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花開(1 / 1)

白月皎皎,樹影娑娑,少女背著昏死的少年,在山林間快速穿梭。泠三水先前被一劍刺穿右胸,雖然沒有傷及肺腑,但是傷勢依然極重。那把飛劍也著實古怪,留下的劍氣不但沒有消減,反倒是在泠三水的身體裡擴散開來,攪亂全身氣機。   如若不是這飛劍,泠三水哪怕傷重也不會這般將死之態。陰強提起的那口氣一斷,就再難維持清醒。洛小瀟的呼吸短而急,身形卻是飛掠不停。那一頭束緊的發絲,不知何時被橫生的枝杈打散,向後飄起。發絲上的汗珠,微微映射出月光,朦朧間,恍若青絲已白發。她仿佛又進入了那種如入無人地的狀態中,不管不顧往鐵樹軍營寨奔去。她甚至忘記了停下歇息片刻,隻記得背上少年呼吸微弱,輕輕拂頸,隻記得天邊白月時隱時現,漸近樹梢。   山風換了一陣又一陣,少女腳步始終不曾停。當少女終於看見了那座營寨時,隻是想著好在還活著,就昏死了過去,原來是早已沒了氣力。而天邊的那輪月,依然樹梢上。   泠三水在床上猛然驚醒,下意識就要起身,誰料一陣劇痛從右胸炸開,遍及全身,疼得泠三水“嗷”的一聲低嚎,額上滲出幾滴汗水。   外邊的廊道傳來腳步聲,泠三水心念一動,用力偏了偏頭,透過油紙窗,看見一個女子身影一閃而過,泠三水再難掩笑意。而洛小瀟呢,斜靠在門簷上,也不進屋,看著床上的少年,鬆了一口氣,不自覺的微微笑了起來。泠三水見著少女沒進屋,心裡偷著樂:“咋的嘛,人一醒就不好意思啦。桌上那隻藥碗可不知道是誰放的哩,也不知道我是咋個喝的藥哩。”泠三水越想越開心,忍不住就要笑出聲,誰知洛小瀟好似知道泠三水的心思,一句話就讓泠三水蔫了下去。   “藥是鐵樹軍裡的一個小夥計幫忙喂的,回頭記得給人家道謝啊。”   好啊,原來搞了半天,全是我自作多情胡思亂想。洛小瀟巧瞧著悶悶的少年,有點不忍心,要不就把自己坐在床邊等他醒告訴他?少女猶豫著開不開口,耳根子倒是泛起了紅,最終仍是一扭頭,說了句:“一會兒再來看你”,消失在了門外。   少女一走,泠三水一人躺在床上無所事事,想要翻個身,卻總是剛翻就齜牙咧嘴的又躺平不動。泠三水的思緒越飄越遠,然後再慢慢飄回某件事。吃藥吃飯還是得自己來,讓洛小瀟看了自己被別人喂算什麼,不過如果是......   泠三水傻樂嗬起來,趕忙打消了這個念頭,這要是被瀟姐知道了,會出人命的。到最後,少年昏昏欲睡,模模糊糊的嘀咕著:“咋就說個話也會紅耳朵了嘛”,少年停了很久,又低語了一句:“不過還是挺好看的”,沉沉睡去。   “三水哥,醒醒嘞,小弟我來給你喂藥嘍”,泠三水一睜眼,就看見一個男孩把臉貼了過來,趕忙一側身,結果又是一陣刺痛,咬著牙才沒叫出來,畢竟剛剛瞥見了洛小瀟也在屋裡,再疼也得忍住。泠三水默默告訴在心中記下了這個小子,以後有機會得好好和他聊聊。   男孩有些赧顏,不好意思的說道:“對不起啊,三水哥。聽小瀟姐說你醒了,我一興奮,都忘了你還有傷。”泠三水又默默在心中把男孩的帳勾了去,這小子到底是關心我嘛。他打量起這個男孩,八九歲的模樣,略微偏瘦,不算太高,黑炭似的臉上生著一雙清澈的眼眸。這應該就是瀟姐說的那個小夥計了吧,瞅著還挺順眼的。