊摟住蜷縮在他懷裡瑟瑟發抖的曉艾。 此時此景,月光如水,美人如玉,他的心頭突然湧上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憐惜之情。這是種混合著不舍的疼痛,是種內心溫熱的喜悅,更是種難以控製的熱望。。。 他們就這麼在黑暗中緊緊相擁著,沉浸在內心那種愈來愈清晰的脹痛感中難以自拔。帶著一份酸澀的甜,似乎對方的體溫、心跳,甚至時間都凝固於此刻。 Rug低下頭,將唇瓣深情地印了下去。纏繞間,他們身心交融。。。這原來就是是情愛最初的樣子! 郎有情,妾有意,輕風細雨,不負此生!管他急風驟雨也好,天塌地陷也罷。生而為人,不過是橫下一條心,不成仁便成魔!
第4章,流淌在蘇格蘭的心河-古堡驚魂(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