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曲終人不見(1 / 1)

莊生夢蝶 敝屋 7785 字 2024-03-17

三樓雅間之內,商行親自招待了柳青青。柳青青一邊表示感謝,一邊詢問風紋的下落,問能否見一麵,商行卻道:“我不知她的下落。”   “那她如何告訴你我的事情?”   “柳姑娘和她什麼關係?”   “我們是朋友,你口中說不知,莫非她不想見我?”柳青青是極聰明的人,看商行這般推辭,便如此問道。   這時,左梅從門外走進來,對著商行點了點頭。商行便道:“巧了,我剛剛知道她在哪了,柳姑娘請隨我來。”原來早在柳青青踏入商行,商行便派左梅去通知了風紋,也算是極周到。   白露閣內隻剩下柳青青與風紋二人,商行並未跟上來,連扶風都抱著小猴子離開了。今日風紋也穿了一襲青衣,長長的衣擺拖曳在木製的地板上,與柳青青那一身乾練的緊身青衣對比鮮明,二人一靜一動,倒像是一對兒姐妹花。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柳青青說道。   “好啊!你問呀。”風紋笑道。   “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以為你想知道我是如何料定公主府後門之事,或者至少你應該問為何商行推脫說我不在。”風紋比柳青青略矮一些,這時走近她,略微仰起頭說道。   “我隻是覺得,你的身份或許可以解釋這一切,對於你,我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我的身份,我無法解釋,說出來很荒誕的。但是,青青,我們也算是一見如故,怎麼說呢,目前為止,在我眼裡,你是我唯一的朋友。”風紋不是一個輕易交朋友的人,隻是這裡的一切,她太過了解。對她來說,柳青青是極其對口的朋友。   “我常年在山上修行,每日身邊隻有師兄弟,你也是我下山以來交到的第一個朋友,雖然我知道你有你的秘密,但陽光之下,誰沒有秘密呢?”柳青青有些神秘地笑道:“你說你是逃婚出來的,不論真假,不論你背後有怎樣的故事,反正我如今是真的要逃婚了。雖然,這門婚事本就未定,但我若返回天都峰,這都是遲早的事兒。”對於柳青青來說,風紋是一個很神秘的人,從認識的那天到現在,也才四天而已,甚至今日隻是她們之間的第二次見麵。可是柳青青卻產生了一絲親近感,或許是覺得對方時而皺眉沉思的樣子很像自己吧!   一個流落江湖的神秘女子,一個出身名門的天之嬌女,或許她們永遠都不會有任何交集,但因為一場偶然的相遇,讓二人在這僻靜小樓之下愉快交談。這一場交流雖不坦誠,卻很走心。或許因為柳青青是孤獨的,突然遇到一位年齡相仿的姑娘,本就有些親近感,更何況這姑娘救過她;風紋的確是孤獨的,她知道一切,卻無從分享。兩個孤獨又相似的人,極容易成為朋友的吧!   “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天都峰那邊你打算如何交代?”風紋問道。   “真的想離開那裡,我有我的辦法,我若不願意,很難有人能找到我。”柳青青很自信地說道。   “因為某人不止一次想逃跑吧!”風紋聽到這話,卻有些戲謔地回答。對於柳青青的能力,她是很放心的。這樣一個向往自由的姑娘,本就不應該被困在金絲籠中。風紋伸了個懶腰,坐在了梳妝臺前,拿起一把木梳,輕柔地梳著頭發。   柳青青靜默了一會兒,走到風紋的身後,接過梳子,一邊為風紋梳著頭發,一邊看著鏡子裡的雙方。相比之下,風紋的美多了一絲神秘與朦朧,遠山眉濃淡相宜,那雙丹鳳眼時常微微向下看,似乎在思考著什麼,給人一種不疾不徐的感覺;柳青青則要明媚許多,眉毛微彎,如新月般,所謂眉拂天蒼,出入近貴,再配上那雙仿若一泓清水的杏眼,令人望之可親。   窗外的陽光打在二人的身上,增添了一份暖意,沉默良久,柳青青道:“說說你吧!