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樓,姐姐,我們就是要來這裡吃飯?”扶風看著繁華街道邊那個氣派的匾額,不覺問道。 “是啊,奉元城內,沒有比這更有講究的地方了。” “可你還有錢嗎,剛剛就……”扶風看了看懷中的小猴子,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姐多的是生財之道,走吧!” 進入樓外樓內,入眼所見竟是一棵古樹,樹下不知從何處引來了涓涓細流。入眼所見偶有雅座,卻並無一人,隻是隱隱約約間有琴聲傳來,極其風雅。一襲紅色紗衣的風紋走在前麵四處欣賞著,而她身後的扶風倒是顯得與這裡有些格格不入——黑色衣衫普通而破爛,頭發也亂糟糟的,懷裡還抱著一隻瘦骨嶙峋的小猴子,似乎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奢華之地。 “客人是品酒、飲茶、用膳還是聽曲兒?”伴隨著甜美的聲音,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從屏風後緩緩走來,隻見她身著一襲黃色衣裙,梳著一頭精致的靈蛇髻,明艷的妝容在她的臉上倒多了一絲華麗俏皮。見到風紋與扶風這樣的組合,倒也不驚訝,隻是站定數尺之外,側身微福。 “品茶,用膳,不要酒。” “貴客請上樓,此刻有臨街雅間,可見人世繁華;有臨湖雅間,可聽人間仙樂。姐姐意下如何?” “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無須臨湖,靠近街邊更有人氣兒。” “姐姐妙語,隨我來。”雲煙姑娘抿嘴一笑,引著二人上樓。 “果然是雅間,雖處於鬧市,但喧囂之聲卻隻偶爾傳入耳中,既有街邊風景,卻又不失清靜。”風紋走進房間後,臨窗而坐,看著紗簾之外熙熙攘攘又朦朦朧朧的人說道:“先來一壺雲霧茶吧!然後……”她看了一眼正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取香蕉的猴子和神情頗為忸怩的扶風,說道“先上一些最快的、容易消化的飯食。” “是,我叫雲煙,專門接待兩位貴客,可隨時傳喚。”雲煙走到桌邊,幫助小猴兒把香蕉扒開,又看了看扶風:“這位小哥兒不若隨我換身衣服?我時常著男裝出去采買,你我身量相符,若不嫌棄,便替換下來吧!” “你不介意嗎?”扶風嗅嗅自己的胳膊:“我這身上,可不乾凈。” “嘿嘿”,少女抿嘴一笑,打量著扶風的臉頰,似乎在品味著:“你若願意留在樓外樓,日後便讓你做掌櫃!” 扶風在某些方麵總是缺根弦的,聞言隻問道:“樓外樓是你說了算?” “現在不是,以後會是,我那些哥哥們整日裡想著如何成為武功高手。這座樓,隻有我在用心經營,不是我的,還是誰的?” 扶風打量著雲煙:“你竟然絲毫不會武功?”,世間之人無不以練武為第一要事,無論男女,若不會一點兒武功比不識字更令人不齒。 “人活一輩子,除了練武練出一身臭汗,就不能做些風雅之事了嗎?我偏不愛隨波逐流。看你這清秀寧靜的樣子,原來也是個庸碌之徒,哼!”雲煙轉身離開,剩下扶風一頭霧水。 扶風終究沒多說什麼,隻是坐回了風紋不遠處,悄悄問“姐,這地方看起來真的很貴,咱們吃完喝完,飯錢怎麼辦?你該不會真的要把我抵押在這裡吧!” 風紋下意識地想去轉一轉手腕上的鐲子,卻摸了個空,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我還真沒想過。”其後慢慢靠近扶風:“這姑娘怎麼樣?她對你有些意思哎?” “我才十三,姐,你與其想這個,不如想想怎麼付錢吧!” “確實是個問題。”風紋目光向外飄去,突然看見了一隻卷毛小白狗,笑道“付錢的這不就來了?” “這位姑娘若是囊中羞澀,今日便是我請你。隻是若日後有機會,你該請回來!” 扶風回過頭去,便看見一位青色勁裝的女子款款走來,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烏黑的長發高高地束在腦後,未施粉黛,乾凈利落卻又雅致清麗。 風紋站起身來,撫平了衣服褶皺:“多謝,請坐。” 小白狗此時正圍著小猴兒一圈圈打量,眼中充滿了好奇。