泠三水覺著躺著說話不方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讓桌邊的洛小瀟把自己扶了起來,靠在床後的墻上,緩了口氣,用手揉了揉男孩的頭,接過那碗藥端在手上,這才笑著對那個男孩說:“這幾天都是你在照顧我吧,謝謝嘍。”到底是小孩,男孩臉一紅,憋了半天,大聲說道:“三水哥,我叫李幕昔!”泠三水一愣,沒想到小家夥這就自報家門了,哈哈的笑出了聲。   “慕希,慕希,真好。以後三水哥在這鐵樹營寨混,就得靠你慕希啦。”   李幕昔聽著泠三水的話,越發的不好意思,自己還隻是個小夥計,鐵樹軍裡也認不得幾個人,犽宿哥都說了自己還要好幾年才能進鐵樹軍的。不過男孩還是很開心,現在不行以後總是能行的哩。於是男孩對泠三水說道:“三水哥,等以後我一定帶著你在鐵樹軍轉悠。現在嘛,我還不太熟。”泠三水又笑了起來,摸了摸男孩的頭,說道:“那就和三水哥說定了,三水哥一定等著那一天。”一大一小倆人,就這樣聊了下去。   洛小瀟看著他們兩個,也跟著他們笑了起來,隻是不忘提醒泠三水把藥喝了。泠三水皺著眉頭連吞帶咽,解決了那碗藥,不敢相信自己之前被灌的就是這個玩意兒,實在是太慘了點。洛小瀟恰到好處的說了句:“就昏了兩天,你也沒喝幾碗”,泠三水又是語噎,無奈嘆氣。一旁的李幕昔嘖嘖稱奇,三水哥比起小瀟姐還是略遜一籌,嗯,就隻有一籌,不能再多了嘞。   三人在小屋裡又閑聊了一會兒,李幕昔說他還有活兒沒做,先走了,剩下泠三水和洛小瀟兩個人待在屋裡。泠三水撓撓頭,反倒是不知道說啥了,心想著下次得和慕希小子提前知會一聲,別著急走。兩人陷入了沉默,都不言語。其實他們都想說些什麼,可又都明白,那晚的事哪是隨便寬慰幾句就能過去的。殺人一事,泠三水更多的是茫然,而不是後怕。在內心深處,他甚至是慶幸的。正因如此,泠三水才更不知道如何去麵對這件事。他很怕洛小瀟對他說“沒事”這樣的話,他怕自己到最後真的會覺得這件事不是個事。幸好,洛小瀟什麼也沒說。   許久,洛小瀟才說了一句:“我還有件事要做。”   泠三水點了點頭,說道:“你小心些,我等著你。”   心有靈犀,何須多言。少女一閃身,離開了小屋。少年看著那張空了的木椅,小聲道:“睡了兩天嗎,那麼,該是三月廿十七了。”   少年心念一動,刀架上的一把黑刀微微嗡鳴,一縷縷刀意從刀身湧出,被少年牽引著進入體內。他要用刀意,斬劍意。   ......   茂密的山林間,隱隱露出幾間小屋。紅白衣衫的少女遠遠看著那邊,感受著自己留下的那幾道靈。洛小瀟想到先前找尋此地的曲折,心裡清楚,若是沒有遊櫻,自己無論也找不到這麼一個隱蔽地。不單單是地形復雜的緣故,鐵樹山的鐵樹自身蘊藏的炁太過厚重,無形中對天地氣機形成了遮蔽。   “遊櫻”,遊靈落櫻。遊櫻的存在,讓洛小瀟近乎親和於所有的炁,但這還不是最厲害的地方。洛小瀟能夠給炁“賦靈”,玄乎的說,就像是“霧裡看花花非花”,你看到的自己的炁,其實是我的炁。   洛小瀟仰頭朝著樹杈上一個留著胡茬的年輕男子說道:“犽宿大哥,搬人就辛苦你們了。”   胡茬散亂的犽宿,在樹杈上撥弄著散亂的頭發,叼著幾根散亂的枝丫。犽宿也不看洛小瀟,問道:“我說,洛丫頭,當真不需要我們幫忙。就算不要我出手,帶幾個我手底下的斥候去也是好的嘛。鐵樹山裡的匪徒,小心再小心總是沒錯的。”   洛小瀟搖了搖頭,婉拒道:“犽宿哥,你放心,我有分寸。”犽宿也不再多言,別人的賬,少摻和。