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來成古今(1 / 1)

莊生夢蝶 敝屋 8448 字 2024-03-17

“要亂了!怎麼會這樣?要不我們去勸一勸她?”草原上,菩提樹下,一個胖胖的和尚撓著自己的光頭說道。   “勸也沒用,這次的夢境本就有所不同,多少年了,你可曾見過這麼完整又美妙的世界?我們都想仔細看看四處走走,何況是她?”一個高高瘦瘦的道士背著雙手,輕輕嘆息,望著初生的朝陽。   說話的一僧一道便是昔來山的追遠禪師和成今道人,他們三年現身世間一次,每次都能夠推演過去,預見未來,不知有多少人期盼著能夠求見二位指點迷津,卻不曾想此刻二人正在樹下愁容滿麵。   “但是她這樣胡來,我們可就沒法準確預知未來了!”胖和尚追遠撲通一聲坐在了樹下,從胸前衣袋裡拿出一塊精致的桂花糕大口大口地嚼著。   “別吃了!你都胖成什麼樣了!還哪有一個絕世高人的樣子!”成今道人皺眉道。   “就你瘦!就你高!就你不吃飯!反正隻要她不死,我們就死不了,不好好享受,你還辟什麼穀!呸!故作清高!”大和尚說著又拿出了一塊桂花糕,繼續大口嚼著。   “算了,給我一塊兒。唉,希望她這次不要搞出什麼亂子。”道士突然也坐了下來,搶過一塊桂花糕,細細品味著。   “你說要不我們加把火?”胖和尚追遠一把摟住瘦道士成今的肩膀,在他耳畔神秘地說著。   “別胡鬧!我們能改變什麼,靜觀其變就好。”   “她既然想到塵世間走走,不得玩點兒刺激的?她既然動了一環,就一定會擾亂全部,反正隻要她一動,我們就不能準確預知了,不如看個大熱鬧!怎麼樣!”胖和尚又拿出一塊糕點,主動送到了瘦道士嘴邊。   瘦道士沒說話,而是望向了遠處那個漸漸靠近的馬隊,說道:“我們三年現身一次,說到底不過是借預言要錢要名,所以每次都見足以震驚天下的大人物。嗯……這次本也是要見他的。”   ……   ……   一望無垠的草原上,一個十多人的馬隊正在疾馳。突然,為首的中年男子勒馬而立,其後的隊伍也都陸續停了下來。這時一隻海東青飛下來,落在了男子的肩頭。男子從海東青腳上拿出一封密信,閱後搖搖頭,遞給身邊的管家。   他身邊的管家接過掃了一眼便揉碎了信紙,然後習慣性地轉著左手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皺眉道:“今年的淺灘試煉,無一年輕弟子成功離開,但怎麼還有一位弟子喪命呢?長虹他們不是做好了救護準備?死的孩子是誰?”   “一個叫潮聲的十三歲孩子,是這次諸位亭主最看好的弟子,可惜經現場勘察,似乎被餓狼所食,死不見屍。”一位藍色眼睛的年輕男子從後策馬追來,匯報著最新的情況,看似剛及弱冠之年。   那位管家看了看為首之人,見對方並無所動。便開口說道:“難免有意外,將剩下的弟子帶回去好好養傷吧。明念,這次你辛苦了,準備去一趟奉元城。”說著溫和地拍了拍明念的肩膀,又說道:“昭和公主府的秘籍隻對那些江湖寒門有吸引力,你不必對此關注太多。此次前往奉元城,想辦法與商行談談生意,順便看一看朝廷那邊來奉元城到底有什麼舉動。”   “是,珅叔。”藍色眼睛的男子叫明念,聽到管家珅叔的命令,便恭謹應答。   “二十年了,每年宗主都會來這片草原,那年老宗主就是在那裡被人所害。”珅叔拿著馬鞭遙指前方。“當年我與宗主正是走過了那條死路,才獲得了生機。這些年來,岱海弟子也隻有你和青白靠著自己的力量離開了那裡。終有一天,我們會向世人證明,岱海不是一無是處的商隊,而是冠絕天下的第一宗派。”   聽聞此言,明念不僅回想起當年在淺灘沼澤中艱難求生的經歷,難免有些感慨。   為首的人便是岱海宗主侯謹山,自從讀過密信後,一直看著草原的深處,未曾發一言。此時卻突然輕聲笑了起來,良久才終於說了一句話:“名聲不足懼,需謹記,現今岱海隻是商隊。”   “宗主所言極是。從那日起,我便一直跟在宗主身邊,二十年了,宗主的心願終於要實現了,我這一輩子也值了。”