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小友,別生分,快坐,我家雖然修得磕磣了點,但是廚子還是很有點本事的。”南仁微笑著,示意泠、洛二人不要緊張。 泠三水和洛小瀟兩人這時已經將尷尬掛在了臉上。昨晚的事,南仁肯定有著疑惑,飯桌上多半是要問幾句的。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告訴他?白吃人家的飯,怎麼看也不是一件好事。 出乎他們的意料,南仁隻是在和他們玩笑閑聊,一句話也沒有多問。泠、洛二人這時才真正把對南仁的印象從富家公子哥裡剝離開來。碗碟漸漸露了底,這桌飯菜也是要被吃完了。南仁很是自然的問了兩人一句:“不知道你們倆小家夥可還有什麼地兒想去?”泠三水夾走了塊不剩幾塊的水煮肉,含糊的說道:“估摸著得去趟鐵樹山,有名的地方可不能錯過。”南仁一笑,對著兩人說道:“鐵樹山啊,我去過幾次,那樹,是挺好看的。” 三牛鎮有三牛,其一為名菜夜侯,其二為名樓荷雨,其三則為名山鐵樹。鐵樹山的名聲,很大一部分便是來自於山上的“鐵樹”。鐵樹山上的樹,幾乎都是雄奇硬挺的,比起一般刀劍,也毫不遜色,更有極好的韌性。這使得鐵樹山成了一個天然的原料庫,一座鐵樹山,一山鐵樹林,不知養活了多少三牛鎮的人。 鐵樹山,南仁不止去過幾次,他去過很多次。他早已猜到泠三水和洛小瀟會去鐵樹山,所以他問了一句進行確認。剛才的滿桌飯菜,已經收拾了下去,換成了一盞清茶。這世上姓泠的不多,姓泠和洛的兩個人同時出現,則是更少。南仁還沒弄清他們的目的,不過既然已經知道了他們來自元初山,他願意在他們身上落顆子。所以,他把自己的一塊玉牌給了那兩個小家夥。 南仁喝了一口茶,對著無人的四周說道:“水木齋裡我發現不了你,在我家裡,可是另一回事。”一聲輕微的響動,蒙著黑布的少年走進了屋內,麵對著南仁。眼前的這個少年,明明蒙著眼,南仁卻感受到了一種被凝視著的壓迫感。不過既然敢把少年放進來,南仁自然是自信主動權在自己手上的。 他平靜的對少年說道:“我希望我們能夠談談。”一股明顯的殺意從少年身上散開,籠罩在南仁周圍。南仁沒有動,隻是靜靜的注視著麵前的這個少年。水木齋那短暫的接觸,讓南仁相信盲少年一定不會輕易放棄。南仁自問不曾得罪過什麼人和勢力,淮陽戰役後,又和家族斷了聯係,實在想不出有誰會想要害自己。一切的關鍵,就是淮陽那一戰,在那個地方,他暴露了自己南家人的身份,也正是在那兒,他和家族決裂。十餘年過去,天下人大多隻知淮陽一戰南鄭之勝,而南仁卻記得清楚,那橫在眼前的十萬伏屍。 十年來,南仁心中解不開的結就是那一戰的內情,然而因為自己當時的決定,失去了知曉真相的資格。而這個盲少年,讓他看到了去觸及真相的可能。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少年很可能是那十萬伏屍裡,沒死透的一個。這樣的機會,南仁不願錯過。於是他冒險了一次,他關掉了禁製,讓少年進了這間屋,而他在賭,這個人不會殺自己。 許久的沉默,少年的殺意終於慢慢的收了回去,南仁這時才鬆了一口氣。然而南仁馬上就又將精神緊繃了起來,接下來的對話將更為兇險,他不能錯。先開口的仍是南仁,他對著盲少年說道:“在你之前,我和你昨天遇到的那兩個小家夥吃了一頓飯。他們兩個告訴我,他們打算去鐵樹山。”沒有言語,可盲少年的炁卻明顯的有了起伏。南仁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他接著說道:“我突然想到了你們可能在查的東西——羊鐵。”這一刻,南仁有種詭異的感覺,他感覺到眼前的這個盲少年就像突然睜開了眼。盲少年終於開口說話了:“你想要我替你做什麼?” 南仁笑了,“我需要向你借一雙眼”...... 泠三水遞給洛小瀟一塊白酥糖,自己拿著個牛肉鍋盔啃得不亦樂乎。這倆從南仁家出來後,就在旁邊的一家茶鋪坐了下來,一坐便是大半個下午。泠三水不喜歡等人,已經不知道嘆氣了多少聲。洛小瀟倒是不曾嘆氣,隻是手在泠三水的頭上就沒停過。揉久了,就稍微大力氣的拍一拍泠三水背,再吃一塊他遞過來的雲雪酥。就這樣坐了很久,洛小瀟叫了聲呆子,起身拿著那個木匣就先向南宅的門走去。