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牛鎮有三牛,其一為名菜“夜侯”,其二則是三牛鎮的“樓”。 此“樓”指的是鎮上的大小青樓。三牛鎮的青樓不同於其他地方的青樓,千篇一律,無非就是乾點那種事。那種樓,要是沒有點鎮樓的姑娘相公,要不了多久就被其他青樓給吃了。這裡的樓,不分大小,總有點自己的特色。這裡的青樓,可謂男女老少通吃。 在數十座青樓中,“水木齋”無疑是當之無愧的“樓首”。以“齋”命名青樓,便可窺見這座樓的不一般。“水木齋”裡的男女,無論是管事的還是做事的,每一個都是或多或少有著才名的人。“水木齋”接客,不講究錢財權勢,單講究“緣分”兩字。可能隻是被齋裡最美的女子看順了一眼,你就能進到無數人摳破頭都進不去的女子閨房。當然,這種事幾乎沒有發生過。進水木齋的,可以是江湖俠客,可以是達官貴人,可以是落魄遊子…… 甚至,可以是兩個剛剛懂了個屁的少年。按說泠三水和洛小瀟這種小年輕是如何也不會到青樓的,不過水木齋倒也不算正經青樓,在裡麵談論學問的大有人在。而泠三水洛小瀟這兩人能進到齋裡,還得多虧看門的中年婦人覺得兩個倒大不小還沒錢的少男少女逛青樓實在是件新鮮事,這才讓他們進到了齋內。 雖說是齋,可占的地盤比起富家宅苑也是綽綽有餘。頭一次進青樓,頭一次進這麼氣派的青樓,泠三水和洛小瀟走的十分拘謹,一路沿著青石走著。怎奈青石道實在太多條,兩人瞎晃悠了一會,不出意料的迷了路。好不容易進了青樓,誰知道兜兜轉轉半天,也沒摸清樓在哪兒。 又走了一陣,終於是看見了一座小樓。洛小瀟指了指小樓,“泠三水,咱們去那兒歇歇”,步伐變快,直沖小樓而去。泠三水說了聲“行”,跟著洛小瀟也到了小樓前。 小樓門扉虛掩,卻又沒有聲響從門內傳出,兩人站在門前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卻忽然聽得一個十分溫潤的男聲:“兩位小友,進樓裡來吧。” 泠三水和洛小瀟不由神色一凜,自己倆人竟是早就被樓裡的人發現了。不過水木齋這種地方有幾個高人倒也正常,更不會去動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因而兩個人聽到樓內男子的話語後,直接就拉開了門,走進了樓內。 小樓分上下兩層,樓中梁柱皆是上好的水楠,再漆上各種淡色,繪上鳥獸紋,雕出些浮動的雲,飄灑意動。幾張桌子上都擺放著釉色剔透的瓷器,在紫銅香爐裡燃著幽香。樓內的陳設不可謂不講究。 泠三水和洛小瀟進了樓才發現一樓沒有人,隻有二樓坐著一男一女兩人,正在對弈。兩人看上去都不到而立之年。男子長得十分俊郎,長發束垂,貼衣而下,氣息內斂,不顯虛浮,不知有多少女子傾慕於他。這樣一個男子已是不凡,偏偏男子旁邊的女子亦是出於常人,著一襲淡紅長裙,腰間係著根白帶,發梢間別過一支木簪,麵容姣好,暈上頰邊兩點紅,正似楓上雪,出塵而溫雅。讓得泠三水都不由暗嘆一聲真美。而同為女子的洛小瀟竟是忍不住呢喃了一句:“好美的姐姐。” 樓上的男女聽聞此語,都是忍不住笑了起來,對著兩人說道:“二位,上來坐坐?”泠三水和洛小瀟也不扭捏,走上樓去,坐在棋桌尚空的一側。 在元初山上時,泠三水和洛小瀟有時也下下棋,尤其泠三水,自以為也算同齡人中的佼佼者,然而麵前這盤棋,兩人卻是無論如何也摸不出門道,看棋也就真成了看棋。