柳青青抱起它,坐在了桌邊椅上,從懷中掏出一支青色玉鐲,放在桌上,說道“姑娘看起來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隻是難免奉勸一句,哪怕是家境殷實,行走江湖,也該有個計量。今日幸好是我跟了上來,不然你豈不是要落魄街頭了!” “不至於不至於,我命好,總能遇見貴人。”風紋擺手笑道。 “幾位請用茶!”雲煙突然走了進來:“樓外樓雖是風雅之地,但也難得見到這樣標致的兩位女子,實在是令人賞心悅目。”雲煙端著茶,卻停在了門口,遙遙欣賞著,見紅色紗衣女子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自己,而青衣窄袖女子卻露出一絲好奇,右手正撫摸著一隻小猴兒,目光向下,卻看見扶風正撫摸著小白狗:“真好,今日這頓,算是雲煙請幾位了!”雲煙自顧自地點點頭。 “你瞧,貴人這不就來了”風紋眉毛一挑,不待柳青青謝絕,便說道“雲煙妹妹真是豪氣,日後我們定為樓外樓四處宣揚!” “一言為定!兩位姐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日後名揚天下了,可不準反悔!此茶為證!”雲煙說著便自飲一杯。 “既如此,上些酒來。”柳青青興致一起,提議道。 “好嘞!”雲煙姑娘轉身離開之前,對扶風說:“隨我來吧,總該沐浴更衣一下。” 風紋點了點頭,扶風便跟隨雲煙離去。 房間安靜下來,柳青青摸了摸小猴兒,開玩笑道:“剛剛這孩子莫不是和這猴兒一樣,也是順手救下的?該不會你之前的錢,都用來贖他了吧!” “的確是初相識不久,躲不開,便隻能暫留身邊了。”風紋並沒有挑明扶風的來歷,這卻讓對方更以為她是傾盡所有救下弱者,不覺間好感倍增。 “都忘了介紹了,我叫柳青青!” “我叫風紋,很高興認識你。這支玉鐲本就是你贖回來的,也算是緣分。天青色,很配你,在我的手腕上,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了。”風紋拿起桌上的玉鐲,套在柳青青的手腕上:“你膚色白,帶上它極美。” “唯一的鐲子也給我,你接下來怎麼辦?”柳青青挑眉笑道。 “放心,我也不是胡鬧的人,有自己的辦法。” 這時,幾位侍女走進來,陸陸續續端上了很多美食,並放下了一壺酒,便悄然退去。 酒剛端上來,柳青青便自斟自飲了一杯,眉間頗見愁色:“你喝酒麼?” “抱歉,我從不喝酒。”風紋搖了搖頭。 “為什麼?酒是個好東西。” “舉杯消愁愁更愁,那樣不美。” “不勉強你,你喝茶,我喝酒。”柳青青說道。 風紋看著她,突然有些惆悵,仿佛看見了寂寞深宮裡,一個青衣女子長發披肩,終日在樹下飲酒麻痹自己,不禁長嘆一聲。 “為何嘆息?” “青青,我可以這麼叫你吧!你是天都峰那位唯一的女弟子吧?”這一刻,風紋下了一個決定。 “你看見今日進城的馬車了?倒也難怪能猜到。不過,或許很快就不是了。” “你……要嫁人了?不想嫁人?” “想,怎麼不想呢?哪位年輕姑娘不期待能嫁一個如意郎君呢?隻是身不由己,終究不是我一個人的榮辱。身蒙厚恩,我不能任性。”柳青青舉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隻是兩門之間的利益,為何要犧牲一位女子的幸福呢?” “我是甘願的。” “那你又為何愁容滿麵?” 柳青青沉默了,良久,說:“終究放不下肩頭的責任。” “那不是你的責任,你若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凡弱女子甘心認命尚有可原,可說到底,你有能力做出選擇,又何必賭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呢?靠女子聯姻維持的關係,永遠不會真正牢靠。” “說得對,女子的命運應該掌握在自己的手裡。”雲煙剛一回來,便聽到了這段話,急忙應和道。 “你一個小女孩兒哪裡知道現實的復雜?”柳青青不覺笑道。 “父親說我比幾個哥哥有武學天賦,曾經把振興家族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但我不願意。