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何如當初莫相識(1 / 1)

莊生夢蝶 敝屋 8276 字 2024-03-17

通往暗香園的小路上,漫天紅綾寸寸碎裂,隨之而來的還有幾聲人身倒地的悶響。   柳青青習慣在手臂上纏著很多青色絲帶,絲帶盡頭係著許多小巧的柳葉刀,平日裡隻作裝飾用,關鍵時刻則是至關重要的武器。   今日大婚,所以沒有用青色絲帶,而是專門換成了紅綾。此時,情況緊急之下,她直接用內力震碎紅綾後,使其化作片片飛刃,重創了四位刺客。   哪怕是在這種時候,她依舊沒有動手殺人。可當她抬步繼續走向暗香園的時候,尚有氣息的幾人卻紛紛選擇了自盡。   柳青青愣了一下,感到有些難過。卻突然聽到了不遠處的暗香園傳來了一陣簫聲,她很清楚,這是風紋的簫聲,帶著一絲寂滅和殺機。   於是她便加快腳步以最快速度前往了暗香園。   暗香園周邊的一處隱秘點內,看著即將進入園內的柳青青,阿尖抬頭請示師父是否攔截,吳潭清微微搖頭。   此時隻要確保裡麵的人輕易不能出來就夠了,外麵的人還是不宜打草驚蛇,一個柳青青改變不了什麼。吳潭清這樣想著,心中卻有些不解:風紋到底是怎麼進去的?難道還真就對岱海如此了如指掌?如果真是這樣,她會不會對這次的事情有影響?   柳青青忽然停住了腳步,看向吳譚清師徒二人藏匿的角落,閉上眼睛仔細傾聽著什麼,是自己的錯覺嗎?她有些疑惑,卻終究什麼都沒有發現。   ……   ……   有一隊衛兵來到了暗香園附近巡邏,幾番巡查之後似乎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便進入了暗香園中。   但若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隊衛兵本身就有異常,年齡不一,氣息綿長,步伐輕盈,尤其裡麵還有女子。   這正是穿著士兵衣服的侯謹山率領的岱海弟子,珅叔和阮青白也在其間。   “宗主剛剛為何不直接拿下她?就這麼放進去了?”珅叔小聲問道,剛剛巡邏時,他們發現了一個眼熟的身影潛入了暗香園,侯謹山卻並未阻止。   “人全了才好,再有人進去也不必攔。”侯謹山唇角微勾:“走吧!”   “青白隨我們進去,其他人守好這裡,務必確保我們隨時能夠離開!”珅叔下了最後的死命令。   岱海來的人的確不少,且都是精銳。但今日重要的不僅僅是拿到秘籍,還有全身而退,相比之下,退路甚至顯得更為重要一些。   ……   ……   “我們不會這般交出《坐忘心法》。”抱樸子不急不緩地說道。   “那就隻能魚死網破了,世人皆知心法就在您老人家的拂塵玉柄中,我們隻能親自拆開看看了。”薛蓮的語氣有些肯定,神情十分期待。   天都峰掌門的信物便是一玉柄拂塵,幾百年來歷代相傳,見拂塵者如見掌門,但這不僅是象征意義,而是《坐忘心法》就被放置於拂塵之中。比起一直不知藏於何處的凈月壇《漸積經》和永遠隻是口耳相傳的儒門《思無邪》,這倒是一件世人皆知的事情。   “簡直是無恥至極!你們這是強盜行徑!”希夷子怒由心生,若非礙於身份,怕是早就不知說了多少臟話了。   “我們還不進攻嗎?”看著前方掌門在對話,春秋有些焦慮地小聲問。   “對方人數太多,我們需要盡量拖時間,等人來救。”風紋回答。   “那他們為何不進攻?”   “他們人還沒到齊,無勝算,而且說了不算。”   “那我們不應該趁現在趕緊動手嗎?”   “在我們打敗對方之前,他們的人就會到,不如等人到齊了,先談一談,沒準兒還有機會。”事已至此,風紋一方麵等待著商行的人能夠到來,另一方麵是覺得談一談或許還有別的解決途徑,何必魚死網破呢?   三個衛兵來了,卻不是救兵,而是最終的殺招。   “風紋,你果然出現了,我有時候是真的想不通,我們直到今日才最終決定的計劃,你是如何知道的?”