弈棋的男女也是察覺到旁邊微皺的兩個眉頭,也不說穿,繼續著手中的那盤棋。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男子微微一笑,輕輕將手中那枚沒有落下的黑子放回了棋盒中,對著女子說:“又輸給雲沁姑娘了。” 泠三水和洛小瀟一頭霧水,棋盤上明明還有大片空白,怎麼就輸了呢?原來棋道高手能算到這麼多步啊。 雲沁抿了抿嘴,用手指了指洛小瀟和泠三水。 “南公子把他倆也捎上吧,我估摸著他們對我們這‘水木齋’一定好奇得很,這倆小糊塗能轉到我這小偏樓,想來是真不識路,還勞煩你把他們帶去沐水樓,也去看看我們水木齋的有名處才好。” 姓南的公子點頭答應,看向兩人,用眼神詢問他們的想法。泠三水和洛小瀟本就愁進了水木齋半天也不知道該往哪走,眼下有了白送的帶路人,連忙道了聲謝,跟著南姓公子就向樓下走去。 走至一樓,洛小瀟忽然回頭望了一眼二樓的雲沁,她看見雲沁正盯著棋盤沉思。洛小瀟思索了一下,轉身又跟上了走在前麵的那兩人。不知為何,她此時突然有了一個念頭:雲沁姐真的能贏那位公子嗎? “南仁!”當著外人的麵,泠三水還是忍不住吼叫了出來。他是真沒想到那個風流倜儻的南公子,居然有這樣一個奇葩的名字。這一吼,洛小瀟當即鄙夷的白了他一眼,看白癡一樣看著泠三水。南仁深知自己的名字的確不正常,本來是想逗逗兩個小家夥,才主動告訴了他們自己的名字。誰知這泠小兄弟的反應如此之大。南仁實在想不到泠三水竟然就這樣當著一個姑娘的麵吼了出來。他無奈的輕嘆道:“泠小兄弟還是給南某人留幾分薄麵啊。” 泠三水也是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趕忙道歉:“南公子,是我失禮了。”話剛說完,洛小瀟一掌揮起,拍了下泠三水的頭,說道:“別光道歉,快去給南公子倒杯茶。”泠三水應了幾聲,起身就提起茶壺,將南仁見底的茶杯倒滿,又給洛小瀟倒了杯茶。 三人現在正坐在水木齋人最多的地方--荷雨樓。荷雨樓是水木齋最主要的經營地。水木齋的確有很多地方是看緣分進人,一起下下棋,品品茶。然而荷雨樓幾乎隻有一個目的--賺錢。荷雨樓的一杯水,那可都得是真金白銀才能換的。能進荷雨樓的,一定是有錢有權的大人物。南鄭十九州,有五座樓最為出名。雲夢城的雲夢樓,魔都的封冥樓,影州的夜惑樓,慶安的漣山樓,以及荷雨樓。這種地方,泠三水就是把自己當了,也進不來。而現在,他們卻正在荷雨樓的一個雅致廂間中,這一切都是托南仁的福。最初泠三水和洛小瀟隻是覺得南仁是一個家境優渥的青年才俊,現在才發現遠遠低估了這個“低調”的男人。有這等影響力的南姓家族,在整個南鄭,也隻有一家。 廂間內,三人喝著茶,閑聊著一些逸事。以南仁的閱歷,很容易的就吸引住了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香爐裡的幽蘭香緩緩縈繞,隔著小窗,三人隱隱聽得廂間外有水聲潺潺。泠三水和洛小瀟還在納悶,南仁已經推開了窗。霎時,水聲清晰了起來,那是細流下落撞石而散的清脆聲。泠三水和洛小瀟詫異的看向窗邊,原是無意一瞥,卻見水幕飛墜。 水簾輕垂,二人突然間能夠明白為什麼荷雨樓能夠位列五大名樓。