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城中增暮寒(1 / 1)

莊生夢蝶 敝屋 10133 字 2024-03-17

半年後,風紋告別了雲煙,與扶風、秦一生分別化作陪嫁丫鬟和侍從進入了柳青青的出嫁隊伍中。   這是整個中原幾百年來最熱鬧的一件大喜事。天都峰的唯一女弟子嫁與皇帝為後,這場儒道聯姻怕是會就此打破儒道釋三家並立的局麵,而且一個是天下百姓心中的天之嬌女,另一個是幾百年來第一位隱衛出身的皇帝,一時間不知成為了多少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   這場典禮空前絕後,天都峰掌門抱樸子和副掌門希夷子親自送嫁,皇帝也率駕迎接至帝都外三十裡處,幾十裡紅妝浩浩蕩蕩。   帝都之內,群英聚集,風雲際會,一切都是為了迎接這一件大喜事。   在那輛裝飾最為華麗的馬車前方,穿著一身喜慶紅色衣服的秦一生在駕車,扶風則穿著侍從服裝在馬車邊護衛。而坐在馬車裡的,正是難得穿著錦衣的柳青青和一身丫鬟裝扮的風紋。風紋的懷裡正抱著穿著一身紅的白色朵朵,不知為何,它自從上路以來就一直情緒低落,時不時地抖動一下耳朵。這時,風紋突然微微掀開簾子,問道:“扶風,你就這麼拒絕了雲煙?”   “嗯,我對她沒感覺。”扶風說道。   “好吧,你也不喜歡古月嗎?”風紋又問。   “不喜歡。”扶風說道。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這次問問題的卻是柳青青。   “不知道。我隻想先成為一流高手。”扶風說。   “你呢?你喜歡什麼樣的?”柳青青又問向了風紋。   “不知道,我不太想戀愛。”風紋說道。   “我說我說,我喜歡溫柔的,漂亮的,年輕的,有錢的,體貼的……”秦一生在前麵熱情地回答道:“尊敬的未來的皇後娘娘,您有什麼認識的姑娘可以介紹給我啊!”   “想得美,哪個姑娘肯跟你!”柳青青毫不客氣地回道。   ……   ……   隊伍行進幾日後,便來到了渭城驛站中暫歇一晚。晚上,風紋和柳青青在房間內說笑著,突然有一陣細微的聲響,二人立刻警惕起來:“什麼人?出來!”柳青青對著黑暗中喊道。   “是我。”從陰影中走出來的,竟然是皇帝王崮。   “你怎麼來了?”柳青青又驚又喜。   “朝中不同意我接得更遠一點兒,所以我便悄悄快馬先來看看你,阿青,我有時候真是一天都等不及了。”王崮說道。   “咳咳,還有人呢!”風紋無情打斷二人即將開始的煽情。   王崮剛要斥責,便看見這個膽大的丫鬟竟然是風紋。“是你?聽聞在竺法一大師點撥之後,便消失在了忻州城,沒想到竟然出現在了這裡,你這又是什麼打扮?”   “青青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要出嫁,我說什麼也是要跟著來看看的,不然哪知道深更半夜的,竟然會有登徒子擅闖女子閨房。皇帝陛下,您這可不合禮儀吧!”風紋如此說道,頗為咄咄逼人。   “朕,隻是來看看,並未逾矩。”皇帝也有些尷尬。   “哦?您還想怎麼逾矩?”風紋似笑非笑道。   “好啦,你們兩個怎麼每次都針鋒相對呢?”柳青青在一邊掩唇笑道。   “有了男人,忘了朋友。”風紋用食指點了點柳青青的肩膀,故作不滿道。轉頭對皇帝說:“大婚是人生最重要的事,皇帝陛下可不準借機生事啊!”   皇帝眼神幽深地看了風紋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彼此彼此。”   風紋走出了房間,坐在了驛站的院落裡,為他們放風,腦海中思索著接下來可能會遇到的事情。   過了一會兒,聽見墻角處有人低聲說道:“有人。”   說話的是跟在皇帝身邊,守在暗中的範長白,風紋立刻警惕起來,匆忙站起來,而範長白也消失在了小院附近,看來來的人實力不俗。   對方敲門聲很輕:“青丫頭,休息了嗎?”   風紋走到門邊說道:“回掌門,大小姐已經睡下了。”   “睡下了?我記得她亥時以前,從不休息。”抱樸子回答道:“你叫什麼名字,開門回答。”   於是風紋隻好低下頭,輕輕打開門。   “你是青丫頭的貼身婢女?”抱樸子聲音很溫和。   “正是,奴婢文文。”風紋低頭回答道。   “你不是。”