為什麼隻有成為武學大家才能夠振興家族呢?為什麼好好經營一家酒樓就抬不起頭呢?為什麼隻有世人認可的才是對的呢?我偏要走自己的路,所以我放棄了習武,繼承了爹娘的酒樓,哥哥們整日間勤學苦練,到頭來還不是靠著這家酒樓支撐著生活?又有哪個成為了武學大家?”雲煙越說越激動,甚至插起腰來,像個小大人一樣站在柳青青麵前指責道。 扶風此刻已經梳洗完畢,換了一身乾練的緊身衣,倒是一個清秀的乾凈少年。走進房門之後,那雙渴望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桌子,二話不說,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風紋見狀,盛了一碗山藥排骨湯遞給他,扶風也不及感謝,毫無形象地大吃著。 其實像雲煙這樣不事武學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實屬於離經叛道了,柳青青也頗為驚訝:“三百六十行,行行皆學武,你的父母竟然也同意?” “他們很愛我。姐姐,雖然我年齡小,但我卻很清楚,若你的家人真的愛你,便不會犧牲你、逼迫你。”雲煙的眼神很澄澈,她也不知道為何今日說出如此成熟的一番話來,看著柳青青真的陷入了沉思,她轉而又說道:“嘖嘖,我可真了不起,竟然還能教導你這樣的女子。” 柳青青不禁啞然一笑,風紋也說道“雲煙小師父,你還有什麼真知灼見,快教教這位天仙下凡的柳青青姐姐。” “我……這個,真讓我說我還說不出來啦。咦?姐姐叫柳青青?該不會是傳說中天都峰那位唯一的女弟子吧?難怪這般美若天仙!”雲煙突然有些興奮地看著柳青青,就連狼吞虎咽的扶風也驚訝地看了一眼。“那這位姐姐又是什麼人?我今天這頓飯請得可真值!” “我叫風紋,在這個世界上,可真真是個無名之輩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行走天下。”風紋微笑著,並未多言。一旁吃飯的扶風卻在心裡默默嘆口氣,她究竟是什麼人呢? “風紋姐姐以往是哪裡人?” “我……”風紋突然不知如何回答,難道要告訴大家自己至現實中來,你們不過是夢中人?“我來自一個的隱世宗派,闖蕩世間是為了……逃婚。”風紋想了想,決定借此勸說柳青青。 扶風在一邊吃飯,突然停頓了一下,不知為何,他覺得姐姐在撒謊。 “你也不喜歡家裡安排的婚事?”柳青青夾了一片黃瓜放入風紋的碗中。 “我有一個姐姐,曾經像你一樣,為了聯姻心甘情願嫁給了一個自稱愛他的男人。殊不知一切都是手段,那個人不過是為了她家的秘籍功法哄騙她,或許也有些真情吧!但終究辜負了她。” “後來呢?”雲煙做起了一個合格的聽書者。 “武功盡失。在梅花樹下,終日飲酒,某日大雪中,淒然自盡。”風紋說著“姐姐”的故事,眼神卻定定地看著柳青青,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很多影子。“青青,我覺得你是應該在枝頭自在歌唱的鳥兒,而不是被鎖在籠中的金絲雀,莫要步我姐姐的後塵。” 氣氛有些沉重,空中隻剩下扶風輕微的咀嚼聲。小猴兒好像感受到了大家的悲傷,跳到了風紋的懷裡,似乎在安慰她。 “一入候門深似海,何必呢?天都峰如今又不是要滅門了,你何必為了所謂的責任辜負自己的一生呢?”風紋又補充了一句。 “的確,如今也隻是為了更多的利益,並非生死存亡之時。”柳青青不禁有些心動。 “就算是生死存亡,也有更多的拯救方法,婚姻算什麼手段?”小雲煙又插了一句。“喂!你覺得呢?” “我叫扶風。”少年擦擦嘴,又看向柳青青,說了一句:“我隻告訴你,聽我姐的,不會有錯。”說罷,繼續低頭吃飯。 風紋卻笑了起來:“你怎麼看?” “我的確動心了,謝謝你們。此次來奉元城有要事在身,我也需要時間再想想,等這裡事畢,無論做什麼決定,我都會知會你們。”柳青青舉起一杯酒敬向大家。 “我在這裡等你消息!”雲煙說道:“今日能夠認識兩位姐姐,我真的很開心,如果我還能幫助青青姐,那可真是太好啦。” “近日我會住在奉元城,你若有事找我……讓朵朵找吧!”風紋彎下腰摸了摸朵朵的頭,這條小白狗可是世界上鼻子最靈的狗,幾十幾裡內怕都逃不過它的追蹤。 “這條狗叫朵朵啊!那這猴兒叫什麼?”