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將壽王押至後山靜思堂。”現場自然有人各司其職地打掃,王崮需要親自解決壽王的問題。 說罷,他便率先走在了前麵。黑貓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了他的身邊,王崮吩咐道:“你親自帶人去暗香園守著,該出手時再出手,不要放走一隻蒼蠅。” 不論是以前還是這次,風紋都在想著王崮的真實用意,最初發現暗香園戍守問題卻刻意忽視,可以理解為防止人馬過多泄露藏於暗香園後山的雲良大軍;但這一句“該出手時再出手”,是否真的刻意放縱他們行刺天都峰呢?還是想抓住時機,一舉拿下刺客呢? 靜思堂中供奉的是明帝的牌位,王崮選擇在這裡與自己的長兄進行最後的對峙。 “事已至此,可還有話說?”王崮問道。 “我不服。”壽王冷冷地說。 “你想如何?”終於拔掉了心裡多年的刺,他現在極有耐心。 “我朝以武立國,我要和你決鬥。” “可以,朕給你一個機會,和你的隱衛一起上吧!”王崮很清楚,此時壽王說的決鬥絕不是自己親自上,而是那個叫阿航的隱衛,但他依舊答應了,皇家之內,他是最尊重隱衛的人。 這種情況下,皇帝與壽王的談話是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曉的,也沒有人會選擇留在這裡偷窺,畢竟誰又清楚會不會看到兄弟手足相殘的局麵呢? 所以就連中常侍也隻是帶著花豹等人遠遠看著,力爭聽不見,甚至看不見。皇帝的實力他們很清楚,可以說是歷代帝王隱衛的頂尖之人,應對一個身受重傷的壽王隱衛,自然不在話下。 “我挑戰過你十三次,這是最後一次了。”阿航突然開口說話,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其實希望你能跟隨我,但我不會提出這種侮辱你的要求。”王崮這一次沒有自稱朕,而是認真地說:“所以我會盡全力,王航,這也將是你的最後一次失敗。” 明明是壽王發起的決鬥,這時一切都與他無關了,他頹然地坐在那裡,笑得有些殘忍,也有些自嘲,似乎在期待著什麼,但無論最後一擊是否成功,他忽然都覺得自己徹頭徹尾地失敗了。 王崮手中拿著獨屬於自己的天子劍,狹長而鋒利,嚴肅而沉靜地注視著阿航。阿航則勾唇一笑,刷的一聲抽出了自己手中的黑色短劍。 不一樣的劍,一樣的北辰劍法,不一樣的風格。前者至暗至明,虛虛實實,後者一往直前,穩穩當當。 就像風紋打敗長虹一樣,隻是瞬間,勝負已分。 “還是猜錯了。”伴隨著虛弱而遺憾的聲音,阿航的劍碎成了一片又一片,他緩緩倒下,脖頸間方才出現一條清晰的血痕。 “你心眼兒太實,所以永遠猜不到我的殺招在哪兒。”王崮語氣很冷靜,心中卻空落落地,不由得想起了許多幼時練劍的場景。 “你才是我過往人生中最大的對手。”王崮看著地上那具屍體說道,卻又轉過身對壽王說:“你不是。” “王崮,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成功了?”壽王忽然笑了。 伴隨著這一句話的,是王崮口中忽然噴出的一口鮮血,他來不及說什麼,隻是盡量維係著自己的經脈運轉,卻無論如何也抵不住那大量的內力流失。 “我承認,你的手段,非暗即明,的確是大開大合帝王風采。但有時候你越看不起的手段,其實作用越大。”壽王站起身來,笑著說道。 …… …… 柳青青隨著太真娘娘一同前往了長恨齋,這是太真娘娘自明帝駕崩後的清修之所,這麼說起來,她也算是一位道門中人。 皇後移駕本應是很大的陣仗,但今日一片混亂,大多侍從都死於非命,是以來到長恨齋的隻是一些三三兩兩的人。 “坐吧!”