抱樸子依舊很溫和,但是很堅定,掃過她腰間的香囊時回答道:“你是她的朋友?”   風紋有些驚訝,抬起頭來問道:“掌門果然好眼力!”   當風紋抬起頭時,抱樸子看見她的臉,繼而微微笑道:“看來姑娘便是風紋了。”   “這又是如何判斷?”風紋笑問。   “我在門外便聽你氣息不同,因而心下疑慮,又見你腰間香囊與這般氣度,想必便是了。竺法一大師可還安好?”抱樸子一甩手中浮塵,笑問道。   “無遮會後,風紋亦未見大師,大師一向身體康健,想來定是無礙的。掌門既然來見青青,不如便進吧!”風紋說著讓開了腳步,說了這麼一會兒話,裡麵的人想必已經離開了。   抱樸子看了看房門,似是明悟了什麼,欣慰地笑了笑,便抬步入內。   “師父,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柳青青趕緊熱情迎接上去。   “明日便入帝都了,白日裡不得機會,有些話為師想親自對你說。”抱樸子說道。   風紋悄悄關上了門,守在門外,盡著一個丫鬟的職責。裡麵的人說話卻並沒有回避她,她因而聽得很清楚。   “一入侯門深似海,我原本便是舍不得的,所以才縱容了你那一年多。如今儒道聯姻,雖是為了利益,但是在師父的眼裡,青丫頭的幸福更重要,所以你既然願意,師父便親自來送你。隻是還須記住,無論何時何地,有師父在,天都峰永遠是你的家,誰敢欺負你,你就回來。”抱樸子很慈愛地看著柳青青說道。   本是很普通的一段話,柳青青卻瞬間哽咽起來,眼淚突然就沖出了眼眶,怎麼也止不住,終而說道:“師父放心,我不會讓自己受欺負的。”   “那為師便走了,這麼晚了,休息吧!”抱樸子說罷轉身推門離開,走到門口時,對著風紋微微一笑,說道:“辛苦你了。”   風紋低身行禮,心下一片感動:這樣一個慈祥的老人,叫自己如何眼睜睜地看到他被人所害呢?但若非如此,他們怕是也得不到《坐忘心法》吧!要知道那心法,就藏在抱樸子永不離身的浮塵玉柄中。   當風紋走進房中時,柳青青已經哭得像個小孩子一樣,見她過來,便輕輕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我真的要嫁人了嘛,怎麼突然這麼難過呢?”   “哭嫁哭嫁,可能就是這個意思吧!”風紋安慰道。   ……   ……   第二日清晨,車隊浩浩蕩蕩從渭城驛站出發,一路前行,便來到了帝都外三十裡處。   皇帝親自率領一眾大臣出城迎接,這也絕對是難得一見的事情,頗可見到他的一番盛情。   馬車停下,柳青青端坐其中,並未出去,風紋陪在她的身邊,共同等待著前方禮部官員的交接。皇家規矩多,手續也復雜,等了好一會兒。   風紋說:“不用這麼緊張吧!今天我們入帝都也隻是暫住皇家驛館,三日後去帝都外的馬嵬山舉辦大婚之典,你今天緊張什麼。”   柳青青說道:“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很緊張。”   風紋卻笑了:“怕什麼,我在你身邊呢!”   隻聽見耳邊傳來典雅恢弘的禮樂之聲,馬車終於動了,柳青青緊緊握著風紋的手,一同進入了繁華富麗的帝都。   一路上很安靜,按規矩他們也不得掀開車窗查看,但可以確定的是周邊街道的百姓都被肅清了。除了禮樂之聲,耳邊便隻餘車馬之聲,很多衛兵親自來護送,可謂是聲勢浩大。   “驛站已到,請姑娘下車。”外麵傳來一個嬤嬤的聲音。   風紋在車內為柳青青整理好儀容儀表之後,便扶著她的手,一同走下了馬車。   入眼所見之人,要麼伏地跪拜,要麼微福低眉,要麼嘴角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耳邊隻能聽見教導嬤嬤的指令和眾人按照禮儀流程說出的話,一切都和規矩,一切都那麼按部就班。沒有一點兒意外,更沒有一絲波瀾。   終於,禮畢,嬤嬤退下,房內隻剩下一些宮女,風紋揮揮手,讓他們也走了出去。   “好壓抑啊!”柳青青癱軟地坐在了床邊:“這就是皇城的規矩嗎?”   “也是儒門的規矩,可不像道門一般自然從簡。”風紋說道,然後拿起了桌上已經看不出原材料的點心咬了一口,又放回了原位:“皇家連糕點都這麼精致,隻是好看而已,味道不能太甜也不能太酸,不能太濃也不能太淡,未免過於中規中矩了些。”   “這三日估計會有人來擺放,紋紋,你可不能跑,留下來給我好好應對一下啊!”柳青青說道。   “諾,小姐。”風紋像模像樣地行了一禮後:“小姐,哦不,娘娘還有什麼吩咐嗎?”   “行了行了,別鬧了,太累了,先歇會兒吧!”   “是,娘娘。”說完之後,房間內的兩個姑娘便笑做了一團。   ……   下午,中常侍親自到訪,為柳青青最後簡述一下三日後大婚的各項禮儀流程,以免出現意外。   房間之內,柳青青端坐在主位,風紋低頭侍立一邊,中常侍站於堂內,不緊不慢地說著,偶爾抬起頭來,終於不經意間瞥見了風紋,心下有些驚訝。   一切有人在一旁觀察記錄,誰都不好多說些什麼。待中常侍交代過後,由風紋親自送出。   一路向外而行,周圍之人皆習慣性回避,唯恐自己聽了什麼不該聽的。   “風紋姑娘怎會在此?”中常侍問道。   “好友出嫁,自然要陪送一程,她若安然入宮,我便即刻離開。”   “瞧姑娘這話說的,這大婚準備近一年,各項禮儀製度皆完備無缺,難不成還會出意外?”中常侍反問道。   “李公掌握暗網,難不成沒有消息?”   “那倒要請姑娘明示了。”   “李公定然是有風聲的,待陛下與天都峰聯姻後,壽王便再沒有翻盤機會了,三日後大婚典禮是壽王最後的機會,也是陛下拿下心頭刺的最好機會。這些年來,壽王到處結交群臣,倒也頗有些勢力。”風紋平靜地敘述著當下的情況。   “暗網隻執行陛下的命令,若陛下無命,自然不會輕舉妄動。”李為說道。   “但李公該防患於未然。陛下為何更加信任範長白的親衛營?因為暗網曾經是先皇扶持起來的,李公該做些什麼,好讓陛下明白,您是忠於陛下的,而非他已故的哥哥。”   李為沉默不言,突然說起另一件事:“李某曾兩次相邀,姑娘不若加入暗網?”   “李公不必試探,我確實已經離開岱海,但也不會再加入任何門派。”風紋堅定地說:“但我們可以互惠互利。”   “說說看。”   “對於皇帝想借大婚拿下壽王的行為,我很不滿。所以我希望一切能夠更加順利一些,而李公也可以借此立下一功。”   “好。隻是有個問題,姑娘怎麼似乎對朝廷如此了解?”   “我了解得可不隻是朝廷。隻是不明白,李公似乎對我格外寬和?”   “我隻是鬥膽揣測,昔來山這次現身,見過你。”   “公公耳目通天啊!”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姑娘不如說說看吧!”   “還請李公不要告訴任何人見過我,包括您身邊的人。”   “自然。”   ……   ……   皇宮之內,皇帝王崮正在一麵翻看著近日的奏折,一麵皺眉沉思,猶豫許久,終於說道:“對於青青,朕不夠坦誠。”   “陛下是九五之尊,不需要對任何人坦誠。”範長白說道。   “不,她不一樣,今晚隨朕出宮去驛館一趟。”   “是。”   “陛下,奴才有事稟報。”門外,中常侍李為喊道。   “進吧!”   待到李為入內行禮後,王崮率先問道:“見過青青了?如何?”   “陛下放心,一切安好。”   “說吧,有何事?”   “三日後陛下大婚,奴才以為,壽王那邊不得不防。所以請求加大暗網在馬嵬山上的守衛,以備不時之需。”   “準了。”   “還有一事,在幾日前對馬嵬山的排查中,發現有一處似乎防備略有不足,是否重新進行布置?”   “何處?”王崮眼睛一瞇,問道。   “便是供天都峰掌門等人休息的暗香園。除此之外,在巡防查探之上,奴才以為,還應再多加一倍兵力嚴加巡邏。”   王崮聽聞此言,放下了手中的禦筆,看神情似乎對此也早有察覺,隻是沉默許久,也並未說話。   這時,範長白在一邊說道:“天都峰掌門人何等武功修為,就算有宵小之輩怕是也不能奈他如何。至於馬嵬山的巡防,不瞞李公,陛下已將大半勢力用於防備壽王之亂上,怕是抽掉不出更多的兵力。李公剛剛所言,陛下早已察覺,本將也會率親衛營嚴加管控,放心便是。”   “既如此,李公便退下吧!三日後大典,還有勞公公。”王崮同意了範長白的說法,並未對眼前之事做更多更改。   “是,奴才告退。”中常侍見沒有可商量的餘地,便轉身退下了。   “等等,日後讓黑貓貼身跟在朕身旁,後宮之事,範長白作為外男多有不便。”皇帝吩咐道。   王崮曾為隱衛時,曾多次與暗網的黑貓過招訓練,其後黑貓雖然功夫遠不如王崮,但二人之間倒是有些故交之情。皇帝願意信任暗網之人,李為自然是極樂意的。   夜間,皇家驛站,有子逾強,武功極高。   