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索臺記 鄧益安 3403 字 2024-03-17

沈韞抵達病坊後,便在薑叔易的居所內靜候其歸來。   待薑叔易回返而來,沈韞便將隨從悉數喚至屋外,輕輕關上房門。   許久未見的二人難掩重逢喜悅之情,雙手緊握,   “沈兄,今日讓你久候了,實在抱歉。”   “無妨,昨日未能與你盡興暢談,今日才特來此地尋你。薑兄,幾年未見,近況如何?看你身形似乎消瘦了幾分。”   薑叔易苦笑著請沈韞落座,說道:   “這兩年日復一日無非就是病坊診疾之事,無甚新奇。不過沈兄身居尚書高位,為何會親臨禹陽之地?”   他一邊與沈韞交談著,一邊親自為其斟上一盞熱茶。   沈韞無奈淡然一笑,坦言道:“奉聖人詔令,特為查勘禹陽倉儲糧事而來。薑兄在此駐足兩年有餘,可曾覺察此間糧食有何端倪?”   薑叔易聽到沈韞向他詢問起糧食之事,於是將茶壺置於一旁,輕推茶杯至沈韞麵前:   “想必沈兄應已大致了解此處的狀況了。”   隨後,他稍作停頓,其臉上笑容消減,續言道:   “初到禹陽之際,瘟疫肆虐,情勢著實嚴峻。然而此疾並非不治之癥,我等詳細觀察了不同年歲病患的癥狀差異,並嘗試將各類藥材進行配伍,分別製成了蜜丸、湯劑及散劑,讓患者將這些搭配服用。雖目前尚不能確保每位病患皆能痊愈,但與初始相較,病情已然大有起色。”   “你們能尋得對癥之方,實屬不易,但既然已尋得治療之法,那麼這場瘟疫應當有望漸息才是,可為何我昨日看到病患似乎仍不在少數?”沈韞輕啜茶水,神色關切地詢問道。   聽到這番話,薑叔易不禁長嘆一聲:   “半年前,我等醫員中有一人前來告之,其診治的一位商賈病患本已恢復半月有餘,原以為其病情將如其他患者那般逐漸好轉,並擬將其移至別處區域調養。   但未及一月,那位病患的病情竟急轉直下,脾胃虛弱至極,嘔吐不止,根本無法進食。   那位醫員以為所用藥方或許對此特殊病例並不適宜,於是將此況上報於我。   我同幾名醫官立即調整藥方,試圖扭轉其病情,然而為時已晚,終究未能挽回其生命。   雖說該患者為疾病所困,理應會有些消瘦,但那人,生前本是身形富態之人,臨終之際,卻已是瘦骨嶙峋。”   言至此處,他的眼神變得黯淡,流露出深深的無力和愧疚之情,停頓片刻,接著說道:   “因醫員皆在輕癥之所照拂病患,而我同其他醫官身處重癥區域竭力施救。因此,未能及時洞悉其內情,直至那名病患離世之後,方才引起我等警醒。   隨後才發現,無論是在此久治未愈的病患,抑或是新收治的病人,無論是貧苦之家還是富貴之戶,皆普遍存在身體日漸消瘦、麵色蠟黃的現象。並且自那時候起,新收治的病人皆呈現此狀。”   沈韞聞聽此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內心波瀾起伏,難以平靜。他即刻追問:   “莫非你們當時就已察覺問題出在糧食之上?”   薑叔易搖了搖頭:   “這期間我們也都在尋找各種原因,起初,並未將疑點指向糧食,而是在於水源。   因為我們與眾患者所食皆是相同,並未察覺有何不妥之處。而且即便城內糧食匱乏,可坊內食物雖不能言之豐盛,但也能保基本之需,不至於令人食不果腹。   後經多方問詢,才確認水源並無任何問題。   後繼,那醫員忽然想起,那位已逝病患曾抱怨病坊膳食難以下咽,情緒起伏頗劇。由此還引起病坊間一陣騷動,眾多病患隨之怨聲載道。   當時醫員知曉此人素日慣享珍饈佳肴,所以他初時推測或是因其脾胃嬌慣,難以適應粗茶淡飯,加之身染疾患可能影響味覺,於是勸導眾人當此艱難之際,食物已非易得,望他們能予以體諒,這才平息了他們的怨言。”   聽及此處,沈韞心底已然揣摩出事情之大概,不禁心生悲涼,凝視著手中的茶盞,一時之間無語凝噎。   “後來,我們逐一問及新入病坊的患者,其中多人皆訴說近數月所領稻米摻雜了諸多粗劣粟米,雖能勉強維持一家人口腹,然而其質地實為低下,飯熟之後,手指僅輕輕一撚,便成碎渣。   另有一部分人言道,其所受賜糧食表麵上看似與平素無異,但實則份量上已有顯著減少,難以填飽肚腹。   為此,我特意讓人取來一份供給病患的餐食親自查驗。   想來昔日我們在診疾療病、忘卻進食之際,也曾食用未盛完的飯菜,不過後有專人會預先為我們備好。   然而在那次親口品嘗之後,我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何時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們與那些病患所食,雖然外表相似,而實際上……卻是大相徑庭。沈兄,你可知道,那滋味真是味同嚼蠟,難以下咽啊!”   薑叔易眼神中流露出難以言表的悲戚,他緩緩端起手中茶盞,剛到唇邊卻又停住,隨即輕輕放回桌上。   “我擔心若百姓長久如此,就算未遭瘟疫所染,可久耗氣血,體虛力弱,又豈能持久度日?   為此,我曾多次拜訪那些地方官吏,懇請他們協力查明糧穀問題,可他們卻說所食糧食基本來自賑濟,若真存在問題,他們也束手無策,總不能讓百姓餓死。   隨即,便讓我等醫官自行思慮解困之法,盡力堅持。”   言至於此,薑叔易感到忿忿不平“何以僅令我們堅持?百姓能堅持嗎?這可是攸關生死之事啊!難道單憑服藥,便能百毒不侵?祛病延年?萬事皆休?!”   沈韞見以往一向性情溫和的薑叔易竟會如此激憤,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回應,未曾料想此處民生之狀是如此令人揪心。   薑叔易自覺有些失態,冷靜片刻,放緩語氣才繼續說下去。   “當時我便遣人火速回稟太醫署,冀望能引起朝廷對此事的重視。未知是否因此舉而令他們有所警覺,近幾個月來,那些糧穀問題似已悄然消失,故而我也未再就此向他們質詢。   可倘若他們當初便能及時查明並處理這些隱患,而非敷衍了事,那今日瘟疫之患何以至此還未能平息?”   至此,薑叔易長舒一口氣,目視著沈韞,苦澀一笑:“等待了將近三月有餘,終是盼來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