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元城今日議論紛紛,因為昨夜發生了一件大事——昭和公主府世子宗徽遊湖時被刺客所殺,朝廷中人趕到時為時已晚,隻帶回了世子的屍體。昭和公主夫婦在奉元城多年來積德行善,才剛過世不久,誰想他們唯一的血脈竟也就此斷流,世子無後,這偌大的公主府怕是要從此荒廢了。哪怕是市井百姓,對此在唏噓不已,大罵暗殺者。很快,奉元城守便張貼了告示。 “什麼?刺殺世子的竟然是幾日前去公主府盜竊的同夥!該死!實在該死!” “唉!這便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昭和公主府武學秘籍眾多,竟是為世子帶來了殺機。” “你聽說了嗎?世子晚上去遊湖之前,就曾經遣散了所有的府中下人,你說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蹊蹺?” “不能說不能說,就算有,與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有什麼關係!” 告示之前一群人圍著觀看,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有人扼腕嘆息,有人義憤填膺,有人幸災樂禍。但沒人注意到,人群中有一個身穿布衣的青年男子握緊了拳頭,急促地呼吸著,忽而轉身離開。 青年男子剛剛離開,迎麵便撞到了一個端著一碗皮蛋粥的小眼睛男人:“我家主人請你去一趟。” “我不認識你家主人。” “李哲玄,你想活麼?”那個人將粥一飲而盡,不顧自己的口氣,在青年男子的耳邊說道。如此愛喝皮蛋粥卻又十分不講究的人,自然便是左凈。 “你怎麼知道我?”青年男子果然是李哲玄。 “請吧!”左凈略帶些不屑,先行走在了前麵。 在之後的許久,都沒有人知道商行曾經暗中見過李哲玄,就算知道,也沒人會在意這樣一個小人物,若非它日天下大變,他也將會是一個永遠籍籍無名的小人物。不得不說,作為生意人,商行是喜歡提前做投資的,雖然最初他隻是想打聽一下某位神秘女子的來路。 …… …… 在世人眼裡看來,隨著那張告示的張貼,宗徽之死已經結案了,沒有任何人站出來提出疑問。一個沒有朋友的人,就這樣死得轟轟烈烈,卻又平靜無波。 但那隻是世人眼中的故事,奉元城內真正的大人物們,如今無不使出渾身解數,查一查這其中到底有什麼貓膩兒。有人在追查水紋圖的下落,有人在追查宗徽的死因,一場暗中角逐正在展開。 一大早,安靜的商行高樓雅間裡,便來了兩位訪客,他們八日前便曾經來過,也是在此地。商行一夜未眠,但此時卻神采奕奕。今日他穿了一身繡著淺淡雲紋的紫色長袍,墨黑的頭發半挽起來,平添幾分富貴風流之意。 “商行首,已過去這麼多日,事情考慮得怎樣了?”珅叔率先開口問道。 “若能與貴派合作,自然是榮幸之至。”在說場麵話上,商行向來不落於下風,但卻是這樣,有時越顯得沒有誠意。他這幾日不是沒自己考慮過和岱海的合作問題,但一來,對方並沒有拿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二來越是大生意越要沉得住氣,三來麼,這幾日他一直在多途徑觀察風紋,卻隻是越來越覺得神秘,這不禁讓他更加慎重起來,或許關於風紋,對方知道些什麼?他隻是隱隱有些預感,或許風紋能帶來的會遠遠超出與岱海合作所得。 “我自然知道商行首的顧慮,無非是覺得我們所提太過浮華,是以不願輕易應答。”珅叔進一步說道:“然而做生意講究誠意,誠意這種東西吧,總是雙方的。” “那倒是。”商行贊同,卻並未深言,等待對方吐露來意。 “風紋姑娘在你這裡可還安好?”在一旁沉默的侯謹山突然插言,像是一句尋常問候,話語很溫和,卻讓空氣立刻凝固起來。 “抱歉,我曾與之有約在先,不能透露她的下落。”商行頷首,自罰一杯。 “這是自然,生意人最重要的便是誠信。隻是還請商行首幫忙傳句話——劫走我岱海弟子,總該有個交待。”珅叔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可否榮在下多問一句,風紋姑娘之前可與貴派有何其他過節?”商行問道,他總是不會放棄一切打探風紋的機會。 珅叔看了一眼侯謹山,見他自斟自飲了一杯,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著搖搖頭。