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艾作為度假酒店建築設計板塊的負責人，與合夥人Charles並排坐在了匯報主講的位置。就在她低頭瀏覽即將要宣講的PPT之時，作為專家評委會主席的Rug行色匆匆地走進了會場。 　　直到所有領導落座，開始介紹嘉賓之時，曉艾才注意到端坐在斜對麵的Rug正若有所思地望向自己。曉艾心中一震，匆匆收回了視線。她看不透Rug鏡片後的眼神，亦如這些年，她看不清這個男人的內心般。 　　 Charles依然操著他那半生不熟、頓挫感十足卻辨識度極強的普通話開了腔。國外教育背景的設計師大多從小重視修煉演講能力，多年積累，練就了一身處變不驚、深諳觀色聽音的本事。Charles一邊不急不緩地說著開場白，一邊迅速掃視著全場，判斷著今天會場上的決策人物，暗暗揣度著他們的喜好。準備隨時調整匯報策略，將他的語言藝術發揮到極致。 　　 Charles情緒飽滿地介紹完項目整體設計思路後，滿意地沖曉艾點了下頭，似乎在暗示她開局不錯，觀眾情緒基本就位，隻等主菜上桌。曉艾心領神會，她旋開麵前的話筒開關，正式進入了關於度假酒店板塊的建築方案設計陳述。 　　這是一個散落在芭蕉林中的小型精品度假酒店集群。總體平麵規劃借鑒了中式傳統“合院兒”的建築布局形式，最大化地與起伏的丘陵地勢和自然景觀融為一體。這種相生互長的設計手法巧妙地規避了別墅度假型酒店服務流線過長的痛點，最大化地集約使用了地塊麵積，同時兼顧了每一戶獨立室內、外空間的隱私性。 　　看到對麵甲方爸爸們和幾個專家麵色輕鬆地頻頻點頭，坐在曉艾身旁的Charles略微伸展了一下腰肢，露出了他那標誌性的笑容。 　　這次的方案匯報效果遠遠超出預期。甲方爸爸們喜笑顏開，專家評審團裡也隻有德高望重的Rug提出了一些關於外立麵設計增加當地民族元素的建議。基本屬於碾壓式地，一輪評審即通過的超水平發揮。 　　 Charles心花怒放，臉上的笑容堆積得都快溢出了他麵部的版圖。就在大家一片歡欣鼓舞，等待最終的”結案陳詞“之時，甲方的集團大領導發了話：“英國設計公司就是不一樣！感謝感謝！” 　　正當Charles滿臉堆笑地準備起身上前握手之時，大領導繼續道：“還有個事情，下周我們準備組織大家去海南，向當地政府再進行一輪項目方案報批前的匯報會。多跟領導匯報請示，總歸多一重保險！” 　　他清了清嗓子，“你們也要理解，既然是英國設計單位，就要拿出大牌的氣勢！總歸還是要有老外出場的！華人不行啊，一定得要外國臉！”他特意拖長腔調吐出了“外國臉”這三個字。同時瞥向即將起身站直的Charles。 Charles的笑容瞬間僵在了原地。 　　曉艾心中暗想，“甲方明知方案階段的設計工作基本都是BJ團隊完成的。此時提出‘外國臉’的要求，無非是為了增加與政府博弈的砝碼，便於突破上限罷了。” 　　要說“薑還是老的辣”，Charles的確深諳表情管理。他瞬間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連忙掩飾般輕拂了一下麵龐，隨即像川劇變臉一般恢復了之前淡定自若的神態。於此同時，還不忘向曉艾使了個眼色。 　　曉艾立刻心領神會，“誰去不重要，關鍵得是外國臉！英國團隊飛過來耗時耗力，所以也可以是BJ工作室的老外同事頂上嘛。簡單培訓一下即上崗，就當體驗演員生活了！” 　　一股酸楚湧上心頭，自己年資還淺也就算了，她突然替Charles這個做了半輩子英國建築師的中國臉有些不值。“這張臉到底是誰的錯，難道就因為頂著一張亞洲麵孔，就隻能甘居幕後？被打了臉，還得敲鑼打鼓，佯裝歡欣鼓舞？”一聲深深的嘆息在心底漾開。 　　博物館的裝修已經接近尾聲，定製的家具和展臺也陸續進場。但開業的審批手續卻是按下葫蘆起了瓢，遲遲沒有拿到最終的批復。中學之後就離家出國讀書的蘇菲，就像是被真空隔離了太久的名貴花木，著實對國內這些政府溝通、攢局聯絡感情之事一籌莫展。 　　礙於麵子又不好跟她叔叔直說這些困擾，就像隻困獸般，每日待、盤桓在博物館的辦公室，隨時準備應對各方主管部門的上門審核和無休無止的整改通知。 　　蘇菲最近都跟曉艾一起住在城內的公寓，隻有周末的時候才回到郊外的別墅。