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前，扶風抱著昏迷不醒的風紋回到了通照香爐之內，他從未如此慌張過，將風紋放在床上時，他雙臂都在顫抖著。 　　“姐？你怎麼了！你醒醒！”他慌忙地將自己的靈力注入到了她的身體內，卻發現根本無濟於事，自己的靈力就仿若石沉大海一般。最令他慌張的就是，他沒有發現風紋的身上有任何的傷勢，她隻是昏迷不醒，仿佛永遠都不會醒來。 　　扶風從未這麼無助過，他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也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忽然，他想到了昔來山，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人能夠知曉如何救她的話，或許也隻有昔來山了。 　　一僧一道和貓頭鷹很快就被他帶了進來，他們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不覺充滿了好奇。 　　貓頭鷹站在床頭，歪著腦袋看著昏迷不醒的風紋，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著不解：“她怎麼會昏迷呢？不應該啊！” 　　“莫不是入夢時間太久，她的本體疲倦了？”追遠和尚說著收回了探測的手，又搖了搖頭說：“看起來，她並沒有任何傷勢，所以昏迷不醒肯定是有其他原因。” 　　“她觸及到了太多的夢境規則，或許是遭到了反噬。”成今道人說道。 　　“那應該也不至於，跟過往夢境比起來，這些改變也不算什麼。”追遠反駁道。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呢？你們也無法喚醒她嗎？”扶風有些焦急地插嘴道。 　　“你也不必過於擔心，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就是她沒有危險。如果她真的有危險，夢境世界就會坍塌，但現在外界的一切都照常運轉著，所以你放心吧。”追遠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著他。 　　“當時不是讓你攔著點兒她別再出去了嗎？怎麼還是沒攔住？”貓頭鷹指責道。 　　“我本已經將她困在此地，但姐姐又豈是我能隨意困住的呢？”扶風挫敗地坐在風紋的身邊，為她掖了掖被角。 　　“我們從未見過如此反常的現象，但我隻想到了一種可能。”貓頭鷹湊過去，用它尖銳的嘴巴輕輕啄了一下風紋的額頭，說：“我懷疑，是她不想醒來。” 　　“不想醒來？”扶風閃過一絲疑惑，隨即了然，不覺有些傷感。 　　“小子，她遲早要離開的，沒有人可以一直睡在夢中。”追遠看著扶風說，“她應該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醒來就要麵對一個事實——就是要不要真正醒來。” 　　“而且這次世界改變之後，還有一點不對勁，就是沒有人忘記你們，雖說也沒有更多人想起第一次改變世界之前有關於你們的事情。可是這種現象本身就是說明問題的，最安全的方式莫過於結束夢境。”成今道人捋了捋胡須說道。 　　“嘿嘿嘿，有個辦法，那就誰都不用愁了。”貓頭鷹說著抬起鋒利的爪子，飛速地扣住了風紋的脖頸。 　　“不要！”扶風立刻沖了過去，幾乎是無意識地對貓頭鷹發動了攻擊。 　　貓頭鷹對於他的攻擊早有預料，迅速飛起躲避，顯然剛剛的行為也隻是對扶風的一種試探。 　　它飛到了窗臺上，然後看著扶風說：“你想清楚，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了她，那她就可以不用再糾結，就可以順理成章地離開這裡，也不用再麵臨任何危險。不過，這也意味著這裡的一切都會隨著夢境的結束而徹底消散，再也尋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 　　“所以現在的一切交由你來選擇。”貓頭鷹和一僧一道消失在了小世界中，隻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扶風怔怔地坐著床邊，不覺間拉起了風紋的手，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到底該怎麼做呢？ 　　若是任由風紋這般下去，有三種可能。第一，她永遠不會醒來，那世界會這般永遠延續下去嗎？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這樣他便可以永遠守著她。第二，她醒來了，但是決定離開夢境，這是最好的情況，因為這樣那個真正的她不會有任何危險，兩個人還可以做個告別。