進而轉移話題:“剛剛說道誠意,你可知道宗徽世子因何而死?” “尚未知曉,還望指點。”商行總是一副謙遜的姿態。 “昭和公主夫妻將畢生所學畫成了一幅畫,名為《水紋圖》,畫中隱藏著打通儒道釋三家心法的內息流轉脈絡。”珅叔直接說道。 商行心下不禁一驚,雖然早知會不同凡響,但此物一經問世,必然引起軒然大波。便道:“畫現在何處?” “昨夜宗徽被朝廷中人所殺,死前《水紋圖》已下落不明。”珅叔這句話隱含著新的信息,但看到商行的反應:“看來商行首已有猜測,不妨再猜一猜《水紋圖》如今在何處?” 商行搖搖頭說:“確實不知,隻是即使找到《水紋圖》,若沒有三派核心功法做比較,終究也無濟於事。”他一言便點中了要害,而這也正是岱海所憑恃的,商行想通此關節,便輕笑了起來:“如此,便需要我們合作了?” “誠意。”侯謹山又強調了一遍這個詞,岱海今日已經展現了自己的誠意,那麼商行的誠意,便隻有反復被提到的風紋。 “生意嘛,總是要反復談的,岱海總歸要尋回自己的弟子,商行首,靜候佳音了。”珅叔說罷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以扶風的天賦,確實整個天下所有的門派都不會輕易錯過。但商行此時卻覺得岱海醉翁之意不在酒。 “最晚明日,我給你們答復。”明日便是與風紋約定的第十天,商行決定再去與風紋談一談。 岱海那邊似乎胸有成竹,若真能合作,商行或許便會在他的手裡開創一個新的世界,這樣的壯舉,他很難不心動。對於風紋,他總覺得有些神秘,那種神秘感讓他忍不住地想去靠近,卻又覺得十分危險。水紋圖,三功合一,岱海,朝廷,風紋……很多詞語在他的腦海中反復出現,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晚上,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清醒明白,便起身去了白露閣。 他一直知道風紋每日都在跳舞,但從未來專程看過,畢竟自己身邊從不缺舞女。但這一刻,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錯過了多少場驚為天人的舞蹈?自此之後,世間之舞再也不能入他的眼了。 女子停了舞步,微微側身回頭,似是隻是不經意間瞥了他一眼。“商公子有要事?” 其實嚴格來說,這才是他們第三次碰麵。 “明日是第十日,我來坐坐。”看著對方淡淡的神色,商行突然覺得過往的情話、殷勤、手段都毫無用武之地。 扶風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商行身後,沉默地站著,似乎隨時準備出手一般,商行察覺到後,並未在意,隻是在案幾之前坐了下來,抬手示意風紋也坐。 風紋坐定,麵色有些淡漠,卻一言不發。說實在的,對於別有用心的花花公子,大多數姑娘都不會有太多好感,更何況對方這樣毫不掩飾地打量著自己。 “你的發簪不錯。”商行看了一會兒,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故人遺物。”風紋心下微驚,麵上卻不動聲色。 “你相信一見鐘情嘛?”商行問得很突兀。 “世間自有癡兒女,一見鐘情想必是存在的。”風紋答得很隨意。 商行卻麵露一抹喜色,剛要開口說什麼,突然風紋卻打斷了他:“對於你,我卻是不信。” “嗬嗬。”商行不覺也笑了,你在想些什麼呢,也不想想自己平時是什麼人。他這般思慮道,卻渾然忘記,不可一世的花花公子商行在女人麵前,從不會自卑。“也對,才子佳人的故事本就是求而不得的白日夢。” “你就為了說這個?”風紋靜靜直視著他,仿佛能夠洞悉他的一切想法。 商行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在她的麵前總有一種無力感,就是這樣的眼神,會讓他覺得自己太過淺俗,他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於是便說道:“岱海侯謹山見我談生意,說你劫走了內門逃徒,向我索要你們姐弟。”說罷,略有趣味地看著風紋。 聽到這句話,風紋閉上了眼睛,掩蓋住了心下的驚濤駭浪。來到奉元城的怎麼會是侯謹山?他不應該已經回到了岱海嗎?那原本應該在此地奪取水紋圖的明念去了哪?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事情?