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湖邊小路前來看此處，不過是一處普通的農家小院，若說有什麼特別，大概就是地處隱秘，環境幽深。 　　但院內卻別有一番天地，至少不會有任何一個農家院浩浩蕩蕩鋪開數十裡長，此處依山傍水，景致極佳，越往裡走，便越可以看到各式亭臺樓閣隱於山水之間。而在這一切景致的最外圍，隻是一個並無新意的院落，此時有三個人正在喝粥，兩男一女。 　　“那兩個人不像是偶然來此，好像一開始就是朝著這裡走來的，大哥，你說他們是什麼人呢？”說話的是個寸頭青年，小小的眼睛瞇著，此刻正坐在一個石桌上，大口大口地喝著一碗皮蛋瘦肉粥。“主子還沒快活完呢？那我們是去開門呢？還是通報主子？” 　　“這、這，二弟，還是，你、你決定吧！”被喚作大哥的人名叫左光，看似畏縮一般坐在石凳上，前額的劉海兒甚至都遮住了雙眼，使那原本就小得可憐的眼睛像是看不見了一般。但他雙手間捧著的皮蛋粥卻是早已被喝光，此刻正沿著碗舔來舔去，生怕落下一粒米。 　　“三妹，你說呢？”寸頭左凈看向正在一邊小心咀嚼著一塊瘦肉的妹妹問道。 　　“誰先喝完粥誰去看看吧。”妹妹左梅說著舀起了一勺粥，輕輕吹著。細看來，左梅紮著一條長長的麻花辮，穿著也甚是樸素，眼睛也極小，卻格外有神。其實這三兄妹本是三胞胎，雖模樣相近，性格卻相差甚遠。 　　大哥左光聞言，忙放慢了舔碗的速度，略顯慌張地說道：“我還沒、沒喝完。” 　　…… 　　…… 　　“姐，會不會沒人？”時間過得有點兒久，扶風有些忍耐不住，便敲了敲門。 　　“不會，你大點兒聲，就說……”風紋在扶風的耳邊說道。 　　“哦，知道了。”扶風深呼一口氣，大喊：“你們還想不想見商徊了？”少年的聲音略帶沙啞，因為用上了一絲內力，顯得格外有穿透力。 　　隻聽見“啪”的一聲從庭院深處傳來，仿佛是瓷器摔在地麵的聲音。 　　“‘商徊’？三公子？”左光顧不上已經摔碎在地乾乾凈凈的粥碗，呆呆地看向妹妹。 　　“主子找三公子已經找了近十年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甚至還有懸賞，這次不會又是行騙的吧！”妹妹喝光了最後一口粥，有些漫不經心地說道。 　　吶喊的同時，幾乎門就開了。一個寸頭小眼睛青年打開門，頗為打量地看著姐弟二人：“小美人兒倒是挺標致，能找到這裡想必也不是普通人，進吧！” 　　這是一個很寬敞的農家院，甚至養著一些雞鴨，正對著的是一間樸素的鄉間小屋。風紋卻知道，這個屋子在這裡不過是為了擋住後院的景色，便直接繞行。左凈本沒有多說什麼，他本想在小屋裡接待風紋，卻不想姑娘直接熟門熟路一般向後院走去，難免閃過一絲警惕。 　　小屋過後，別有洞天，這裡竟是一片層層疊疊的園林。風紋定了定，沒有繼續向裡走，而是說：“我要見商行，麵談。” 　　論起整個世界中最有錢的一家，商行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這世間有布行、酒行、馬行等千千萬萬種生意，卻隻有一家牌匾上掛著“商行”，以“商”字冠名，可謂是統攬天下生意、賺盡天下錢財。而這一代商行的主人，繼承商行之日，年方二十五歲，如今不也過而立之年，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經商天才了。更為狂妄的是，他的名字叫“商行”，行走天下的行，按他的話說，商人走天下方為行商。 　　“小姑娘得先拿出誠意，哪怕你能找得到這裡，我家主子也不是相見就能見的。”左梅從一片竹林中走出來，抱著雙臂很不禮貌地打量著風紋。 　　“商行與自己的弟弟失散，歸根結底是因為貪看一場猴戲，轉眼間，弟弟便消失了，十多年了，都沒有找到，內心一定很自責吧。”風紋這般說著，伸手摸了摸懷裡的小猴兒。 　　“你是特意抱一隻猴子來談判的？”左凈突然有些麵色不善，主子當年為何和三公子失散，這些年來一直很少提及，但他身邊之人又怎會不知，這些年來，主子最不願見到猴子。 　　