聽說曉艾下周五要去海南匯報，立刻來了精神。“正好是周末哎，領導們肯定不會大周末的上門檢查的。”她自言自語道 　　“我們一起去蘇子憲的潛水基地玩玩兒吧，曉艾！”蘇菲眼中興奮地閃著光。 　　“我之前在水池裡泡了好幾天。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曉艾知道蘇菲指的是為了考取潛水證，她之前在倫敦頭腦發熱地報了個培訓班。但好像也隻堅持了幾天，毫無由來的熱情也就莫名其妙地退卻了。 　　“他的潛水基地在蜈支洲島，我匯報的地方在陵水，離著一百多公裡呢。”曉艾似乎不太上心。 　　“那怕什麼，不也就是BJ到天津的距離嘛！叔叔在三亞有個遊艇會俱樂部，我讓那兒的司機去接你，也就一個多小時的事兒。” 　　她隨即上前拉起曉艾的衣袖嬌嗔道：“我的好曉艾，看在我最近這麼辛苦、這麼慘的份兒上，就當陪陪我，好不好嘛？” 　　望著蘇菲撒嬌的神情，曉艾眼裡露出無奈的笑意，腦中竟閃現出那日蘇子憲頭戴棒球帽，墨鏡酷酷地架在堅挺的鼻梁上，雙臂肌肉緊繃，奮力向上攀爬的畫麵。 　　一周後，在那個陽光沙灘的海島上，當地政府的溝通匯報會一如預期般順利通過。會場上，見多識廣的領導甚至還操著半生不熟的英語，握著“外國臉”Hugh的手激動地噴著英語，“Good，good， very good! Excellent!” 　　 Charles聽得眼睛都瞇縫了起來，一臉的得意溢於言表。他一身老式英倫裝束“盛裝”參會，美其名曰：“尊重聽眾”！但工作室裡的同事私下戲虐地稱他這一身為“戰袍”。身披一身鎧甲戎裝颯爽英姿，即使戰鼓未響，刀劍未出，氣勢也早就如出鞘的劍般，駭破了敵人七、八分的膽。 　　“這也許就是種‘先發製人’的秘密武器吧！”曉艾暗想道。 　　 Charles為了達成甲方爸爸千叮嚀、萬囑咐的重要任務，頗是費了一番唇舌。說服了工作室裡的財務負責人Hugh，一個從倫敦總公司派駐BJ的蘇格蘭老爺爺，來擔任今天匯報的主演。Hugh看麵容應該已經年過60，典型歐洲人的高鼻、鷹眼。一雙灰藍色的眸子總不免讓曉艾在與他對視的瞬間，回想起高中時期班主任臉上閃過的那絲狡黠：“一切早就盡在掌握，隻是看破卻不說破罷了！” 　　可能是發際線沒能扛住歲月的流逝，老爺子索性也就以光頭造型獨樹一幟。再搭配脖頸間隨著氣候變換不同材質、花色的圍巾，一派沉穩中透出優雅的專業人士範兒呼之欲出。找書苑 wｗw.zhaｏshuyuａn．ｃom 　　不過歐洲人的退休年齡普遍具有彈性，尤其是建築師這個行業，除了方案創意，多年積累的現場實操經驗更是寶貴的財富。聽說老爺子年輕的時候也曾是建築師出身，更是修煉得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Hugh的職業生涯跨度極廣，曾在設計公司做過方案建築師、為承包商當過項目駐場建築師、在開發公司做過工程管理，更是精通財務管理體係。 　　他傲人的職業歷程，覆蓋了近三十多年全球大半地產開發的興盛史。早年在歐美、二十年前在中東，近些年則是開辟了亞洲的新戰場。這麼個大神級“外國臉”出馬做個客串，即使隻是在匯報前夕才匆匆掃了一遍PPT，那也是妥妥的心安。 　　更何況，這幾個月跟在Charles身邊，曉艾也偷學了些以前甚至想都沒想過的技能。比如應對這種“表演式翻譯”，反客為主那是必備技巧。總而言之就是不管演員說的是什麼，隻翻譯自己想說的就對了！ 　　上周評審會上的專家團也應邀參加了這次的政府匯報溝通會，曉艾目光掃到了好幾個熟悉的麵孔。但整場會下來，似乎唯一沒見Rug的身影。 　　“也許是他那個大忙人又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吧！”曉艾一邊暗暗思忖著，一邊又沮喪地責怪著自己的不爭氣。 　　“向前看！這個男人，從此隻是陌路而已。。。” 　　這是一份透出落寞的決絕！也許於所有跌落世間如塵埃的我們，總是在憧憬心之向往的愛情之時心懷幸福，卻在得到後患得患失，而在轉身離去之時心有不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