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索臺記 鄧益安 5135 字 2024-03-17

辰初破曉,曙光透窗而入,斜灑在沈韞的床榻之上。   他緩緩睜開眼睛,深感一夜好眠後的舒適。   在著衣盥洗之後,步出驛舍,沈韞便傳令侍從請馮決至官驛膳廳,自己則在此處獨自進用早饌。   不久,馮決急匆匆至,對沈韞深施一禮,詢問有何差遣之事。   沈韞告知馮決今日他將去往倉廩勘察,需馮決陪同前往。   馮決聞聽此言,頓時警覺心起,連忙答道:“是,是……下官這便安排馬車。”   可心下卻不禁暗嘆一口氣:但願倉廩那些官吏勿生枝節,否則此事他恐難向沈韞交代。   馮決話音剛落,其身邊仆役便即刻返回縣衙,著手為他們預備馬匹。   於官驛內靜候約一盞茶的工夫,便見那仆役前來稟報,馬匹已然備妥,隨時可以啟程。   旋即,他們二人便離席起身,步出官驛,登上已備好的馬車。   沈韞提議先到發放賑濟的義倉巡視一番,馮決聞之立刻恭敬應承,並吩咐駕者驅車前往義倉。   抵至義倉,沈韞走下馬車,隻見四周以高墻圍護,其主體為一座采用磚木架構的寬闊倉儲。   倉儲墻體四麵各辟一門,似是為了便於物資進出與轉運。   東側設有一處賬房及出入庫登記之所,乃是處理日常賬簿記錄及物資調配的要地。   西麵另辟一空曠場地,用作臨時堆放貨物及裝卸馬車。   此時此刻,義倉的吏員們忙碌異常,或疾步穿行於倉儲之內,或捧持賬冊急奔向賬房之處。   這些人神色緊張,不敢有絲毫懈怠,皆在積極配合早已前來的戶部官吏進行查核。   正當沈韞走向賬房之際,就聽賬房內其侍從次仁正厲聲喝道:   “所有明細,務須逐條查核!”   片刻之後,就見其從出入庫登記處的賬房中走出。   他見沈韞已抵達此處,即刻快步行至近前,雙手抱拳施禮:   “大人!”   “在核對了?”   “是!”   沈韞立於原地,目光投向屋內,但見其間雖然空間狹小,卻已是人影熙攘。   “撫安去年所送小麥應為九斛八鬥!此冊上為何僅記有九斛六鬥?那兩百斤小麥去了何處?!”   “那是後續補送之物,記錄在另一賬簿中,大人稍候片刻,我速速尋來。”   屋內七嘴八舌吵吵嚷嚷,每個人看起來都頗為忙碌。   馮決眼見沈韞久久佇立於原地,凝望著賬房之內的情形,於是側身而立,恭謹地以手示意左側那座巨大的倉儲,對沈韞說道:   “沈尚書,倉庫在此,請隨下官前來。”   馮決適時的出言打斷了沈韞的注意,他隨之將目光投向馮決所指之處,微微點頭以示回應。   隨後二人便朝著倉儲的方向徐步邁近。   此刻,倉儲的厚重木門半敞,尚未邁步入內,就已聽見裡麵傳來一陣陣紛擾之聲。   “上月放出八百囊小米,這怎麼還多出十一囊?!”   “稍等……大人,請容小吏再細數一遍。”   不同於昨日的謙和,當戶部官員開始履行其職時,那冷峻嚴苛的模樣顯得十分不近人情,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使得在場諸人皆是格外小心謹慎。   來自朝廷的威儀也令馮決不自覺地感到緊張,直冒冷汗。   沈韞走進倉內,隻見內中劃分多個儲糧區,每區之間均以木質隔板相間,既能確保穀物風乾無虞,又利於區分各類存儲。   步入其間,他環顧四周,仔細審視了一番。鼻端卻隱約嗅得一股異味,不禁發問道:“此處所儲何物?怎會有股異味?”   馮決立馬回答道:“大人有所不知!這義倉所儲並非如其他倉庫那樣品類單一,此處各類物資雜陳其中,而且外麵就是馬廄和草料棚,離得較近,所以氣味混雜而濃重。”   說完就叫人隨手開啟一袋,從中抓出一把稻殼向沈韞展示。   見其並無異常之處,沈韞便未再深究。   馮決緊隨沈韞於義倉內巡視了近一個時辰,忽見沈韞一屬下疾奔他們而來,高呼一聲“沈大人!”   而後,此人警惕地瞥了馮決一眼,沈韞見此情狀,便快步走向一旁,與馮決拉開距離,附耳傾聽其言。   隻見那人手捧賬冊,一麵翻開簿頁,一麵以細微之聲向沈韞稟報著詳情,而沈韞聽後頓時眉峰微蹙,接過賬本迅速翻閱起來,半瞇縫著眼睛,神情陷入深思。   這一幕令馮決心中甚是忐忑不安,也不知戶部是否查出何等疏漏。   片刻之後,沈韞將賬本交還予那下屬,並命其繼續詳查核實。   