這位慨嘆不已的管家,眾人都換他珅叔,他那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總是滴溜溜轉著,時刻不肯安分。   侯謹山跳下馬,平靜地目視著遠方。這是一個在人群中讓人看一眼就難以忘記的人,他的身上似乎彌漫著一種神秘的味道,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如大海般深沉,又如高山般嚴峻,甚至不能用尋常的美醜之詞來形容。此時他哪怕策馬而來,頭發也依舊束得極整齊,不見一根隨風飄起,那雙夾雜著銀絲的眉毛挑了挑,似是在嘲笑,似是在苦笑,說道:“父親當年太過狹隘,隻一心想著拜入名門得到密授絕學,卻不曾想過,倘若融合三大顯門武學創立新學,推而廣之,世上便再無江湖寒門。”說話間蹲下身來,任憑純黑色的披風鋪在地麵上,輕輕救起了蜘蛛網上的掙紮的一隻白色蝴蝶,鬆開穩定的手指,任憑它顫抖著飛向遠方。   對於宗主來說,難得說出這麼長的話表達心跡,可見重遊故地,頗為感慨。但這樣的話語,珅叔卻是不敢接下去的,他深知自己的邊界在哪裡,轉而笑道“宗主,有‘沙子’傳來消息,凈月壇那邊有了些眉目,派誰去?”岱海位置偏北,多荒原,多風,多沙,靠著食鹽生意與中原往來。岱海商隊往往風塵仆仆,據說多次從沙塵暴中走出來,世人常常戲稱岱海商人為“沙子”,卻不知在岱海內部:“沙子”指的其實是散布天下刺探情報之人。   “事關重大,這次有勞珅叔。”說來也奇怪,哪怕是年齡相仿,侯謹山也稱他為珅叔。“回吧!”說罷一撩披風,翻身上馬。   “宗主除了每年來此祭奠老宗主順便選拔新弟子之外,從不離開岱海。依我看,咱們這裡離奉元城這麼近,不若去走走?”珅叔看他這便又要返回岱海,便笑著提議:“更何況這次據說昔來山的人會在附近現身,宗主也該四處看看,據說前兩次現身……”   “不必,莫耽於享樂。”侯謹山回過頭來,看似溫和,實則不容置疑。   唉,還說什麼耽於享樂,您老人家何時享樂過?心裡雖這麼想著,珅叔嘴上卻說“宗主勤勉,屬下自當追隨,前方岔路便隨即動身去凈月壇,這次一定要為岱海打開一條明路!”   話聲未落,侯謹山便策馬疾馳而去,珅叔緊隨其後。明念苦笑著搖了搖頭,也跟了上去,其後十餘騎兵依次動了起來。   菩提樹下,追遠胖和尚突然拍拍手、擦擦嘴,站起身來,整理僧袍,露出看似神秘的微笑,說道“人要到了,你趕緊整理一下衣袍。”   “無須你提醒。”成今道人單手捏起一個道決,微微頷首,說“開始吧!”   “天運將亂!天運將亂!”追遠和尚快速移動身軀,行動間竟若寺廟羅漢般法相莊嚴,來到了菩提樹前幾丈外的草地上。成今道人則搖著頭,看似緩慢實則迅捷地緊隨其後,長嘆一聲。   一陣馬嘶聲響起,侯謹山再次勒馬。   “你們是什麼人?為何阻撓我們去路?”珅叔趕緊向前喊道。   “岱海宗主的路,總是不該阻、也不敢阻的。”成今道人手捏道決,用清雅的語調說道。“前方路遙,可願聽一言?”   “你們如何知道我們的身份?”珅叔想起剛剛的對話,不禁眼前一亮,難不成這便遇到了昔來山高人?若是他們此次現身見的是宗主,那豈不意味著宗主大事將成?便恭敬道:“可是昔來山的高人?”   “老僧追遠是也。”   “老道成今是也。”   一僧一道齊聲說道,頗有一番世外高人的姿態。   十年前昔來山見商行少主,其後商公子成為商行主人;五年前見皇宮影衛,其後那影衛做了如今的皇帝。這兩件事讓昔來山的名聲越來越響亮,據說過去未來,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侯謹山下馬走過來,微微點頭致意,同時微笑著說:“兩位此次現身選擇了我?”   “凡有所見,皆是虛妄,老僧隻問一句:侯宗主可想知未來?”   “心之掛懷者,不敢知其結果;心無掛礙者,何必知其因果?”侯謹山笑著搖搖頭,對他來說,最關心的事情反而最不想提前預知結局。   “侯宗主所言極是,老道與追遠隻是沽名釣譽之徒,行走世間,不過享樂人生罷了,不若宗主,有宏圖大誌。”