待到風紋發現時,人已經入了柳青青的房間。論起武功,自己果然是不如這皇帝的,時間有限,終究與這些真正的頂尖高手有些差距。   風紋也並未多言,隻是悄悄來到了驛站外圍,天都峰一眾居住之處尋扶風。   “這麼晚了,姐,何事?”扶風在房間中練功,聽到聲音後立刻來到了院中,隻剩下秦一生在房間中大睡。   “無事,過來坐坐。扶風,三日後柳青青大婚,你不必去馬嵬山。”風紋說道。   “姐有其他事情交代我?”扶風問道。   “嗯……她大婚後我便立刻離開,不能被任何人發現,你和秦一生準備好一切,以防萬一。”風紋來之前就想好了理由。   “可這並不影響我隨你一起去,這些都可以提前準備好。”扶風有些疑惑。   “那天會發生很多事情,安然離開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你做好城外接應就行。”風紋必須確保扶風離開,因為……若當初自己沒有乾預扶風的事兒,原本的潮生就是死於暗香園之變。現如今,她絕對不允許這件事發生。   “可是……”聽到可能有事兒,扶風更加不放心。   “姐什麼事兒辦不到?你跟在身邊就是累贅,懂?”風紋拍了拍扶風的肩膀說道。   扶風點點頭,不再多言。二人就坐在小院內,一起看向夜空中的月亮。   不知何時,兩個人突然同時說了一句“對不起。”   然後便都笑了,終而風紋說:“這一次,你務必聽我的話,三日後去城外等我,明白嗎?”   說到底,如今的局勢都是從自己在菩提樹下動了扶風的命運而起,哪怕很多細節變得不一樣,無論如何,既然救了他,就必須確保他安然無恙。   而這一切結束,自己是時候該離開夢境了,所以風紋說道:“我永遠都不後悔在那裡救了你。”   月光下,扶風笑得很開心,說道:“姐,想吃什麼?我到時候一塊兒準備好了。”   “嗯……一籠升的灌湯包吧!”風紋笑著回答道。   ……   ……   帝都這種京畿要地,夜間是要宵禁的,尤其在非常時期,四處都有衛兵巡邏。   再多衛兵的巡邏,也終究對有錢人格外寬容。在帝都最繁華的那條街道裡,也有一座商行的分號,極其華麗奢靡,哪怕是在夜晚,依舊燈火通明。   商行和紫衣都親自來到了帝都,此刻商行正在桌邊飲酒。   “放心,壽王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不會有人知道那壺酒是從我們這裡出去的。”紫衣說道:“不過若真是壽王成功了,我會讓他們記住這是我們的功勞。”   “依我之見,壽王屬實才能有限,贏麵很小,當今皇帝可不簡單。但凡事總有萬一,壽王這裡我們送一壺酒也就夠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商行說。   “也是,今兒個暗網那邊也派人來了,中常侍需要我們擇機配合對方救駕,白日間你不在,我已經代你答應了,百官前救駕,百利無一害的事情。明著幫皇帝,暗中留些手段幫助壽王,不論誰贏,我們都有好處。對了,白天你去哪了?”紫衣一邊說著,突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商行卻仿佛走了神,好一會兒,在紫衣似笑非笑的打量下,才說道:“見了風紋,她主動找的我。”   “哦?有意思了,她真要背叛岱海?”   “她隻是說,給我們介紹一筆生意。”   “什麼樣的生意?”   “調出一部分人馬,保證天都峰正副掌門不死,這樣,我們便又多了一方人情。”商行搖晃著手中的琉璃杯,又補充道:“她還真是了解我們的行事風格,提出的這個想法,倒是讓我不能拒絕。”   “她就不怕你把她的下落告訴侯謹山?”   “提都沒提,而且我也確實不會說不是嗎?說多了對我沒有好處,我們雖然這次把大部分籌碼都壓在了岱海這邊,但是天都峰那裡,多一個人情也沒什麼不好。”   “關鍵是如此一來,她也欠了你一個人情,你的真正想法恐怕是在這裡吧?”   “知我者,紫衣也。”商行笑笑:“此次無論誰贏,我們盡量首先保證岱海能夠得償所願,這才是更大的生意。”   “他們近乎全員出動了,我們這邊也一切順利,大事將成。”說罷,紫衣舉杯敬商行。   “的確,拭目以待吧!”商行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