雲煙好奇道。 小猴兒好像聽懂了一般,期待地看著風紋:“嗯……就叫、叫‘猴子’吧!嗯,就這麼定了!”小猴兒略帶些失望,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太隨意了吧!要不換一個?”柳青青問道。 “算了吧,我覺得挺好的。”風紋摸了摸小猴兒的頭,其實她不理解,為何一定要起個名字呢? “哎,好吧。”雲煙說道。 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柳青青起身準備離開,風紋也決定帶著扶風和小猴兒去往下一個地方,雲煙送至門口,難免有些依依不舍。 風紋與柳青青共行一路,在一個岔路口時告別。 “風紋,今日你我一見如故,這段時間我就住在昭和公主府,如有所求,青青義不容辭。” “那不論你最後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一定告知我,我都會幫助你。” “一言為定。” “後會有期。” 風紋帶著扶風離開了,走了一段距離後,扶風突然低聲說道:“姐姐跟我走,後麵有人跟蹤,我們甩開他們。”風紋順著扶風的指示,果然餘光間看到了一個褐色衣服的農夫。這不是一個該出現在這裡的人,風紋想著。 另一麵,柳青青獨自走了一陣,突然在拐角處消失。下一瞬出現在一個褐衣農夫背後:“你是誰?為何跟蹤那對姐弟?” …… …… 扶風帶著風紋加快腳步走了一陣兒,來到了一個賣風箏的小攤處,借助風箏的遮擋,四處觀察著,眉間不禁閃過一絲疑惑。“奇怪了,雖說我能甩開他,但也不至於這麼快就消失了,莫非藏入了暗處?”扶風警惕地四處觀察。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風紋問道。 “剛剛離開樓外樓的時候,便發現被人盯梢了。”扶風走到大街中間,四處查探著,卻一無所獲。 “應該是被青青解決掉了,她的武功還在你之上,發現得會更早。”風紋沉靜地問:“你覺得會是誰?” “岱海的‘沙子’,專門負責刺探情報。不過看起來,也不算是高手。”扶風說道。 “按理說,他們不該出現在這裡才對,跟我來。”風紋帶著扶風離開,心裡卻非常疑惑:按照正常情況,侯謹山本以為扶風已死,經過菩提樹時若非剛巧遇到扶風,就不會過多關注,那麼此時岱海馬隊應該兵分三路——侯謹山回岱海,珅叔去凈月壇,這兩處便帶走了大部分“沙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明念來此雖攜帶了部分手下,但應集中在昭和公主府附近。自己與扶風雖談不上小心,奉元城極大,卻也避開了岱海之人出現的地方,如何會被追蹤?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差錯?想到這一點,風紋環視四周,確認岱海哪怕是追蹤,也還未來得及布置更多人手,趁著暫時安全,便下了一個決定。若想在這裡躲避岱海,或許有一條路最為合適。便說道:“我們這麼窮,便去最有錢的地方討生活吧!” “既然是去有錢的地方,為什麼路越走越偏?”扶風本以為他們會前往最繁華的城市中心,卻沒想到風紋帶他四處穿梭,周邊竟然行人越來越少,甚至走在了一座小橋上,望著周邊的連山碧湖,恍然間覺得自己仿佛是來踏青遊玩的。就連小猴兒也在四處歡快地跑著,好像從沒這般自由過。 “快到了,穿過這片湖之後,有一條林蔭小路。小路的盡頭,有一個雅致的小院,那就是我們此行的終點。” 扶風心中產生無限疑問,姐姐對這裡似乎也太熟了些,卻又不像是這裡的人。但他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隻是想到自己的“逃徒”身份,略帶警惕地四處掃視著。 小路盡頭,是一座長滿青藤的院門,擋住了前方的大部分視線,依稀讓人覺得是個農家,細看來,卻別有一番味道。風紋停下來,觀賞一瞬,點點頭:“嗯,真美。”然後便輕輕扣了扣木質小門上的鐵環,良久,沒人回應。 扶風則看似隨意地將手藏在身後,實則蓄勢待發,等待著意外發生。 但風紋既然選擇來這裡,又能有多少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