說罷,成今道人轉身欲離開。   “等等!兩位高人留步!”珅叔驚訝於侯謹山放棄如此大好機會,快步向前問道“兩位高人,剛剛為何說‘天運將亂’?”   一僧一道對視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和尚道“幾位可曾見過一紅衣女子?十六七歲,相貌極美。昨夜於此樹下,帶走了貴派弟子潮聲,現不知所蹤。”   “嗯?”這話立刻引起了侯謹山的興趣:“你們亦有不知之人?又為何找她?”此時他更加關注的倒不是門下弟子還活著,畢竟對他來說,現在的潮生也隻是眾多塵埃中的一粒罷了。   “這世上,隻有那位女子在我們的預測之外,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但卻踏入了世間,救下了一位少年,天下恐怕就此將亂,天機不可泄露,言盡於此。”成今道人微微搖頭,嘆息道。   “此處前後無依,他們隻能去奉元城。”珅叔說道。   “我們隻是想確定,那女子是否在閣下馬隊之中。”追遠合十一禮:“既然不在,就此別過。唯一言相告,那女子或可危及岱海多年大計,因而切不可與之牽扯過深,切忌切忌!”追遠說罷,與成今運起輕功,遠遠離去,留下侯謹山一行人陷入深思。   “師父可還回岱海?”明念打破僵局,向前一步。   “去奉元城。”侯謹山突然改變了主意,露出了誌在必得的笑容。   “既如此,明念你去凈月壇,務必處理好那條線索;我隨宗主入奉元城,便偏要看看,是誰劫走了岱海弟子。”珅叔一邊吩咐著,一邊扶額心想:宗主啊,您可真是……唉,屬下不好做啊。見侯謹山回頭,立刻十分恭謹:“宗主放心,奉元城一行,屬下一定會查出線索,尋回岱海弟子潮聲。”   ……   ……   另一麵,追遠和成今已經走了頗遠,來到了一條小溪邊。   “累死了累死了,高人不好做啊!”追遠和尚癱在地上,拿出腰間的水壺,大口大口地喝著。“不過咱這麼一來,想必侯謹山肯定會改道去奉元城找那丫頭,到時候可就有熱鬧看了。”   “隻是……會不會把事情鬧太大?”成今道人皺眉深思。   “夢境之中,有天有地,有人有物。一旦形成,或者隻是一瞬,或者跨越千年,但總歸是固定的故事。你知,我知,她知,夢中人物卻不知。但隻要她一乾預其中,便算是改變了最初的局勢,我們也就會如同普通人一般難以預測未來。過往夢境裡,她不也經常忍不住乾預?哪一次不是累了便走了?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這一次,我們就當時小小地給她開個玩笑吧!”   其實,昔來山的二位算是夢境的守護者。他們過往見證並且記錄了風紋的每一場夢境,如同風紋一般知曉一切,甚至比她記住得更多。隻要風紋入夢,他們便會存在,不死不滅。或許是太過無聊了吧,竟也起了開玩笑的心思。   “但我們都知道,這樣的夢境其實很罕見。過往的夢境,要麼破碎,要麼短暫,這場夢,前所未有的真實和完整,一切細節都如此完美。”成今嘆息道。   “正因如此,才應該好好珍惜,讓她深入體會一下。”追遠和尚慵懶地躺在草地上,甚至翹起了二郎腿。突然:“這是什麼?”從腰間掏出了一枚令牌:“岱海的令牌?取錢的那個???”追遠想起了珅叔靠近的樣子,竟沒察覺到他何時把令牌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嘖嘖嘖,本以為這次竹籃打水一場空,沒想到賺大了,老小子上道啊!”   “你們胡鬧什麼!知不知道都做了什麼!”一個尖銳的聲音從空中傳來,嚇得追遠和成今一抖,抬頭望去。一隻貓頭鷹說著話從飛過來,舉起鋒利的爪子就往他們臉上抓去:“誰要你們趁我休息亂行動的!”   “別別別!長生啊!事已至此,改變不了什麼了,你這麼死板做什麼!”   “唉,這次的夢境不一樣,希望她不要陷得太深。”貓頭鷹低落地落在了溪邊的石頭上:“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說很多次了,我不叫長生,我叫悵深。”   