穿著一身衛兵衣服的珅叔走入小院中,直接便看向了風紋。   “我不是說過,我知曉一切嗎?你們偏偏不信。”風紋有些無奈地說道。   “知曉一切,那三功合一呢?”阮青白有些諷刺地問。   “師姐穿這一身士兵衣服倒是顯得很嬌俏。”這時候風紋倒是開起了玩笑。   “我再問一遍呢,你知道三功合一秘法嗎?”阮青白不理睬她,又是冷冷地問了一遍。   “知道。”風紋看起來很平靜、很認真,但這話卻不是對著阮青白說的,而是看向了自從出現這裡便一直沉默不語的侯謹山。   他還是帶著那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似乎無論何時,都永遠這般沉默,這般微笑。   這世界上,侯謹山是她最不想打交道的人,此人太執著,太深沉,回想起在鎮海樓那一年多的時光,又覺得其中摻雜了一些復雜的情感。   某種意義上,其實他對自己,對鎮海樓中的人都不錯,但無奈,道不同,不相為謀。   風紋深吸一口氣說:“師父,我們談個條件如何?我跟你們走,並給你們三功合一秘法,您讓岱海的人就此離開好不好?”   這是一個很荒謬的交易,當風紋說出這番話時,連一旁的天都峰眾人都驚呆了。   “風紋姑娘怎會懂得三功合一?”連抱樸子都忍不住問了出來。   “你能懂?”薛蓮也一臉不可思議。   “風紋,你不會是想空手套白狼吧?”古月幾乎是笑著說出這句話,對她來說,這實在是太荒謬了些。   反而是交易的對方顯得更加平靜一些,風紋的身上總會有各種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他們早就習慣了。   “你如果有,為何不早拿出來?”珅叔問出了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最初不想,後來麼……看來沒人打掃我的房間啊!”離開岱海那一日,在自己的房間中,風紋曾經留下了幾頁紙。   風紋走之後,的確沒人去過她的房間,除了侯謹山。珅叔和阮青白聽到這番話都看向了他,侯謹山那夾雜著銀絲的眉毛微微皺起來,忽然想起了什麼。風紋的床下有一個盒子,他看見了,卻沒有打開。   一切決定都在侯謹山,風紋也想看看他是否會選擇再相信自己一次。   侯謹山卻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那模樣好像他根本不在意三功合一,“你站在那裡,便是背叛。”   這是他今日到這裡說的第一句話,似乎這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您今天來這裡,是打算殺人的?”風紋不想再討論是否背叛的問題。   “他們交出坐忘心法,可以不死。”侯謹山背著手,有些倨傲地看向抱樸子。   “做夢!你算什麼東西!”春秋再次按捺不住,指著侯謹山說道。   風紋卻迅速伸出手,攥住他的手腕緊緊放下,卻也沒能避免小臂上的衣袖被一股內力撕裂滑落。   若剛剛風紋沒有拉住他,恐怕此時他的手指就被切掉了。春秋不禁一陣後怕,他根本不認識眼前這些人,岱海在他的眼裡也不過是一個塞外經商的小門派,為何竟然會有如此可怕的實力?   “閣下莫要欺人太甚。”抱樸子神色嚴峻,語氣也頗為凝重。   “無異於強盜,殺人奪財。”風紋十分不滿。   “那又如何?優柔寡斷何以成事?”侯謹山微笑反駁。   “我給您心法,離開這裡如何?”風紋隻好又說回這個話題,這才是當務之急。   “我不會被一個小丫頭拿捏。何況,他們看見了我們,自然得死。”侯謹山搖搖頭。岱海已經動手且現身於此,若是不殺了對方,日後一定是個大麻煩。   “那您現在不動手,還在等什麼?”   “我對你很失望。”   “您卻一如往常,不擇手段。”   “跟我回岱海。”侯謹山直截了當地說。   “您會收手離開?”