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連曉艾自己對此也是始料未及的。也許人生的每一次磨礪與考驗,都會在若乾年後以始料未及的方式開出繽紛絢爛的花朵吧。。。 深入淺出的溝通,無間親密的配合下,就如流淌的時光般,潤物細無聲間,成就了一個沿著預設軌道順利前行的項目團隊。Charles在與英國總部定期召開的項目回顧溝通視頻會上,大洋彼岸的高管們頻頻點頭,他的臉上也開出了花兒。 對於這份回國後期待已久的肯定與贊許,曉艾欣喜著。她終於找到了一種鬆弛著麵對壓力的方式,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她不再被裹挾著顫顫微微地捧起一顆心,再也不必勉強著亦步亦趨,而是以一種遊刃有餘的自洽,鬆弛地從容前行。這是曉艾三十多年的生命中前所未有的體驗。 曉艾時常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欣賞著長袖扇舞的Charles。他可以稱得上是曉艾不甚豐富的工作經歷中遇到的頭腦最靈活、商業嗅覺靈敏、最膻左右逢緣的建築師了。頂著東方的軀殼,深諳“洋人”心理,更是早已將中西合璧的“人情世故”融會貫通。嚴格意義上講,他應該被定義為一名優秀的擁有建築設計專業背景的精明商人。 而這次,這名精明的商人依然沒有失算,再次將曉艾眼中的“私事”完美地轉化為“公事”!當地政府聽說聘請的外資設計公司還自帶了產業運營專家一同前來考察,甚為重視,提前組織了縣領導接待。這是曉艾所始料未及的。。。 走出候機大廳,遠遠地望見王洪磊揚起的手臂,曉艾一時竟有些恍惚,仿佛瞬間跌入了平行時空。時光的流淌恍若被凝固了的時光般,在熱烈的喧鬧中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波強似一波洶湧著,透過曾經稚嫩的眼眸愈加清晰地浮現於眼前。 這座印象裡安靜、平和的小城,距離自己出生長大的小縣城隻有數十裡之遙。但在兒時那個童真的眼眸中卻好似必須拚盡全力、跨越千山萬水才能抵達的天邊一般。 在進入更廣闊的天地之前,這座方寸之間的縣城凝結了曉艾童年時代所有美好期許的代名詞,車水馬龍,繁花似錦!母親偶爾會在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前夕拖著年幼的曉艾,搭乘長途車進城采購過節饋贈親友的節禮。在那個滿目星光的小姑娘的心底,這所縣城,就是她所想象所及的全世界!城裡人文明、講究,樓房裡的抽水馬桶早已取而代之鄉下宅院裡的“旱廁”。而他們光鮮亮麗的衣著、時髦出挑的發式,甚至發音吐字間的細微拿捏調整,都是如此讓這個小鎮姑娘艷羨著並傾心以對的。城裡的集市繁華,車水馬龍的活色生香更加激蕩著那個曾經滿眼繁花、心房鼓脹著的小鎮姑娘。她要逃離的,不僅僅是鄉下的“旱廁”,“雞犬相聞”的平淡,更是這個散發著比惡臭、孤寂更加難以承受的冰冷,宛如三九寒冬中一盆冷水潑下,十年如一日的苦寒之感。。。 因為毗鄰幾個著名的風景區,這座小城在數年前紅火了起來。幾年前新建的機場落成,而就在去年,四通八達的高鐵站也開通了。曉艾印象裡這座“困頓”的小城,都凝固在了當年自己北上求學,從縣城擠了近兩個小時的長途車到這裡中轉,再乘綠皮火車一路顛簸到BJ的困頓。十幾年前的綠皮火車,隻有八十公裡的時速。這座小縣城到BJ的距離是日夜難眠的一天一夜。高鐵通車的今時今日,時空的距離迅速在動則三、四百公裡的車輪下被拋諸於身後的滾滾紅塵之中。晨起發車,午後即到。 跟曉艾出發前預想的無二,作為當地的父母官,主管城建的副縣長,王宏磊這個老同學被市裡委任為曉艾項目團隊的主要接待方。 “一路辛苦了,曉艾!”直到王宏磊那雙溫熱的大手緊緊握住曉艾那纖細而冰涼的手指,曉艾才如夢初醒般被拖回到現實世界。是啊,她又回來了!