第三，她醒來了，但是決定留在夢境，這是最壞的情況，因為這意味著她可能會麵臨無法預料的危險，可對扶風來說，也是最好的情況，因為這樣他們便可以像以前一樣，共同麵對生活的挑戰。 　　隻是擺在他麵前的，卻是兩種選擇： 　　一是守護和等待，直到最後的最後。 　　二是殺害和終結，送她安全地回到現實。 　　對於扶風來說，他從未做過如此艱難的選擇，他坐在那裡不知不覺間便汗流浹背，連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在這段漫長的時間內，他盯著風紋的臉，渴望著下一刻那雙美麗的眼睛能夠睜開。 　　但是等了很久，風紋依舊甜甜地睡著。扶風不覺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有些絕望地說：“風紋，你根本沒想醒來，隻是想讓我做選擇，對嗎？” 　　是啊，或許她根本就沒想過要醒來，或許她隻是逃避現實，把這個艱難的問題拋給了扶風。 　　“不過也好，我痛苦，勝過你痛苦。”說罷，扶風牽起了她的手，輕輕地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一吻。 　　然後他站了起來，苦笑說道：“可既然是你的夢境，你便是神、便是天，這一切該由天意來決定才是！”然後他又有些奸猾地說：“你能不能聽見我的聲音？我可要做決定了，現在醒來打我還來得及！” 　　他等了幾秒，風紋依舊沒有反應。 　　然後，他笑了幾聲，忽然變出了一個骰子，說：“點數一二三，我便殺了你；點數四五六，我便守著你。” 　　任憑那些神界的人們多麼神通廣大，任憑侯謹山多麼神機妙算，哪怕是連扶風自己也都沒有想到，這個世界的未來竟然係在一顆小小的骰子上。 　　骰子被扔到了半空中，扶風死死地盯著它，攥緊了拳頭，咽了咽口水。 　　伴隨著幾下清脆的撞擊聲，骰子落地了，鮮紅的六個圓點堅定地對著天空。 　　扶風幾乎是癱軟在地，倚靠著床邊，汗濕了全身，然後他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經久不息呃，響徹了整個小世界，他從未如此酣暢淋漓地笑過。 　　床上的風紋無動於衷，睡得十分香甜，仿佛要把這些年沒睡的覺都補回來。 　　…… 　　…… 　　第二日清晨，扶風做了風紋最喜歡的灌湯包，又搭配了一些清粥小菜放在了風紋的床頭，等待著她醒來。 　　但是風紋並沒有醒來。 　　中午，扶風做了她最愛吃的糖醋排骨，又蒸了桂花糯米糕放在了她的床頭，等待著她醒來。 　　但是風紋並沒有醒來。 　　下午的時候，他收走了飯菜，拿出古琴，彈奏著風紋最喜歡的《莊周夢蝶》，他心裡想著，既然你無法醒來，不如就伴隨著琴聲好好睡一覺吧。 　　每一天都是這樣過去的，他始終在等待著風紋醒來，始終都準備著風紋醒來的第一刻就能夠吃上她最喜歡的美食。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天之後，扶風不知道皺眉想到了什麼，然後小心地為風紋掖好了被角，之後便消失在了小世界之內。 　　但是等到晚飯的時候，他再次準備了風紋最喜歡的食物，並替換掉之前紋絲未動的美食。 　　後來的每一天，他都從外麵回來三次，分別帶著不同的美食。 　　這裡的一天，便是外麵的一年。 　　這一日清晨，扶風又從外界回來了，他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並掏出了一些生煎包，整整齊齊地擺在了床頭櫃子上。 　　然後他坐了下來，輕聲講著外麵發生的事：“我剛剛參加完天地天後大婚六十周年慶典，也是他們慶祝舉世皆神的第一百周年。” 　　“百年過去了，你還是靜靜地躺在這裡，沒有一絲一毫變化，雖然對你來說隻是百天時間。” 　　“但我真正走過了百年，現在你若是醒來，便不再是我的姐姐了，因為我比你大得多。” 　　“風紋，你真的打算這樣永遠地沉睡下去嗎？” 　　“今日我看到了青青姐和皇帝，他們幾經分離，最終還是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岱海的師兄師姐看起來氣色也不錯，他們跟商行坐得很近，而且我偷偷地聽見商行提起了你，哼，百年了，他對你還是賊心不死。” 　　“你那個徒弟倒是不錯，現在還為你準備著居所，看裝扮你一定會喜歡的，隻是不知道你還有沒有機會再去看一看。” 　　“金粟小和尚如今沉穩了許多，竺法一大師圓寂之後，他現在看著越來越有一番高人模樣了，你要是永遠都不醒來，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變成第二個神神叨叨的老和尚，哦，對了，神仙是不會老的。” 　　