這等巧奪天工的手段,誰能想到會出現在一座樓裡。 “二十幾年前,當時的荷雨樓樓主欲翻修荷雨樓,讓‘荷雨’之名屬實,無數工匠都沒能實現這一想法,直到十九歲的神匠陸右鬆的出現,這才有了如今的奇觀。” 伴隨著南仁的話語,水幕竟然緩緩張開,露出遠處的荷池,最後化作顆顆水珠,如雨而落。泠三水和洛小瀟這才恍然為何南仁最初沒有打開小窗,這等景象,若是提前看了,不知少了多少驚喜。他們望著那遠處立著的荷,一時竟有些癡了。南仁看著他們這幅模樣,略帶調侃的說道:“別急,你們可得記住,荷雨樓最美的荷,可都是化了人形的哦。” 荷池的中央,一座玉雕的蓮臺緩緩升起,幾個容顏絕美的女子,從蓮臺下隱藏的暗梯飄然而上,樂起而袖舞,袖舞而人動,看得多少男女已是癡醉。恍若一夢,已是月上柳梢頭。 幾個時辰過去,泠三水和洛小瀟卻是絲毫不覺倦怠,仍是興致盎然的看著荷池上的歌舞。南仁看著這倆的興奮樣,想著果然還是年輕,見著漂亮人兒就激動成這樣。他平淡的往荷池瞟了一眼。 “還是,有一點點好看的。”若無其事般,南仁緩緩的喝了口茶。 青樓過夜,多是一件美事,可惜洛小瀟和泠三水兩人還是跟著南仁出了荷雨樓。要知道,荷雨樓的夜,從來都是在子時才真正開始。畢竟心神蕩漾了許久,泠三水和洛小瀟都有些倦怠了。南仁也是看出了兩個小家夥的疲態,不緊不慢的走著。南仁聽著身後兩人的腳步聲,又陷入了沉思。和這兩個小家夥的相遇不得不說有些蹊蹺。他倒也見過某些名門富家子十一二歲就已是青樓常客,也有牙都沒幾顆的老色鬼。然而這兩個小家夥一看就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浪蕩子,更像是被趕出家門的窮遊生。隻是,他們又是為何進了這水木齋?又為何真敢跟著我進荷雨樓?先前的相處,更多的還是種客套,其實啥也沒問出來。 眼前模糊的出現了片樹林,南仁知道,快要出水木齋了,帶著兩人就進了樹林。他突然想到兩人肯定還沒住處,難道還要帶回自己的家裡? 零碎的月色,落在樹林中。漆黑一片中,泠三水臉色忽然沉凝。就在剛才,陰晴震顫了一瞬。若隻是平常的震顫,泠三水也不至於陡然警惕,真正讓他心悸的是,那股煞氣,分明和酒樓內的那個瞎子的一樣。 泠三水深知自己和洛小瀟一路上很是低調,江湖上也沒有什麼人會和他們兩個後輩有仇。那瞎子顯然是沖著南仁來的。泠三水故作輕鬆的對南仁說道:“南仁哥,這樹林怪陰森的,萬一冒出個惡鬼,你可得護著我們啊。” 南仁察覺出了泠三水這話的異常,他知曉一定是有人盯上了自己。無奈的是,南仁不是江湖習武之人,真要遇見了有些修為的人,他估計連跑路的機會都沒有。南仁忽然有些後悔當年和家裡那個老頭子撕破了臉。這時他能依托的,居然是後麵那兩個剛認識的少年。南仁心裡沒底,隻能玩笑般說道:“泠小弟可別指望南某啊,南某人雖然耐揍,可是不會打架啊。” 泠三水暗叫不妙,他實在不能理解,如果是那家的人,怎麼可能還會沒有點護衛。他向洛小瀟遞了個眼色。洛小瀟早已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對,微微點了下頭。三人繼續若無其事的在林中走著。 頭頂殘存的月光在一陣風後被雲層吞沒,林中霎時墮入黑暗。一股煞氣夾帶著殺氣陡然爆發,泠三水沒有任何猶豫,背簍一扔,兩把刀從中飛出,他一手從背簍中抓出一個木匣,將其丟給一旁的洛小瀟。