你知不知道有人在跟蹤追查你?”   “知道,隻是不知是誰。”風紋接過梳子,站起來,示意柳青青坐下。兩位姑娘便這樣互換了位置。   “那日離別之後,我曾經跟蹤一個人,最後看到了一個拿著長劍的男子,約莫三十歲,他的手腕處有一個刺青,畫著一把劍。”柳青青根據回憶描述道。   “岱海,長虹。”風紋迅速確定,長虹本就應該出現在奉元城中,隻是不知指使他追查自己的人到底是誰,又到底發生了什麼才導致自己被岱海跟蹤,這一直是她這幾天裡所憂慮的,在這個自己的世界裡,她最不喜歡有超出掌控的事情發生。但她卻表現得很輕鬆:“放心吧,都是小事兒。”柳青青就要離開了,她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拖累她留下來。   “也是,你秘密那麼多,總覺得不會這麼容易落入別人陷阱。”柳青青其實在想風紋會不會就是從岱海逃婚出來了,但看她沒有多說的意思,便也沒有多問。隻是補充道:“如果需要幫忙,就說。”   “其實想一想,我們也不算很熟,你也沒必要做出太多。”風紋說出了這句話,她的確很熟悉柳青青,但是對方對自己卻一無所知。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風紋對她能說出這樣的話,才格外感動。自己交一位朋友,是因為觀察了對方的一生;而對方交朋友,卻連自己是誰都不清楚。想一想,倒是頗為替柳青青感到不值。   “剛才還是朋友,這麼快就生分了。你這人,滿腹心事,多思多慮。”柳青青略帶嘲笑地看著風紋,伸手奪過了梳子,放在梳妝臺上,微微側身,伸出右手,握住風紋的手,說道“願我們都有很好很好的未來。”   風紋笑了,轉而看到了柳青青手腕上的青色玉鐲:“你還帶著她?”   “是啊,我很喜歡,會一直帶著。可惜沒什麼拿的出手的禮物,不然也該回贈你才是。”柳青青自幼生活在天都峰上,甚少下山,還真沒什麼身外之物。   “這些都是小事兒,你接下來到底有什麼打算?”   “走遍天下,遊山玩水。我困在山上太久了,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夠四處走走。”柳青青說罷看向窗外,白露閣風景極美,從這裡向外望去,可以看到連雲遠山和碧湖接天,偶有幾隻白鷺飛飛停停。   是啊!這才是你該有的生活。若是柳青青真的嫁去了皇宮,那真是前半世形單影隻,後半生深宮蕭索,終生不得自由。思及於此,風紋不禁有些欣慰的笑了。   “又是這個表情,讓人捉摸不透你在想什麼。”柳青青倒也不在意,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你呢?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在這裡還有些事情要處理,處理完的話,希望我們江湖再見吧!”風紋說道:“走,我送送你,就到……那邊的碧湖垂柳下。垂柳送別,定然極美。”風紋一邊說著,一邊指著窗外遠方的碧湖邊。   “哈哈,這也要精心挑選。”柳青青笑著搖搖頭走在了前麵。風紋卻轉身拿了一把洞簫後才跟上。   走至白露閣外,柳青青嗅了嗅身上的衣服,說道“你這裡的茉莉花真香,才坐了這麼一會兒,便沾在了身上。”   風紋笑著說:“這些都是商行布置的,夏日茉莉,倒的確是別有一番韻味。”   碧湖邊,垂柳下,長橋頭,兩個青衣女子各撐一把油紙傘,訴說著依依別情。   “有朵朵陪你,也不算孤獨。”風紋說著,遞給柳青青一枝嫩柳以寄不舍之情。   “有朵朵陪我,你若出現在我周邊三十裡內,我都能找到你。”   “那一言為定,後會有期!”   “天高路遠,江湖再見!”   風紋是極想與柳青青一同遊蕩天下的,但岱海如今在追蹤她,讓她不得不小心應對。在世人眼中,岱海隻是一個塞外商隊,隻有風紋清楚,那裡積蓄著怎樣的力量,又會掀起怎樣的風雨。   