自己這段時間的隱藏不應該出任何紕漏才對啊? 於是她便捋了捋奉元城內發生的事情。按理說,昨夜宗徽死時應該把水紋圖帶在身上,最終被中常侍等人搜走。而岱海侯謹山二弟子明念應該來到奉元城,通過內線查到中常侍的一舉一動,並且在宗徽葬禮結束後,趁中常侍離開在山穀設伏,奪取水紋圖,回到岱海。 可現在,來到此地的竟然是侯謹山?他可從不直接參與這些事,更何況他的目標竟然是自己?更離譜的是,水紋圖現在在自己的手上,實在是讓人有些頭疼。 商行說出那句話後便一直觀察著風紋,隻見她喝了一口茶,閉眼品味著,似乎對此毫不在意。反倒是身後的扶風氣息一滯,這樣他不僅更加覺得有趣。 “該感謝你九日來的照拂,明日是我們約定的第十日,後日我便離開這裡,你也無須隱瞞消息,更無須提供庇護。”風紋很快便想清楚了,哪怕事態發展有變,自己也有信心讓一切重新回到正軌,在那之後,便離開吧! 商行想過,風紋或許會求助於他,或許會提出新的籌碼,但沒想到對方就這麼直接而簡潔地提出離開,毫無眷戀之意,他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心口發堵。正要開口說話,突然站起身來:“誰?” 話語間,扶風已經沖了出去。隻見他直接從露臺上跳下追趕,對方有一壯一瘦、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兩個黑衣人迅速消失在湖畔柳林內。 “別追了!回來!”風紋遠遠地喊著。 扶風立刻停止了腳步,身輕如燕,靈巧地回到了露臺上。 風紋靜靜站在茉莉花邊,陷入沉思:“是中常侍身邊的黑貓花豹。” “他們為何會來這裡?”商行轉而說道:“昨夜,你可見過什麼人?”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風紋,她看了一眼身邊盛放的茉莉花,摘下了一朵:“我不喜歡茉莉了,花香太濃。” 這一句沒邊沒際的話讓商行不禁有些窩火,他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什麼都不知道,而對方卻仿佛什麼都知道,偏偏什麼都不說。 “後日是宗徽葬禮,剛好十日滿,我會在後日一早離開,我們從此兩清。”風紋說著把手中的花扔入了湖水中,看著它隨波漂流。 “岱海和朝廷現在都在追查你,整個奉元城內,隻有我有能力保護你。”商行嘗試著發出邀請:“若你……” “不,我可以保護自己,雖然——我現在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風紋無所謂地笑笑。“商人重利,若是欠了你,我怕我還不起。更何況,我很清楚你是一個什麼人,在你的眼裡,女人如衣服,利益才是永恒的。你可以收留我,也隨時可以賣了我,這些年你身邊的女子來來往往,你又真正把誰放在了心上?”風紋毫不留情地拒絕了,甚至顯得有些刻薄。 “你說得對,無論是岱海的條件,還是中常侍來談朝廷的利益,對我來說都是更重要的誘惑。”商行看似更加無所謂地說著:“大事臨頭,你如今看起來,既不失落,也不憂慮。” “那樣不美。”風紋總喜歡以美和不美來衡量一切。 “可這樣不累嗎?”商行突然說了一句:“你總是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你或許真有這樣的本事,但是我奉勸一句,沒有人可以將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裡,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謝謝提醒。”風紋突然覺得有點兒累了。“商徊的消息查到了嗎?” “查到了。” “你多年的心事就這樣解決了。”風紋突然向樹林裡招招手,一隻小猴兒跑了過來,撲到了風紋的懷裡:“把它帶在身邊不方便,以後幫我照顧一下如何?” 小猴兒好像聽懂了什麼,緊緊抱著風紋的胳膊不願意撒開:“乖!聽話!以後有機會我會來看你的!” “好,就交給我吧!”商行不知為何,直接抱過了猴子,甚至說道:“我會把它養在身邊,親自照顧。” 風紋也不禁有些訝異,要知道商行可一直為自己貪看猴戲走失弟弟而感到愧疚,雖說如今商徊有了下落,卻也不至於突然就喜歡上小猴子吧! 看著風紋的眼神,商行有些尷尬,說道:“我先走了。”她到底是什麼人呢?連最早見過他的李哲玄都一無所知。 風紋永遠不會相信一個利益至上的花心商人,商行也永遠不會隻專注於萬花叢中的一朵。