洛小瀟抓過木匣,將木匣往地上一震,一桿銀白綴紅的長槍從木匣中震出,由三尺長轉瞬伸長至七尺有餘,被洛小瀟握在了手中。兩人一個飛身,一前一後的將南仁夾在了中間。 黑暗中,兩人還未找到那人的位置,兩根鎖鏈便已射來。雙刀一撥,長槍一挑,接下了這一擊。深吸一口氣,洛小瀟將體內炁灌注於遊櫻,遊櫻槍身漸紅,槍芒大放,照出數丈遠,顯出了那人的身形。 泠三水疾步騰轉,握著陰刀一劈,砍向那模糊的人影。 似有一聲虎嘯,那人動了。兩道極強的炁從他的雙手間爆發,蓄積在兩拳上,轟向泠三水。 霎時飛沙走石,草折葉落,陣陣強風從兩人間湧出,撕裂著周圍的夜色。泠三水看清了,那人的眼上果然蒙著塊黑布。泠三水這一刀已有胐魄之威,然而他的麵色無比凝重,那瞎子的這一拳分明達到了漓暘。泠三水不知道這是不是瞎子的全部實力,但他十分清楚,正常情況下,自己擋不下這一擊。猶豫片刻後,泠三水罵了句娘,心一橫,打算硬抗瞎子的拳勁。 遠處的洛小瀟看出了泠三水的想法,雙瞳泛起絲紅光,全身炁運轉,提槍就沖了過去。火焰從遊櫻的槍身和槍頭升起,在漆黑中劃出幾道火流。她默念道:“呆子,別被揍的太慘。” 不過一息,泠三水的刀就碰上了瞎子的拳勁。感受到那瞎子磅礴的炁,泠三水估摸著手指估計得折個一兩根,無比惆悵。這瞎子打架咋就沒有點高手的風度啊?一聲巨響,強光從兩人間爆射開,吞沒了黑夜中的樹林。等得強光散盡,隻剩下泠三水一個人拿著兩把刀站在原地。 洛小瀟撇了撇嘴,收住了腳步,遊櫻的火也收了回去。她走到泠三水身旁,用搭在肩上的遊櫻輕觸了一下泠三水的頭,輕鬆的說道:“呆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沒緩過來呢?那瞎子最後收了力就把你驚成這樣了。”說完,洛小瀟又用手揉了揉泠三水的頭。泠三水這才一激靈,耳根略紅,回過了神。他剛才是真的懵了,不知道為何那瞎子在對碰的一瞬竟然收了力,借著強光就溜沒了人影。泠三水小心的活動了一下手指,又細細的瞧了下,這才確信自己不是回光返照。兩人長籲一口氣,放鬆了許多。興奮緊張了一晚後,突然的輕鬆,反而感受到了身體的疲憊。又想起還沒有落腳地,尋思著水木齋大青樓也沒錢睡,不禁苦澀的相視一笑。 南仁靜靜的看著不遠處那兩個不太清楚的身影,想著家中兩間空房還是有的。 於是,林中傳出了這樣一句話:“兩位小友,我家還有空房。” ..... 棋盤上,黑白棋子敲擊棋盤的聲音不時響起。混在下棋聲中的,還有一個女人說話的聲音。 “泠不遲讓兩個後輩入水木齋,是把入局這件事直接擺在了明麵上。他隻是讓兩個後輩入水木齋,是在告訴我,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別動兩個後生。他想用意圖,換一個機會,這是個公平的交易,所以我讓他家的兩個後生,進了水木齋。” “他們能找到你的樓,不是我安排的。有些事,順其自然才有意思。刻意的去坑兩個後輩,多無趣啊。” “林中的第四個人,那是隻意外的鬼,去查一查。” 女人又落下一顆黑子,微微一笑,說道:“越來越有趣了。”隨後,她就消失在了這座小樓裡。 而棋盤上,白子已被黑子死死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