泠三水胡亂的吞咽下還沒吃完的鍋盔,有些遺憾,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鍋盔了。他邊走邊想到:“一會兒得讓那個瞎子還我一個鍋盔。” 當盲少年剛剛從南宅的小門向外走出兩步,泠三水就笑著勾上了他的肩膀,而洛小瀟則是站在了了盲少年的身前。南宅本就在一條小巷,擁擠著大大小小的商販看客,又有誰還會注意到角落裡的三人。泠三水和洛小瀟兩人一直待在山上,的確不太了解這山下的算計。不過,有些天賦是不受環境影響的,比如陰人。泠三水和洛小瀟都不是笨人,在細細想過之後兩人都認為那個盲少年可能還會去找南仁。在林中的遭遇,讓泠三水覺得那個盲少年不是個壞人,在和洛小瀟商量了之後,兩人當即決定在南宅堵一堵他。泠三水嗬嗬的笑著,對著盲少年說道:“兄弟,不知道如何稱呼啊?”盲少年沉默不語,泠三水無奈隻好自顧自的說著:“唉,我們也不是為難你,就是覺得咱們可能是一路人,想認識認識。我們接下來要去一座山,盲兄能搭把手時就搭把手唄。” 盲少年點了點頭,接著說了一句:“李苦人。”泠三水一看這盲少年突然又是點頭又是說話的,莫名有些驚奇,一激動就哈哈笑了幾聲,隨後收住了笑容,鄭重的對著盲少年拱了拱手,微微一躬:“泠三水謝過李兄。”洛小瀟向旁邊一站,點頭致謝,輕聲說了一句:“洛小瀟。”李苦人也不多言,徑直從二人中間穿了出去,消失在了巷尾。等到李苦人走遠,洛小瀟問道:“呆子,這個李苦人,比你預估的還強嗎?”泠三水點了點頭,說道:“漓暘之上,甚至可能到了浮辰了。”泠三水說完這句話,看著洛小瀟,猶豫著想說什麼。躊躇了十數息,泠三水還是開了口。然而他的瀟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洛小瀟打斷了。洛小瀟伸出跟手指,貼在了自己的嘴上。 “打住,我可知道你想說啥。都這時候了,多少一個人的名字也沒什麼必要了。” 泠三水臉微微一紅,把頭扭開,低著看向青石小道。兩人沒有再說話,隻是慢慢的走著。天邊已被夕陽燒得火紅,少年和少女的身影漸漸拉長,直到上山的驛路,被樹林遮住,不留痕跡。 ...... “快快,都手腳麻利起來,這批貨給我裝好嘍,要是出了岔子,楊將軍責問下來,都別想好過。”腳夫們聽見這話,都更加賣力的搬運著裝貨的皮箱。他們雖然不知道這些皮箱裡到底裝的什麼,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可他們都知道楊將軍是誰,更別提還有上百個押貨的鏢客正在一旁持刀戒備。幾乎是每個皮箱都有兩個好手在防衛,也就是南家才能有如此大的手筆了。南鄭風、楊、南、白四大家,風家近百年來在朝野的地位幾乎無人可撼動,楊家則是在那位軍神崛起後如日中天,這兩大家族就已牢牢掌控住了南鄭的軍政。而南家,則是整個南鄭和北庭的經貿巨物,財力雄厚恐怕更甚於王室。四大家中白家最不顯山露水,平日做事也是極為低調,以至於大多數人都覺得白家在四大家裡隻是個湊數的。 南家巨富的背後,是由其無數的產業支撐起的。江湖上廣為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有錢的地方,就有南家人。”一般的大家族,都是有自己的商隊的。而像南家這樣的龐然大物,更是有著全大陸最有實力的鏢局--南天。軍需物資一般會由專門的鏢師隊伍負責押送,這次也不例外。南蒙是這批貨的總鏢頭,其他人不清楚這批貨是啥,南蒙卻是知曉的。軍需不假,可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資源。真正重要的東西都是暗地裡派好手運送的。而那些東西,也輪不到他南蒙來送。數十個皮箱很快就都搬上了車,南蒙照例從前到後逐一清點,確認無誤後沖著隊伍前頭吼了聲“上路”,就見打頭的坐在馬上,不斷揮鞭嗬退道上的行人商販,整治隊伍沿著官道緩緩行進,漸漸的消失在了城門外。 小巷口的一家茶鋪,老板正忙著用掃帚掃著剛被車隊揚來的塵灰。他沒有注意到,最裡桌那個瞎眼少年出了茶鋪,留下了兩文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