於是,他們各自籌劃著接下來的一切。 …… …… 商行走後,風紋便回到房間裡,找出了昨夜畫的那幅畫,靜靜地盤算著,能讓侯謹山此人心動的,無非是三功合一,而這其中的關鍵,便在《水紋圖》。心下不覺有了主意,便拿起筆,又在畫上填了幾筆、改了幾筆。 突然門開了,扶風走了進來。扶風很少會到風紋的臥房內,今日突然走進來,而且神色間頗為堅毅的樣子,似乎做了什麼決定。風紋見狀便笑了:“怎麼啦?” “你說過,留在你的身邊,我想離開,便可以離開。” “當然。” “我想清楚了,我要走了。”扶風突然說道。 風紋站了起來,走到扶風麵前,伸出一隻手揉亂了他的頭發:“今日才發現,你還挺講義氣。” 扶風皺著眉後退兩步躲開頭上那隻手,說道:“我沒開玩笑,我要去找真正的自由,而不是留在你身邊做飯。” “小夥子,你真是越發可愛了。”風紋笑得前仰後合,她是真的挺開心。她很清楚扶風為什麼決定離開,無非是因為侯謹山如今在尋他,怕留在自己身邊連累自己了。 “你別笑了!我走了!”扶風有些惱火,扭頭便要走。 “站住!你走了,我這幾日的功夫不就白教了?誰來保護我啊!”風紋說罷慵懶地倚在了榻上,故作可憐:“可憐我一個弱女子,落到他們的手裡……” “可是我隻會給你帶來麻煩,岱海沒那麼容易對付。”扶風到底年齡還小,三言兩語便按捺不住了。 “說認真的,在此之前,我的確在故意為難,就是為了讓你離開。但從現在開始,我不想了,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我便不會輕易拋棄你。”過往風紋總覺得帶著一個人很麻煩,畢竟在夢境裡,自己不同於人。但如今看著這孩子一片赤誠,加之若他真離開了,如今的形勢怕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便下定了決心:“放心吧!姐有姐的辦法。” 扶風沒說話,就在原地呆呆站著。半晌,終於握緊拳頭,說道:“我會保護你。” 風紋閉著眼睛噗嗤一聲笑了:“好了,以後你不用做飯侍奉啦!”最初是為了刁難,如今自然沒必要。 扶風卻沒有應答,人已經走遠了。 第二日清晨,風紋走出房間,便看見了擺在桌上的豐盛早餐:“不是說不用了嗎?” “我喜歡做飯。”少年倔強地說著。 風紋一愣,輕笑著搖搖頭:“隨你。” …… …… 白露閣內在品嘗著溫馨早餐。商行總樓內,大清早地,已經有客來訪,這又是一個商行需要親自接待的人。 “聽說閣下在瞻園內新收了一位姑娘?就住在——白露閣內?”中常侍毫不客套,開門見山。 “昨夜我與那姑娘長談,有兩人潛入白露閣附近,看身形,與這二位倒是有些相似。”對方客套,他便客套。如今對方直奔主題,他自然也言語犀利。 “宗徽世子死時,身上有茉莉花香。他行船至菱湖,從菱湖出發向四周,最近的一處種有茉莉花的地方,便在白露閣,白露閣那位姑娘來到奉元城後,多方追查無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今又住進了瞻園,自然也不是什麼簡單角色。”黑貓見商行看向自己,便直接說道。暗網的實力也果然不俗,短短一日一夜,便查到了這麼多的消息。 商行由此想到昨夜風紋摘下茉莉花的樣子,隻是沒想到,這件事情居然也與她有關,卻又覺得似乎本應如此。“所以今日,莫不是來商行要人的?” “要人談不上,閣下的人,我們可不敢隨意要走,隻是想找她談一談。”中常侍說道。 “若宗徽最後見的真是她,你知不知道?”花豹突然魯莽地插嘴道,他性子直,倒是也直接挑明了大家的懷疑——若宗徽將水紋圖交給了白露閣的人,那是否本就是眼前這人的授意呢? “你這傻大個,別瞎說話。”黑貓在一旁說道。 “我的確不知。”商行搖了搖頭:“她明日便會離開瞻園,在此之前,我答應過庇佑於她。” 商行這話擺明了,自己與這事情並無關係。明日之後,也會交出風紋。中常侍想了想,無論是商行在天下的地位還是在奉元城內的地位,此時都不宜惹了這頭地頭蛇,便微微頷首,說道:“明日是世子殯禮,這裡有兩張喪帖,一張給閣下,另一張勞煩轉交給那位風紋姑娘。” “我會帶到,想必她一定會去的。”商行雖沒有問,但總覺得風紋一定會去,或者說她留在這裡十天就是為了等這一切結束。 中常侍走後,商行長嘆一聲,將手中喪帖遞給左梅,讓她轉交給風紋。同時對左光說:“你親自去岱海下榻的酒樓,就說,明日我會把人送到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