“巧合而已，我要見他。”風紋說道。扶風此刻渾身緊繃，雖然他知道姐姐必然有所準備，但此刻看著對方兄妹三人如臨大敵的樣子，難免有些緊張。 　　“我、我去叫。”左光有些結巴地說過便轉身離開，速度倒是極快。 　　…… 　　…… 　　“不知貴客駕臨，倒是有些怠慢了。左梅，去沏茶。”一個穿著紫衣的嫵媚女子麵帶笑容緩緩而來，卻不知在暗中看了多久。“真是個標致的妹妹，讓我也自愧不如呢！請隨我來。”女子的聲音似乎也帶著一絲蠱惑，柔情似水，抿嘴輕笑著。 　　曲徑回廊，荷香陣陣，幾人在涼亭中靜坐，左凈麵色嚴肅，背手侍立一旁，左梅放下茶具之後，剛要開口，待看到紫衣女子擺手後，便退下了。 　　“我叫紫衣，姑娘如何稱呼？”紫衣優雅地倒了一杯茶。 　　“我叫風紋，這位是我弟弟，叫扶風。”風紋大方回應著。她是很欣賞眼前這位女子的，也清楚商行這些年來能夠混得風生水起，背後的這位女子起了多大的作用。“紫衣姐姐，既如此，我便直說了。”既然已經見到了想見的人，風紋不打算再拖延時間。 　　“不急，風紋妹妹先用茶。這位小公子年紀雖輕，功夫卻不錯呢！”紫衣突然轉向扶風，一眼看出了他的警惕。 　　扶風自從發現那個跟蹤的人，一直處於緊張狀態，周身氣息循環不斷，隨時準備發動一擊，此刻被紫衣點破，更是一言不發。這時，一隻柔軟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如此，紫衣姐姐不會為難我們。” 　　扶風點了點頭，輕輕抿了一口茶，並未多說什麼。 　　紫衣既然沉得住氣，想必是在等商行了，這樣也好，一次性說個清楚。風紋這般想著，嘴上卻與紫衣評點起了園中景致。 　　…… 　　…… 　　小閣樓上，一男子正在為女子畫眉：“你的眉毛真美，我最喜歡這裡。” 　　“其他地方不美嘛。”女子嬌羞道。 　　“每個人都有最美之處，這是不同於其他人的。” 　　“隻要公子喜歡，就是我的榮幸。” 　　“哈哈哈哈”男子一陣輕笑，搖了搖桌上的鈴鐺。左梅走進來，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喝了吧。”男子起身，整理了一下鬆垮的浴袍，女子泫然若泣，男子彎腰輕撫她那一雙遠山眉，薄薄的雙唇卻平淡地說出兩個字：“為你好。” 　　說罷，看向左梅：“今兒怎麼是你來？” 　　“有客人，說……”左梅還未說完，突然外麵傳來左光的聲音：“主子，有人知道、三、三公子的下落。” 　　“更衣。”商行的聲音略顯急切。 　　屋內，左梅端著湯藥，遞給那姑娘：“你做不了商行女主人，懷上孩子隻能給你帶來禍端。跟我家主子睡幾日的酬勞夠你花一輩子了，拿著這些錢後半生逍遙無憂，不比你提心吊膽懷個孩子強多了？快喝了，盯著你喝完我還要去看正經熱鬧。”左梅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著那位姑娘。 　　“他以後，還會想再見我嗎？”姑娘懷著最後一絲希望望向左梅。 　　“不要抱這種希望，主子的長情也不過三天，這些年我也不知見過多少美人兒了，跟她們比，你沒什麼特別。做女人，隻有活出自己才是特別的，依靠別人那一刻，你就輸了。” 　　“所以你能留在他身邊？因為……你有自己的本事。”女子仿佛認命了一般低下頭去。 　　“不然呢？你覺得我是考臉留下來的？”左梅那雙小眼睛瞇了瞇，仿佛連臉上的雀斑都散發著鄙夷：“喝不喝？不喝我給你灌下去了啊！” 　　那女子似乎終於下定決心，雙手端起那碗藥喝了下去，又苦笑著說：“他好像都沒問我過的名字，我叫小小。” 　　左梅搖了搖頭，端著碗離開了房間，於她而言，這一切司空見慣。那名叫小小的女子對鏡輕輕撫摸著自己的眉毛，暗暗下定了決心：終有一天，我要讓你記住我的名字，永遠都忘不了。 　　茶已飲盡三杯，風景也說了幾輪。紫衣有些訝異自己竟然絲毫沒能探聽出風紋的來歷，而對方卻像是很了解自己一般，說著一些恰到好處的話。身邊的那個叫扶風的小子倒是好對付些，卻始終沉默不語，讓人無法下手。