“岱海我也悄悄地回去過，侯謹山竟然每日依舊在閉關修行，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也沒有落下，誰知道他日後又想做些什麼呢？” 　　“秦一生倒是不錯，對於你那日的點化之恩一直都記得。” 　　“不過你放心，我都是在暗中觀察，沒有泄露任何行蹤，我不想給你添任何麻煩。” 　　“你看，每個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這就是你的目的吧！你陷入了自我沉睡，那麼這個世界便會這樣穩定發展下去。你會覺得自己的犧牲是值得的吧！” 　　扶風自己都沒有發現，他每日回到這裡，話變得越來越多了起來。 　　可是無論他說再多的話，風紋都隻是平穩地呼吸著，一動不動，絲毫不會給出任何回應。 　　他定定地看著那張臉，不知不覺間看得癡了。“這世界上總有一張臉，是另一個人無論如何也移不開目光的。” 　　“在你沉睡之前，我從不敢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你。” 　　他看著看著，不覺咽了一口口水，然後強迫自己轉過頭去，眼睛卻不自覺地再次看向風紋。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有些惱怒，平定了一下呼吸，攥了攥拳頭，便準備離開。 　　他走到了門口，本打算前往外界，卻又走了回來，坐到了床邊。 　　扶風沒有再滔滔不絕地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可以變得更輕了一些，恐怕驚擾到風紋，仿佛要做什麼壞事一樣。 　　從他接下來的動作看，他的確沒安好心。 　　因為他輕輕地、緩緩地彎下腰去，然後慢慢地靠近那張臉，屏住了呼吸，隨後飛快地、如同蜻蜓點水般地在風紋的額頭吻了一下，便迅速坐直，目視前方，仿佛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然後又控製不住地瞟向風紋。 　　風紋還是沒有反應，他卻仿若一隻偷腥的貓兒，再度俯下身去，睜著眼睛，緩緩地靠近對方微微閉著的誘人的紅唇。 　　那張清麗絕倫的麵龐愈發近了、近了，扶風已經開始期待那紅唇的觸感，不需要眨眼的時間，他就可以一親芳澤。 　　然後那張臉上的眼睛睜開了，眨了眨，閃過一絲迷茫。 　　扶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眨了眨，一動未動。 　　二人誰也沒動，就這樣一眨不眨地對視了幾秒。 　　“你……乾嘛呢？”風紋終於開口說話了。 　　“……吻你。”扶風耳根通紅，但是聲音還算堅定。 　　風紋驚呆了，腦中一片空白，但是下意識地推開了他，慌張地坐了起來，不覺有些燥熱。 　　扶風依舊像往常一樣乖巧地坐在床邊，臉上的紅暈漸漸退去，目不斜視地看著風紋，有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風紋沒有摸準眼前的狀況，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頭腦不清，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是覺得扶風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於是氣氛就顯得有些尷尬。 　　過了一會兒，扶風看起來愈發地氣定神閑，風紋則看起來愈發地窘迫不安。 　　終於，風紋欲開口說話，扶風卻伸手製止了她，先說道：“風紋，我不會再叫你姐姐了。” 　　風紋到嘴邊的話立刻被噎了回去，她本想說自己就當做沒看見，然後讓一切繼續的，誰想到對方這樣開場。 　　關鍵是，這是怎麼了？割袍斷義？ 　　緊接著，扶風說出了下一句話，才真正讓風紋更加不知所措。 　　“我在外遊歷百年，想清楚一件事情。風紋，我喜歡你。”扶風認真地說，然後又問道：“你呢？” 　　風紋一時語塞，對她來說，睡了一覺而已，沒想到就這樣變天了，這才是真正的變天了。 　　“你應該還當我是弟弟，但你會漸漸發現，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你可以慢慢考慮我。”扶風說著盛了一碗雞湯遞給風紋：“趁熱喝吧！我一直都備著。” 　　於是風紋沒有說話，借機端過雞湯，食不知味地喝著，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和無措。 　　扶風走出了這個房間，一如往常地簡單打掃著、收拾著，仿佛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 　　風紋漸漸冷靜了下來，自然也就恢復了她一貫的理智。在她放下碗筷的那一刻，扶風便走了過來，熟練地接過、端走、洗刷、擺好。 　　