冥冥中,命運這雙大手揮舞著指揮棒,驅策著腳下的車輪。也許這就是血脈相連的召喚,就如同深埋於地底的根係,廣袤而深不可測,總在不知不覺中牽引著前行的腳步。 曉艾婉拒了王宏磊和其他隨行人員接風宴的盛情邀約,她的心,早已在飛機落地的那刻,如同久未歸巢的雀兒般,飛回了那個自小生長的縣城。故土難離,而對於雙親不自知的魂牽夢繞,就如同割不斷的血脈般,如影隨形,在時光的催化下從暗流湧動直至洶湧澎湃。 步入幽暗的樓梯間,曉艾不自覺地瞇住眼睛調整著視線。此時已近黃昏,老舊的樓道內蒙蒙的煙塵被樓洞外漏入的一縷殘陽射穿,如同投影儀射出的強光般,順著曉艾瞇縫的眼眸張牙舞爪地四散飛舞著。本就狹窄的樓梯間,不甚規律地斜靠著幾輛已經落滿厚厚塵垢的老式自形車,走道被縮窄到隻容一人通行的局促距離。直至瞳孔適應了暗色係的調性,曉艾才躑躅著步上了樓梯。 開門的是父親。與一年前在BJ分別時相比,他看起來精神不錯,雖然麵容瘦肖了一些,雙頰明顯有些凹陷,強化了他方闊臉型的清晰線條,但眼裡的光卻明亮了不少。父親身著一件淺灰色雪花紋的線衣,許是經過多次反復搓洗,鬆垮地垂墜著。父親原本挺拔的身形在略顯寬大的衣服下竟有些微微弓曲。“莫不是開胸的後遺癥還未痊愈?”曉艾胸口掠過一絲酸楚。 看曉艾狐疑地愣在門口,父親笑意盈盈地張開雙臂一把將她攬入懷內。“還是兒時自己熟悉的那個寬大溫暖的胸懷!”一股溫熱在曉艾胸口彌散開來。曉艾怕觸動父親胸前的傷口,她將一股腦兒撞在父親肩頭的臉偏了偏,父親那幾近灰白的鬢角兀地撞入眼眸。沒想到一年前還滿頭烏黑茂密頭發的父親,如今竟兩鬢斑白!溫熱的液體差點順著酸脹的眼眶湧了出來。曉艾偷偷攥了下雙拳,用力驅趕著心頭的酸楚,努力平復著心情。 “開胸是個大手術,看來確實是大傷元氣!” “媽媽呢?”曉艾意猶未盡地將頭從父親肩頭挪開,掃視著屋內。 “在廚房呢。蘇菲他們姐弟不也來了,正好一起招待他們吃個飯。去年我住院麻煩了人家那麼久!”父親搓著雙手,將目光投向門外。 “哦,他們沒過來,我讓王宏磊先送他們去酒店辦入住了。我們人太多,住在家裡不方便。”曉艾緩緩轉身關上防盜門,掩飾著眼中的憂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哦,對了,爸,晚上我們不在家裡吃飯了。要跟王宏磊碰個麵,商量一下這幾天的考察行程。”她回過頭。 廚房內,腰係碎花圍裙的母親正在攪動油鍋中劈啪作響的丸子。 “媽。。。”母親應聲轉過頭。許是居家並未修飾,母親麵容清淡,眼角的魚尾紋似乎又深了一些。束起的發髻隨意地挽在腦後,燈光下,緊貼頭頂的幾條銀絲煞是紮眼。 “怎麼,還要出去?”母親柔聲問道。聲音裡的溫度順著廚房氤氳的光線散播者,這並不是曉艾所熟悉的。 “這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母親嗎?”曉艾突然發現自己在這一刻竟不知所措了起來。她尷尬地揪了揪衣角,舔了下嘴唇。 “是啊,媽。。。晚上王宏磊叫了幾個同學一起聚聚。我一會就帶蘇菲他們過去了。”曉艾回望著母親那滿是期待的目光,頓感心頭敲下一記重錘。“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平常母女間的對話也總感覺這般客套?” “嗯,曉艾。。。那你晚上能不能早點回來?我想,我。。。唔。。。”母親這是怎麼了?平時話少、爽利的母親竟也拖泥帶水起來。她似乎在進行著什麼激烈的思想鬥爭,試圖強行將已到嘴邊的話壓下。欲言又止間,眉眼間那股討好神情在曉艾心中攪翻了一池靜水。 曉艾在心中盤算著措辭,思索著如何開口深究,刺耳的鈴聲劃破了尷尬的寂靜。是王宏磊,他來電催促曉艾快些出門,車子已到樓下。 “媽,晚上回來說。”曉艾確定似地凝視了母親一秒,轉身離開。
第40章,始料未及的從容(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