太真娘娘屏退了所有的侍從,房間之內隻有柳青青與她。 柳青青依言而坐,這裡比她想象得還要簡單。入目所見,一應器具都是白色的,且桌上隻有一隻白瓷杯,乾凈中流露著一絲寂寥。 “娘娘,您可是想對青青說什麼?”柳青青率先打破寧靜問。 “明帝確實是我毒殺的。”太真娘娘微笑地說出了一件大事,毫無預兆。 剛剛在長生殿前,柳青青就產生過這種懷疑,所以她此時震驚的並不是事實本身,而是太真娘娘這種隨意卻又認真的態度。 “您為何對我說這些?”柳青青不解。 太真娘娘卻沒有回答她,而是繼續說道:“當年明帝愛我,愛屋及烏哥哥也重權在握,所以自然在朝中樹敵無數。哥哥本沒有造反,是大臣放出消息說皇帝要殺了我這個妖妃,哥哥情急之下領兵來京,於是大臣們便順利上奏明帝哥哥造反,同時上書誅殺妖妃,方能君臣齊心。” “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我以為長生殿上的誓言是真的,不曾想到我迎來的卻是三個選擇——一杯毒酒,一把匕首和三尺白綾。” “他甚至不敢來見我,直到我暗中聽聞哥哥的死訊去見了他,然後,將毒酒還給了他。” “事情就是這樣,你既決定嫁入皇家,便應知曉真相。”太真娘娘不顧柳青青的震驚,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繼續說道:“作為母親,我自是希望你們可以白頭偕老;作為女人,也該讓你明白,最是無情帝王家。” “她背叛了您,所以您殺了他?”柳青青不覺問出來:“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危機麵前,我可以為他死,毫不猶豫;可他要我死,我便讓他死,毫不猶豫。因為——那個天真爛漫的容兒也早就隨他去了,如今的太真茍活於世,隻是因為不想再見到他。”太真娘娘的語氣平靜地可怕,就像在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隻是既然如此,您又為何放過那些罪魁禍首的大臣呢?” “皇帝變了心,與大臣何乾?沒有他們,也有別人。” “娘娘的心意,青青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我希望你永遠都不明白,或者就早點兒明白。” 今日本是不平之日,雖早有準備,但此刻柳青青依舊無比震驚,一時間難以接受,就那麼坐在這兒,不知在想些什麼。 太真娘娘也坐在桌邊,像一尊神像一般,平靜而洞明。 良久,“你剛剛為何沒有喝酒?”太真娘娘突然問道。 柳青青自以為做得小心,不料還是被發現了,便說,“有人告訴我,任鶯歌遞給我的酒有問題。” “是那位叫風紋的姑娘?” “娘娘這又是如何知曉?” “我去長生殿的路上見過她,不過她沒看見我。更何況她一直跟在你身邊,也不是什麼難查的事情。” “那娘娘相信嗎?” “我如何看不重要,關鍵在皇帝如何看,我會告訴他。” “她去哪了?”柳青青突然想到這個關鍵的問題。 “你該留在這裡。”太真娘娘皺眉思考片刻,似乎有些猶豫,終究還是說道。 “今日還有什麼事發生?”柳青青突然有些驚慌。 太真娘娘搖了搖頭,“或許你不去,有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您剛剛到底為何會跟我說那些話?”柳青青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看見那位風紋姑娘,有感而發,臨時起意而已。你若不放心,便去暗香園看看吧,我亦不知會發生什麼。”太真娘娘搖搖頭說道。 柳青青心中的不安更加強烈,匆忙脫下一身華服,露出了她也穿著的一身軟甲。 “青青告退。” 太真娘娘看著柳青青匆忙的背影,想起了之前聽到的那段話,緩緩嘆息道:“崮兒還是像你,深情是真的,自私也是真的,偏偏不肯承認,帝王啊,男人啊!” 可惜斯人已逝,再也不會有人回應她了。 …… …… 知子莫若母,若風紋聽到太真娘娘的這一番話,一定會更加堅信自己對王崮的判斷。 她離開長生殿前,便一路暗中前往暗香園,這裡的一切都是錦上添花罷了,除了中常侍立了一功之外,並無什麼意外發生,今日的重頭戲,才剛剛開始。 她一心前往暗香園,沒想到在途中遇到了一個人,還是一個和尚,一個身份超然的和尚——凈月壇住持慧遠大師。 “阿彌陀佛,請風紋姑娘止步。”慧遠雙手合十,攔在路間。 “原來大師今日不是來勸皇帝,竟是來勸我。”風紋見狀說道,這的確是計劃之外的事情。 “老衲已然知曉,凈月壇《漸積經》一事的真相。” “所以,您是來抓賊的?” “非也,老衲很感謝姑娘,否則凈月壇萬千弟子怕再無機緣修行《漸積經》。” “可惜萬千弟子中能學明白的少。”風紋搖搖頭。 “不應他們不懂,便剝奪機會。”慧遠說道。 “那您又攔我作甚?” “師祖有話讓我帶給你。” “請講。” “萬法皆空,因果不空,一切自有緣法,強求不得。” “他曾經對我說過,我也對他說過我的態度。” “所以老衲接下來要說的是自己的話:姑娘,莫要貪戀紅塵。”慧遠忽然目視風紋,眼神中帶著一抹嚴厲。 “他心通對我無用,您不能用這種方法阻止我。” “總要試試。” “您這不也說了,總要試試,我也要試試。此事一畢,我就會離開,絕不貪戀,大師放心。” “你或許可以改變暗香園那邊即將發生的事,但可能會產生更嚴重的後果,師祖說,輕則顛覆天下,重則毀滅自身,何必呢?” “您知不知道我按照你的勸說離開,其實本就是顛覆天下?我若在這裡毀滅自身,也是顛覆天下?”風紋語氣間頗有些玩味。確實,如果她離開夢境,就會從現實中醒來,夢境結束既然算是一種顛覆;而若她在夢境中被殺死,也會從現實中醒來,結果也是一樣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此顛覆非彼顛覆,此毀滅非彼毀滅。”慧遠搖搖頭說道。 “那就讓我看看,還能如何毀滅,如何顛覆吧!”風紋說罷,越過慧遠,繼續向暗香園走去。 慧遠一聲長嘆,隻好轉身下山。 各有心事的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山崖後的那一抹白色身影,太真娘娘心下疑惑,聯想到暗香園那邊的客人和駐守情況,忽然明白了什麼,臉色有些嘲諷,輕聲說道:“男人,都一樣。” “行路難,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隻在人情反覆間。”口中小聲念著這句詩,太真娘娘前往了長生殿。 所以啊,皇帝果然是故意放任暗香園守衛鬆懈的,因為這裡是天都峰正副掌門休息之地,他們若傷了,儒道聯姻就不再是聯姻,而是道門的依附。 在記憶中,風紋始終無法從他的話語中找到他有這種想法的直接證據,卻一直保有這種懷疑。她以為阻止了柳青青中毒受傷,解決了任鶯歌的問題,隻要再確保二位掌門不死,那麼無論皇帝是否有那個心思,都沒有再揣測的餘地,或許柳青青就真的可以與他白頭到老。 但碰巧太真聽到了她與慧遠的那段話,便講述了當年的真相,在柳青青的心裡種下了一顆有毒的種子。 偏偏又因風紋在胭脂堂內對任鶯歌的羞辱,導致了任鶯歌親自前來報復柳青青。 柳青青離開長恨觀後,徑直前往暗香園,卻忽然遇到了行刺。 一切都按照風紋的預料中發生,不一樣的是柳青青沒有中毒,意外的是,任鶯歌親自帶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