緊接著,他又走向馮決,讓他再一同前往正倉、轉運倉等其餘倉儲之地進行視察。   及至酉時末刻,待沈韞逐一巡視各倉儲完畢,馮決見天色漸晚,於是趨前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呃……沈大人,此刻也已日暮西山,不如,下官先送您回去歇息吧?”   沈韞沉吟思慮片刻之後,點頭應道:“行,那就暫且先回去,本官還有要事亟待處理。”   今日這場麵,讓他不禁對沈韞生出畏懼,故而也不敢多有追問,隻想速速將沈韞引離此地,於是他立即躬身抬手,請沈韞移步至馬車停放之處。   行至縣衙門前,馮決恭送沈韞至官驛,本欲與沈韞共進晚食以表陪侍之意,但卻被沈韞婉言謝絕,命其自行歸返縣衙,而沈韞則在此之後,徑直獨行,前往病坊。   馮決回到自己的寢居,心中忐忑難安,不禁發出一聲無奈的長嘆。   他深知朝中來使巡查定是不得安生,可當他親見那些人例行公事時,那不通情理的模樣,還是不由得感到後怕,唯恐於何處疏漏招致禍端。   他年逾三十出頭才步入仕途,為官十餘年,奉行隨方就圓之道,行萬事之小心,故而生涯也算順遂無波。   被調任禹陽兩年多,原以為這是施展抱負的良機,但此刻他心中所願,唯盼此次朝廷的審查能安然度過,無風無浪。   正當馮決準備傳喚下人命其下屬官吏重新核實各部事務之際,忽聞庭院內傳來幾聲急切呼喊:“大人——”   此呼聲愈發清晰,他即刻步出房門,隻見一名侍衛正向他疾奔而來。   “你來得正好,本官正有事要吩咐於你……”   不待馮決說完,那名侍衛麵露驚惶之色,急聲說道:“大人!大事不好了!”   聞聽此言,馮決頓感心跳如鼓,急忙追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侍衛喘息未定地稟報道:“朝廷使臣已至邑安,刺史大人此次也將隨行,預計後日一早便到!據說此番來者眾多,其中一位乃是禦……禦史大夫——範申範大人!更傳同行之列還有刑部、大理寺官員。”   聞此消息,馮決頓感心緒慌亂,猶如晴空霹靂,一時之間,全然忘記了適才所欲交代之事。   原先僅聞尚書沈韞親臨,就已然令他心驚膽戰,雙腿似有綿軟之感,豈料範申此等重臣也將親自踏足此地,更令他愕然無措,幾欲魂飛魄散。   他深知這般陣容齊聚禹陽,必是大事臨頭。   尤其是禦史臺主官範申的親自臨場督察,若非是關乎國本的大事,此人斷不會輕易離京出巡。   此情此景,令他頓感寒氣透骨,不覺間打了個冷戰,實在不敢深思後續之事。   眼看著禹陽日漸恢復瘟疫前的舊貌,期盼中的褒獎未至,卻等來眾多查案官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他不知為何會變成這樣。   他一邊努力回憶自己在禹陽主政以來是否有何失職之處,一邊步履沉重地緩步入屋,身體似是被抽離了氣力,靜默地坐在床沿,眼神空洞無神,心緒萬千。   半晌,他深嘆一氣,緩緩摘下頭上那頂烏紗進賢冠,用手輕輕撫摸著這官帽上用金線穿縫的扁圓形錦紅瑪瑙。   此乃他特意命人所製,專為彰顯其七品之位。   憶及初見此冠時,自己對其精美的裝飾頗為得意,戴上它的那一刻,不由得挺直腰背,雙手背後,有模有樣地挎著豪邁的步伐在原地走了兩圈,當時自己神采煥發的模樣以及心中的那份自豪與歡喜,仿佛就在昨日般清晰可現。   可如今,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否穩戴這頂官帽。   除了坐困愁城,聽天由命之外,他似乎無力采取任何行動以扭轉當前局麵,此次若是一旦被查出任何失職或過錯,不僅烏紗難保,甚至可能招致更為嚴重的懲罰。   正當他深覺四麵無援,心緒低落之時,忽然間,他想起了已失蹤三日的縣丞鐘堯,原本鬱結於心的愁緒瞬時化為怨氣。   自沈韞到來前一日,鐘堯便未曾現身於縣衙,不知所蹤。   想來這鐘堯平日處事還算穩妥可托,可為何在這關鍵之際,竟隱遁無蹤?   馮決心中甚為不解,不禁感到憤慨與無奈。   尋常時候此人還能倚為臂助,此時卻無法共渡難關,隻能由他獨自應對,實在令馮決倍感孤立無助。   若鐘堯這幾日再現縣衙,定要對其嚴厲訓斥,以泄心頭之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