當柳青青轉身的那一刻,風紋走回垂柳樹蔭之下,放下傘,抽出別在腰間的洞簫,緩緩吹奏出一曲《折楊柳》,婉轉纏綿,依依不舍。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在一首離別之曲中,柳青青漸行漸遠。風紋精心營造的送別氛圍,果然極美。   一曲終了,風紋自覺一股莫名的愁緒油然而生。於她而言,在這場似真似幻的夢境中,這是她第一個放在心頭的朋友,卻也是第一個不知將要去何方的人。   看風景的美人總是會成為別人眼裡的風景。曲子吹響的那一刻,扶風就坐在了白露閣窗前向遠方望著,左腿微曲,左手看似輕鬆地放在靴邊。   “這是一首南方的曲子,你們姐弟莫不是從南方來?”商行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白露閣內。   扶風立刻警惕,左手便握住了衣衫遮擋下靴內匕首的把柄。除了扶風自己,世界上大概沒人知道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把匕首。   商行裝若不知:“看你平時在他麵前乖巧熱情的樣子,私下裡倒是待人很冷漠。”   “我姐姐不會喜歡你這樣花心的人。”扶風調整了一下姿勢,更容易隨時發起攻擊。   “你隻是還小,什麼都不懂。以後就會發現,男人都一樣。”商行漫不經心地閉上了眼睛:“好傷感的一支曲子。”   扶風沒有搭話,隻是閉眼默默調息。   “你願不願意加入商行?條件隨你開。”商行突然發出邀請,他雖然清楚扶風是岱海的逃徒,但一來目前在他的眼裡岱海雖有過人之處,卻也份量不夠;二來,這個世界裡,武學天才走到哪裡都會成為眾多門派爭強的焦點。   “姐姐去哪,我便去哪。”扶風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比起你們去哪,我更想知道你們從哪裡來。”確切來說,是她從哪裡來。商行這樣想著,卻沒有問出口。今日,說到底他就是來試探一下的。已經四天了,對扶風的背景已經了解得七七八八,但商行竟然絲毫都查不到風紋的來歷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讓他不由得先後親自試探柳青青和扶風。   “看來你查了很久,卻什麼也沒查到。或許你可以查到我,但你永遠都查不到我姐姐。”扶風雖然隻有十三歲,卻是個極其聰明的人,見商行問出這話,便想清楚了前因後果。經過這幾日的相處,他越發相信姐姐不是個簡單的人。“你說隻要我留下來,可以開條件,但我的條件就是隨時可以離開,這是隻有姐姐才能滿足的。”扶風說的沒錯,加入任何一個門派,接受任何一個門派的供養都是需要回報的,一旦加入,就不能離開,更不能背叛。他離開了岱海,本就是極其離經叛道的行為。扶風說罷起身離開,走去了廚房,開始做飯,今日中午,他要給姐姐做佛跳墻,再也不理站在商行。   商行不禁有些頭疼,唉,又是塊鐵板。搖搖頭,便下樓離開了。   ……   ……   “春秋,你為何不讓我回去找師姐?”官路邊的大樹下,凈言麵色陰沉地質問春秋:“師姐到底去做什麼了?”   “師姐去商行道謝,我怎麼知道她做什麼?師姐讓等著就等著,凈言,你什麼時候有資格質問師姐了?”春秋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經心地說道。心裡卻在想,師姐,我隻能拖延到這裡了,希望你一路順風。想到這裡,不經意間瞥了一下馬車,剛剛他已經趁機把師姐的信放在了裡麵。嘴上卻說道:“倒是有些餓了。”   “那我去馬車裡取些吃的出來。”韜晦總是肩負著這種釋冰角色,說罷,走入馬車裡:“這裡有兩封信!”   眾人圍上來,見一封信寫著“諸位師弟親啟”,另一封信寫著“師父親啟”。凈言搶過第一封信,撕開後,見裡麵簡單交代如下:   諸位師弟請先行返回天都峰,並代為將另一封信件轉交給掌門,切勿等我、尋我。   