終於，紫衣問起：“這小猴兒從何而來？”她知道商行總是逃不過那個心結，而對方又恰巧帶了一隻猴子，難免讓人心疑。 　　“今日晨間，在路邊買下的，它很聰明，也很可憐。”小猴兒頗有靈性，扒開一顆葡萄遞到風紋嘴邊，風紋含笑吃下。 　　商行從三丈外的閣樓拐角處走出來，就看到了這樣一個畫麵。日後時隔多年他都記得:落日的橘色餘暉撒在姑娘的身上，她身穿一襲火紅色的紗衣，披肩的烏色長發未戴任何飾品，隻是簡單地編了起來，在微風中略顯淩亂。此刻微閉雙眸，輕啟朱唇，正含下一隻小猴兒送過去的葡萄。女子未施粉黛，但夕陽西下卻顯得如此溫和，如此平靜。“絕美！絕美！”商行內心感嘆道，就連看到猴子也不那麼刺眼了。 　　“抱歉，讓姑娘久等了。”商行暗中放下白玉酒壺，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緩緩搖著。步態極其優雅地從閣樓上走下來，走到樓梯處似乎不經意間頓了一下，剛好有清風吹過，邊上不知名的夏花落了下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卻是一幅大好風景。 　　扶風說了來到這裡的第一句話，低聲咒罵道：“花狐貍。” 　　紫衣不易察覺地搖搖頭，端起茶杯掩住了微鉤的嘴角。 　　風紋將一切看在眼裡，心裡明鏡一般，對接下來的計劃更有信心。 　　“在下商行，姑娘有禮了。”商行合上折扇，好不瀟灑。 　　“風紋。商公子有禮。”風紋站起身平靜答道。 　　“姑娘芳名是哪兩字？” 　　“嗯……且看水麵。”順著風紋的手指，眾人看到，此時微風拂過，水麵散起了陣陣波紋。 　　商行剛要開口誇贊，風紋便道：“我以為你很關心你弟弟，怎麼一見麵，就色字當頭呢？” 　　商行麵色僵了一下，轉而皺眉看著在桌上玩耍的小猴子，正色道：“帶一隻猴子來，你的確知道得不少。然而十多年了，自稱有線索來找我的人，又何止成百上千？風紋姑娘又有何確切消息呢？” 　　“商徊現在是個小偷，確切說是街頭混混，甚至為了一塊兒饅頭殺過人。”風紋坐下來，緩緩陳述道。“此刻，他應該正在一個大戶人家裡當護院，實則覬覦對方家的小姐和錢財。一月前，那家小姐曾當街欺侮過他，事後便忘了，他卻沒忘，去報仇啦！哦對了，他還缺了半隻耳朵，是幾年前冬日裡與混混搶乾糧被咬掉的，不過後來，那個人被他殺了。” 　　空氣突然一片安靜，紫衣眉頭緊鎖，似乎在辨別真假。商行聽到這些，卻麵不改色，為風紋斟了一杯茶：“你這故事的確較他人更加獨特。” 　　“不是故事，是真的。”風紋的確沒有撒謊，而且她還知道，按照正常的情況，接下來不久紫衣會去帝都做一筆生意，過程中剛好遇到了商徊，如今風紋不過是提個醒，讓一切提前，並且自己謀利罷了。 　　“所以，姑娘的條件呢？”商行打量著風紋。 　　“我們姐弟二人無路可去，希望貴方提供一處隱蔽住所，同時不得向人隨意透露我們的消息，居住十日後，我們會自行離開，從此兩不相欠。”風紋就等著這句話。 　　“這倒是簡單了。那便請姑娘詳細說來。” 　　“帝都，馬欄街。他現在叫強哥兒，也算有些名氣，你派人一問便知。若我騙你，任憑處置；若是真的，相信商公子會踐行諾言。” 　　“如此甚好，便為姑娘接風洗塵。”商行思考著：“秋風渡白露閣，在我這園子的深處，四下無人，環境清幽，姑娘不若與這位小兄弟便暫居於此吧！十日之內，商行絕不對泄露姑娘行蹤，隻是事先說明，若有他人猜測……”商行果然是個滴水不漏的商人，雖對眼前的姐弟一無所知，卻也能夠猜到這對姐弟背後必有大故事，提前想好了退路。 　　“無妨，屆時再說。”風紋緩緩站起身來。 　　“姑娘是爽快人。”商行本以為還要再商討一番，不成想就這麼決定了：“既如此，為盡地主之誼，在下親自引姑娘前往秋風渡吧！” 　　“主子，有人求見，需要您親自過去。”左梅突然走過來，神色恭謹。 　　商行也不禁有些疑惑，紫衣姑娘便說：“既如此，我來為姑娘引路吧！” 　　“抱歉。”商行微笑道。 　　“無妨，本就無須商公子親自護送。”