隻是洛丫頭畢竟沒到朏魄境,自己得多費點神盯著。正琢磨著,洛小瀟突然騰躍而下,很快的靠近著那邊的小屋。犽宿愣了一下,隨後微微一笑,埋頭隻管折樹枝。這丫頭,原來已經是朏魄了。   林清一夥看著突然站在門外的少女,顧不上驚奇,全部狠命運炁,攻了上去。他們不知道少女是來做什麼的,不知道她是怎麼來的,不知道為什麼少女沒帶那桿槍,但他們很清楚一件事,門前那個少女,和他們有死仇。這幫人能在鐵樹山立足不是沒有理由的,生死關頭,沒有一個人扭捏作態。   洛小瀟看著朝她飛撲過來的那幫人,摸了摸在她手上環繞轉動的粉白鐲子,霎時,鐲子化作一桿粉白長槍,出現在她手中。她輕輕將遊櫻朝地一點,那些匪徒的炁突然不斷炸開,如同朵朵白花,空中綻放。所有匪徒的身形都是一凝,周身經脈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略微損傷,還沒來得及反應,那少女長槍已經一掃而出,一道紅白的炁浪劈斬而來,似是牽引了殘留在空中的炁,圈圈漣漪跟隨,氣勢愈發淩厲,竟是將他們全部斬飛,跌落在地,更是無一人能夠再起身。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瞬息間。少女沒有言語,估摸著應該是把肋骨差不多打斷了,那個叫林清的右胸內的氣機更是被斬得稀碎,就當是幫那呆子出口氣。瞇了瞇眼,思量了一下還是不要把腿也打折了,免得隻能被背回去,這才摸了摸手上的鐲子,轉身而去。   洛小瀟回到鐵樹軍時,已是子夜時分了。她輕輕的走著,打算去泠三水的房外站一站。然而還沒走到,她就看見少年正無所事事的躬身站在廊道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用手撐著欄桿,對著夜色發呆。泠三水察覺到了少女的到來,沖著少女微微一笑,少女的手便已略重的拍上了他的頭。少女有些慍惱:“怎麼就跑出來了?我一走就造反了?”少年有些愧意,更多的是高興,他輕聲對少女說道:“沒事的,劍氣已經被我除盡了。”少女這才沒有再拍他的頭,輕輕的揉了揉。泠三水沒有告訴她,其實挺疼的。   兩人就這樣隔著一肩寬,一同默默的對著夜幕,看著忽閃的星星。許久,泠三水摸出一枚櫻花狀的玉墜,對洛小瀟說道:“小瀟,看花嘍。”   粉白色的光從那塊玉墜中暈染開來,在半空緩緩交織,匯聚成了朵朵櫻花,從空中飛墜。洛小瀟有些癡了,連泠三水喊的那一聲小瀟也沒有注意。她的確最愛櫻花。她本來還在遺憾今年錯過了元初山上櫻花的盛開。   這一刻,少女的眼中滿是紛揚的落櫻,一如少年的眼中滿是少女的眉角。   那花開時,原來已是廿十八,原來少年不曾忘。   ......   李幕昔蹲在灶臺旁,輕輕摸著那塊刻有“慕希”二字的玉佩,不知在沉思些什麼。三水哥和小瀟姐已經走了一旬,說是還想到處看看。他沒有告訴三水哥,自己不是這個“慕希”。男孩心裡告訴自己,“慕希”也挺好。想到這兒,李幕昔忍不住有了笑意。下次見到三水哥和小瀟姐,自己一定要能夠帶著他們隨便在鐵樹軍轉悠。男孩收起玉佩,往灶裡添了把柴。他暗自下訂決心,今天一定要讓犽宿哥教自己習武練炁。   火,從灶臺內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