幾位師弟麵麵相覷,終究凈言哼了一聲:“還不趕快回天都峰稟報掌門,愣著做什麼!”   “就你反應快,嗬嗬。”春秋的笑中充滿了嘲諷,暗自裡卻鬆了一口氣。隻要大家急著回天都峰,師姐自然有辦法也有時間遠走高飛。   ……   ……   時間就又這樣過了兩天,一切似乎都很平靜。在風紋住進瞻園的第七日黃昏,公主府內,中常侍收到了宗徽的一封信:   不是想要水紋圖麼?今夜亥時在菱湖相見。   中常侍把信順手放入蠟燭前燒毀:“等一等總是沒問題的,這位世子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今晚你們都跟我一起去。”   “李公,宗徽不見了!”黑貓突然走近房內稟報道。   “怎麼可能!那家夥就會點兒輕功,別的什麼都不行。我們在這公主府內親自守著,人怎麼可能消失?”花豹“哐”的一聲豎起了長槍,不禁有些驚訝。   “別忘了這裡是他家,他說今夜見便今夜見吧!本就是我們要東西,這麼監視人家原本也過意不去,客隨主便吧!”中常侍李為揮揮手,示意眾人退下。   房間內隻剩下中常侍一人,他不覺長長嘆息一聲。人人都以為他是朝廷的爪牙,是隱藏在深處的暗網,專做一些見不得光之事。或許事實也是如此,但他卻每每反思,這麼做,真的對嗎?   一炷香後:“宗主,公主府那邊有了線索,約在今夜亥時菱湖見,我們是否采取行動奪取水紋圖?”客棧內,珅叔稟報著,也不知什麼樣的線人,讓岱海這麼快便得到了消息。   “靜觀其變即可。”侯謹山不緊不慢地說著,他從不是一個沖動的人,凡事既要低調,又要一舉成功。此時,他正在房內打坐,任憑內息流轉全身經脈。   珅叔在一旁詳細說著目前的形勢,侯謹山隻是微笑聽著,並不插一言。這是一個無論何時何地都永遠帶著笑容的人,卻也是一個輕易不發言的人。珅叔是世界上最熟悉侯謹山的人,也是唯一可以不用通稟隨時靠近他的人。   “那兩人呢?”侯謹山站起身來,走到窗臺前,看著外麵緩緩落下的夕陽,終於提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問題。   “毫無線索,有趣的是,商行也毫無線索。如此便隻有一種可能,便是——人,就在商行。”珅叔目光有些尖銳:“看來,這位年紀輕輕的商行主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合作誠意不夠啊!”   侯謹山卻搖搖頭,並未多說什麼,又回到原位靜坐。   搖頭有很多種意思,或許是不贊成珅叔的觀點,或許是不贊成商行的態度,或許有更多想法。但珅叔立刻明白了:“屬下會擇時而動。”   夜幕漸漸降臨,白露閣內,風紋在教扶風彈一首曲子,突然輕嘆一聲。   “我這次沒有彈錯。”扶風趕緊說道,也不知之前是錯了多少回。   “嗯,挺好的。我隻是在想別的事情,今天是第七日了,三日後,我們便離開奉元城。”風紋摸了摸扶風的頭。   “為何我們一定要在此待夠十日?”扶風沒有問接下來去哪,或許他根本就不關心,但卻很好奇這一點。   “因為剛好可以完完整整見證一件大事的發生和結束。給你半個時辰,這首曲子不準再彈錯。”風紋說著便要走去裡間臥房內。   “姐,你還沒告訴我,這首曲子叫什麼呢?”   “《莊周夢蝶》。”   半個時辰後,風紋從臥房內走出來,換上了一身極其艷麗的紅色長裙,黑發全部束了起來,在頭頂上挽起一個淩雲髻。一向不施粉黛的她,今夜不知為何竟化了一個極其濃艷的妝容,給往日間疏離清冷的臉上,添了一分人間煙火氣。像是在畫中徐徐走來,一顰一笑,絕代芳容。   “姐,今日為何……”扶風不禁有些呆了。   “送行,當壯美。”風紋說著,踮起腳換上舞步,如同仙子一般翩翩而起,來到露臺之上。單足點立,閉目凝神,似隨時準備乘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