風紋有些期待。   “跟我回岱海。”侯謹山沒有回答,又重復了一遍。   “然後呢?”風紋卻聽懂了他的意思,便冷冷地問道。   “跟我回岱海,這是最後一遍。”   “否則呢?”   “死在這裡。”侯謹山的回答,毫不猶豫。   風紋沒有再說話。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不知為何,剛剛沒有人打斷,也沒有人插入他們的對話,隨著他們的每一句話,所有人的心情都上下起伏著。   終於,天都峰的副掌門希夷子實在忍無可忍,“你們算什麼東西?真把我們不放在眼裡了?天都峰何時輪到被一個商隊威脅?何時輪到被一個丫頭救援?當我們死了嗎!”   話音未落,希夷子直接沖向了侯謹山,但前來迎接他的卻是珅叔,“跟宗主交手,您老還真差點兒意思。”   希夷子出手便是道門的紫霄神功,也是他的看家功夫。此法注重煉氣、凝神,放眼天下武林,也是最能將內功優勢發展到最大的攻擊之法,在不擅交手的道門內顯得尤為可貴。   珅叔則是完全不同的風格,這些年來他極少出手,但於武學之上卻自有心得。他的姿勢有些奇怪,微微屈膝後便輕輕彈起,快速、安靜而狠辣,一時間讓人仿佛看不清他的位置,卻穩穩當當地躲開了希夷子那一掌,同時轉身引開了他。   在希夷子出手的同時,侯謹山便動了,卻不是向風紋,而是向抱樸子。他在與風紋對話的同時,一直在觀察著抱樸子,此人才是今天最大的對手。   風紋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聽見側後方傳來了“砰”的一聲,低沉而有力,餘光中看見抱樸子手捏一個道決,在周身築起了一道氣門,侯謹山的一拳就是打在了上麵。   她有更重要的人要應對,眼睛一瞇,便看見有一線白光向自己刺來。她不敢有任何藏拙,直接拔出了手中的希聲,正麵迎上了毫不留情的阮青白。   由極靜到極動,一切隻發生在一瞬間,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蓄勢待發,從此開始,所有人都生死戰鬥。   古月迎上了春秋,兩個人看起來不相上下,打得難舍難分。黑貓和薛蓮則平靜地應對著剩下的幾位天都峰年輕弟子,似乎得心應手。   自己人也到了,薛蓮沒法再發揮自己的優勢,操縱那些毒蟲毒蛇,隻好使出尋常武功來對付天都峰弟子。但她的眼睛卻始終不離開侯謹山,不為別的,隻是這麼多年她見到宗主的次數都很少,從未親眼看見他出手過。   侯謹山自從對抱樸子出了那一拳之後,整個人就似乎靜止了一般,隻是時而移動一下腳步,偶爾抬一抬手腕,行動之間仿佛有虛影一樣,但隻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看得出來,那些所謂的虛影都是急速移動之下形成的殘影。舉手投足之間,盡顯高妙。   薛蓮很震驚,因為她有些驚嘆和失落地發現,自己跟本看不清宗主的出手,隻覺得有時如北風般寒而冷,又如飛雪般輕而薄,威壓之時氣勢足以破天,收斂之時又不知下一秒將攻向何方。   侯謹山對麵的抱樸子則直接承受了所有的攻擊,與師弟不同,他不擅長攻擊,更擅長防守,若論內力和養氣功夫放眼天下無人能及,但這時真的與人交手,實在是經驗不足,力有不逮。   所以不過幾個回合,他便有些麵色蒼白,手掌顫抖。手中的拂塵根根直立,像一朵炸開的蒲公英,身體周邊都形成了一個柔軟而堅韌的氣輪,將自己圍在了中心,承受著侯謹山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他知道再有幾個回合自己怕是就撐不住了,但在這種時候卻覺得心中一片澄明,甚至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或許天都峰幾百年來的路錯了,到了該改變的時候了。   