風紋笑著回應，心裡卻十分疑惑，按理此時不該有人見商行才對，更何況是要他親自接待，實在是有些頭痛，不過是救走一個弟子，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啊！ 　　…… 　　…… 　　“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跟蹤他們？”柳青青麵色嚴肅審問道。 　　“小人、小人隻不過看那位姑娘漂亮，所以才一時起了歹心。”農夫神色閃爍：“請女俠放過小人，再也不敢了。” 　　柳青青看著，卻是有些不信的，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此人的跟蹤手段都是經過訓練的，可現在卻也沒有更多把柄，於是便道：“這次就放你一馬，再有下次，絕不輕饒。”說罷，柳青青轉身離開。 　　那位農夫跪地感謝，然後起身走入人群中，繞了很多圈最後來到了一個街邊茶鋪。柳青青則在後麵遠遠跟著，看見那人與一位拿長劍的青年人在對話，柳青青沒能看清身份，隻是記得那人手腕上有一個刺青，畫著一把劍。雖心下疑惑，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加之天色已晚，便起身去了昭和公主府。 　　…… 　　…… 　　白露閣南麵鄰水，四周垂柳依依，遠望去可見浩浩蕩蕩的一片湖水，不遠處甚至有一個碼頭，名為秋風渡，邊上停著一座畫舫，看樣子是平時遊玩所用。此處環境甚是清幽，鮮有人至，商行的安排倒是絕妙。 　　此刻，風紋沐浴完畢，換了一身寬鬆柔軟的廣袖曳地長裙，任憑黑色長發散落腰間，並未做任何修飾，獨倚欄邊，望著裊裊湖水，眉毛微皺，卻不知在思慮什麼。 　　“姐姐，該吃晚飯啦！”扶風打破了風紋的紛亂思緒，端著一個托盤走過來：“是在閣內用，還是我搬一個矮桌，在露臺上用？”風紋此刻便是在白露閣二樓的露臺上，這時剛剛入夜，清風吹拂，甚是涼爽，此處又可賞景，扶風的提議倒是正符合風紋的口味。 　　“便在這裡吧！”扶風聽到後很快便搬來一個桌案，緊接著便開始布置。按照風紋的要求，這裡不需要任何人打擾，因此倒隻有扶風一人在忙碌。風紋靜靜地看著忙碌的少年，突然覺得，雖說現在外麵情況未明，但把他留在身邊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找書苑wwｗ.zhaoｓhuｙuａn.com少年擺好之後，風紋卻走入屋內，拿出一瓶插花，放在了桌案的一角。輕輕坐在桌邊，笑著看了看：“甚美。” 　　“那姐姐嘗嘗，這是我煲的山藥排骨湯。你說晚上不喜吃冷硬的食物，便做了這個。”扶風盛了一碗給風紋，有些殷切地看著。 　　風紋輕輕吹了一下，慢慢品味著：“這湯與白日裡在樓外樓的口味一樣？你何時學的？” 　　“就在我換衣服的時候，順便去學了一下，現在我隻會做這個，所以姐姐先將就一下，我再慢慢學。”扶風說著自己也盛了一碗。 　　風紋見狀，又從湯碗裡盛了兩塊排骨給扶風：“嗯，我很喜歡，日後你可以多做。” 　　飯後，風紋便在露臺處閉目端坐了半個時辰，這樣也很好，風紋想著。在這個世界裡，若想走得更自如，終究還是需要練武的。自己雖然對這世界上的武功都了如指掌，但是目前也還是一個隻會招式而毫無內力的普通人，總不能遇到危險總讓這小子擋在前麵。思及於此，便開始默默打坐，涵養內息。坐了一會兒，卻又覺得少了些韻味，便在露臺上輕撫琴弦，甚是寧靜。 　　扶風安安靜靜地忙裡忙外，似乎在對這裡進行打掃和整理。過了一會兒，扶風也來到露臺，開始練習一套掌法，身形甚是敏捷靈活。當琴聲響起的那一刻，最初還不覺得有什麼，漸漸地，扶風像是感受到了一些節奏，不自覺地跟著調節著呼吸，心裡卻對姐姐的疑惑與敬畏又多了一層。 　　斜月沉沉，水波粼粼，姐弟二人一動一靜，都不肯浪費一絲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