追遠和成今對視一眼,攤了攤手。   ……   ……   近日三教九流匯聚於奉元城,到處都是一派熱鬧的景象。此時已近午時,一對姐弟在城中穿行著,像普通遊客一般,對周邊的一切景象充滿好奇。   “姐,我們不是要去吃飯嗎?你不餓嗎,我都好幾日沒有正經吃過東西了。”   “既然吃飯,就要去最好的酒樓。我們這不是在去了嘛?說到這個,我需要你以後學一學各地美食,反正我是什麼都不會做,又很挑剔,所以你來學。”   “呃……好吧。”   “還有,我愛美,喜歡舞樂。相關的,你學一學如何為女子梳妝盤發、如何為我彈琴伴奏。”   “哦……知道了。”扶風突然有些後悔。   “再就是,在我的身邊,你會有很多問題,憋著,不要問,我不想回答你。”   “是。”扶風輕輕嘆息。   “你還可以選擇走,現在也不晚。”   “我都能學得很好。”扶風突然走到風紋麵前,揚起頭正色道。   “那就好好學。”風紋揉了揉他原本就混亂的頭發。   “快點兒,爹爹,快點兒,前麵有猴戲!”一個小女孩拉著自己的父親,飛快地跑過去。   “我們也去看看吧。”風紋帶著扶風走過去。   擠進人群中,便看到玩猴藝人在指揮著一隻瘦弱的小猴做著各種高難度的姿勢,小猴的脖子上套著一個鐵環,正艱難而認真地取悅眾人,引起觀眾的一片叫好,很多人紛紛拿出銅錢投給玩猴藝人。   一場表演結束,扶風突然說:“姐,我們走吧,也沒有那麼好看。”不知為何,他看到那隻瘦弱的猴子,心下有些不忍。   風紋亦點點頭,準備離開。突然,那隻小猴子慢慢靠近,伸出一隻手抓住了風紋的手腕,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鐵環,又指了指風紋手上的玉鐲,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在請求什麼,又仿佛想要達成什麼約定。   “它以為……姐姐也是被鐵環拴住的人嗎?姐,要不我們?”   “得罪貴人了!放開!”小猴子被打了一鞭子,玩猴藝人走過來便要拽走小猴兒。   “這隻小猴我很喜歡,賣給我吧!”風紋褪下青色玉鐲,遞給對方,說道“這支玉鐲夠你耍猴好幾年的,算作酬勞。”   那人愣了一下,緊忙收下玉鐲:“多謝姑娘、多謝姑娘賞賜,這猴子你隨便拿走。”說著將手中的繩子遞給風紋。   風紋接過後,解開繩索。小猴兒似乎懂了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嘴裡發出哇哇的聲音,開心地抱住了風紋的大腿。風紋抱起小猴兒,遞給扶風,說“走吧!去吃飯!”   人群中的那個小女孩看著這一幕,低著頭跟爹爹說道:“我以後也不想看猴戲了。”   “嗬嗬,走吧,你開心就好。”父親拉著她一起離開。   ……   ……   眾人漸漸散了,一輛馬車卻依舊停在路邊。清風吹過,掀起了馬車車簾一角,露出了一張清麗的臉龐。青衫女子走下馬車,來到玩猴藝人身邊,掏出一袋銀錢,買下了鐲子,轉身回到馬車邊。   “耍猴幾年,還沒遇到過今天這樣的事情。也算是賺大了。”說著,那人走入了人群深處。   “我有事兒去走走,你們先去昭和公主府。”青衫女子低頭摸了摸手中的玉鐲。   “大師姐,那你多帶點兒錢!”趕車的小師弟遞過來一個新的荷包。   “春秋,還是你想的周到!”女子笑道:“朵朵,走啦!”話音未落,一隻卷毛的小白狗沖下馬車,四處聞了聞,然後開心地朝著姐弟倆消失的方向跑去。   柳青青走遠了,而馬車內卻傳來另一位弟子的指責聲:“春秋,你不該讓師姐這麼隨意離開隊伍走動。”   “那你剛剛也沒攔著師姐啊!凈言同門,與其這時指責我,不如下次直接跟師姐說。”   “你!”被喚作凈言的弟子麵色通紅。   “別吵了,師姐讓我們先去昭和公主府呢!”另一個唯唯諾諾弟子韜晦趕緊打圓場。   “哼!”馬車內外,兩位弟子同時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