天都峰注重修身養性,追求延年益壽之法,所以在內力上舉世無雙,一招一式也多是用來行氣,實質性的招式極少。   像他這般境界,放眼這七八十年的修道生涯,竟然幾乎沒有與人交手的經歷,今日這一局,倒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生死局。   但他很平靜,甚至想到,多年來,天都峰內隻有柳青青在學習內功心法的同時,注重去鉆研那些“旁門左道”,而自己因為對方是一個姑娘,所以從未嚴格阻攔過,或許——也是一件幸事?   想了許多,其實不過隻過去了一瞬間。侯謹山再次向前一步,抱樸子知道自己即將迎來更強的一波攻擊。   ……   ……   黑貓輾轉騰挪之間,已經倒下了三個天都峰弟子。幸而韜晦遇到的是古月,若他之前逃跑遇到的是黑貓,此時怕是已經如同那三位一樣,成為了一具屍體。   古月自認為武功不俗,尤其在拿下韜晦之後覺得天都峰弟子也不過如此,這時對上了春秋,不禁有些慎重甚至不服,驕傲的她不能接受這個世界上有更多武功超過自己的同齡人。宗主的親傳弟子便罷了,眼前這個又算是什麼東西?   春秋則怒火中燒,恨意十足,他眼睜睜看著對方的人殺了自己的師兄弟,此時自己卻連眼前這個小丫頭都解決不了,心急之下,手中的招式也越發淩厲起來。   場麵最壯觀的,倒是希夷子和珅叔。希夷子用紫霄神功燃燒內力對抗對麵的珅叔,運功之時本就隱帶紫氣,加之對麵的珅叔行動間飄忽不定,二人的交手倒像是變戲法一般,極具觀賞性。   但每一招也都兇險萬分,正如薛蓮所說,哪怕沒有中毒,拿下他們也不是什麼難事。因為不僅是抱樸子,此時的希夷子也有隱隱落敗的趨勢。   侯謹山那邊的交手至虛至靜,珅叔那邊則一動一靜,唯獨風紋與阮青白這邊,似乎是在比誰出手更快,二人都舍去了防守,一心隻在攻擊。   風紋的劍光劃出了一道道完美的弧線,依循著高速,緊緊地咬死並包圍了對麵的阮青白;阮青白看似被劍光包圍,實則那些劍光並未真正傷到她的肌膚,無論風紋的劍如何,她隻以兩指應對,指尖隱有風雷。   仿佛是滴滴答答的風鈴聲,也像是叮叮當當的切菜聲,無論是什麼聲音,總之很密,很緊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是真正的切割之聲。   她們的眼神平靜而冷漠,出手淩厲而無情。   風紋退一步,阮青白進一步,阮青白側走一步,風紋斜進一步,不同於風紋的平靜,阮青白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贊嘆,多了一分凝重。   風紋的身法與劍招太過詭異莫測,幾個回合之間不知包含了多少名家招式?世界上怎麼會有人能夠如此熟練運用並切換各家招式呢?阮青白覺得,哪怕在鎮海樓內自己常年修行融合之術,也不及風紋這般地步。若是她再有一流大人物的內功修為,阮青白自認為很快便會敗下陣來。   風紋則必須全神貫注,哪怕她深知大師姐的武功路數,交手之間竟然也實在是找不到什麼破綻,這樣拖下去對自己可沒有好處。   漸漸地,二人的身上都多了許多淺淺的傷口,有些狼狽,卻極其強大。   “你之前到底隱藏了多少實力?”阮青白開口問道。   風紋的呼吸有些急促,哪怕自己有最好的天賦、最多的技巧,但畢竟練武為時尚短,漸漸地感覺到有些體力不支。是以略帶虛弱地笑道:“自然不及師姐誠心誠意。”   就是這一番對話,讓二人原本快速攻擊的頻率微微一滯,阮青白不想再拖下去了,化指為掌,用上全部內力對著風紋執劍右臂的肩頭狠狠拍了下去。   隻聽見“砰”的一聲,仿佛有什麼裂開了一般。循聲望去,二人身邊的假山竟然赫然開裂,漫天煙塵中兩個女子單掌相對,劇烈顫抖著。   空氣中隻留下阮青白震驚萬分的聲音:“三功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