風紋倚在門框上，沉默地看著他做著這一切。忽而說道：“按理說，你應該已經找過昔來山，知曉現在我麵臨的情況。” 　　扶風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風紋接著說道：“所以，你該知道，對我而言，你不過是一場夢，而我遲早都要離開的。” 　　扶風頓了一下，然後笑道：“是啊，所以這個問題我想了百年，直到昨日才想清楚。” 　　“你將如何解決？” 　　“風紋，你沉睡百日，心性還是像過往一般沒有絲毫變化。但百年時間，讓我發現一個問題，你一直都錯了。”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錯在哪了？” 　　“你總是想著解決問題，但問題就一定要被解決嗎？解決問題是為了什麼？為了去解決新的問題嗎？但這樣下去，你遇到的問題便隻能越來越難。” 　　“所以呢？”風紋若有所思。 　　“所以，沒必要提前解決問題，隻需要珍惜當下。等到那個問題真來了，要麼它解決你，那便永得安寧；要麼你解決它，走向新的階段。” 　　風紋沒有說話，但扶風知道，此時此刻她隻是看似平靜，實際上正做著最驚心動魄的內心掙紮。 　　“過一天，少一天，與其尋麻煩，不如找快樂，然後讓麻煩來找你吧，到時我會永遠站在你的身邊。”扶風繼續說道。 　　“可我覺得麻煩已經到了，眼下就該解決。”風紋輕聲說道。 　　“我這裡有一顆骰子。”扶風變了出來，遞給風紋。 　　“你想這般決定？”風紋有些驚訝。 　　“這樣簡單、公平。”扶風說。 　　“你的確是長大了。”風紋笑笑說。 　　“所以，我可以被你倚靠了。”扶風湊過來，乖巧而又穩重。 　　風紋卻將骰子扔給了她，說道：“我決定好了。” 　　“所以……你要離開麼？”扶風隻是看著氣定神閑，實則緊張至極。 　　“離開，有什麼不離開的理由呢？”風紋輕聲說道。 　　扶風微微有些失落，卻又欣慰地說：“好。” 　　“我是說躺了百日，是時候該離開這裡出去看看了。”風紋想了想說：“這一次，我應該不會再回到這裡了，也不會再改變世界規則了。生生死死，隨人所願吧！” 　　扶風的眼神明顯亮了一下，在風紋轉身的那一刻，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說：“那你要考慮一下我嗎？” 　　風紋卻忽然甩開了他的手，臉色有些陰沉地逼問說：“我沉睡的這段日子，如今早這樣的事情，你做過多少次？” 　　“沒有，這是第一次。”扶風立刻有些慌張地辯解道。 　　“信你有鬼。”風紋說罷，率先離開了通照香爐所在的世界。 　　我現在這麼不可信了嗎？扶風這麼想著，卻沒敢辯解，而是迅速跟上了風紋的腳步。 　　…… 　　…… 　　在舉世成神百年紀念日的第二日，整個世界的神明也好，人類也罷，他們都做了一個共同的夢，然後又同時在夢中醒來。 　　在夢裡，他們共同看到了很多畫麵，確切地說是這個世界的過去。 　　最開始，這是一個不能修仙的凡人世界，卻在一棵菩提樹下，忽然出現了一個紅衣少女，然後那個紅衣少女救了一個衣衫破爛的黑衣少年。在之後很多畫麵閃過，令人眼花繚亂難以看清，最終卻定格在了馬嵬山上。那個少年已然斷了生機，女子卻輕笑了一聲，然後天空中出現了黑色的閃電，所有人都靜止了，隻有一僧一道遠遠地走了過來，找書苑 www.zｈaoshuyuan.com 他們討論著這個世界的規則。 　　隨後，女子便抱著那個少年飛走了。在之後，女子出現在了天都峰上，從那一刻開始，整個世界都可以修仙，世界徹底變了。但這時人們已然明白，或許在更早的時候，世界便開始改變了。 　　接下來，便是百年前的那一場大戰，關鍵時刻，天空中又一次出現了黑色閃電，從這一刻開始，舉世皆神。 　　女子消失了，但很多人認得那張臉，那是一張隻要你見過就絕對不會忘記的一張臉，甚至很多人都能夠叫出她的名字——風紋，而那個少年就是扶風。 　　他們中細心的甚至觀察到，從外在來看，那個女子的容顏與年紀竟然沒有一絲一毫地改變，反倒是那個少年越發地成熟穩重。 　　這裡麵有很多人更為震驚，就是那些接觸過風紋的人，他們恢復了有關風紋和扶風的一切記憶。 　　所有人都做了一場夢，然後他們都醒了，都記得這場夢。在他們夢醒的那一剎那，風紋結束了百日的沉睡。 　　風紋也沒有想到，外麵的人們會做一場這樣的夢，對她來說，這又是一件超出預料的事情。 　　所以，她離開了這個小世界之後，也沒有去接觸任何人，而是直接前往了一顆藍色的星球，那是她的好徒兒顧岸為她精心布置百年的星球。 　　她便在此閉關修行了起來，扶風走了出去，對著滿臉驚喜的顧岸悄悄打了個手勢。 　　顧岸看懂了，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說出去。 　　就這樣，時間又過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