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過後,沈韞便獨乘馬車再度遍訪各倉儲之地,察視戶部官吏們的查核進展。 待巡視完畢,已是日暮時分。 在返程途中,他決定下車徒步返回官驛,沿途細觀禹陽縣內的現狀。 於是護衛們紛紛下馬,緊隨其後,一路護行。 沈韞早年擔任農官時,曾巡訪過禹陽這片沃土。 當時他同樣漫步於這市井中時,還曾心生感慨,此地夜色之美竟不比京師遜色。 同處夕陽西下,那時耳畔還縈繞著攤販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眼前盡是沿街林立商鋪高掛的各式旌旗招展,沿途撲鼻而來的美食香氣令人垂涎。 街頭巷尾懸掛著形態各異的燈籠,在燈火闌珊間點亮。 河麵上倒映出宛如繁星閃爍般的光影,茶樓酒肆內琴瑟悠揚,出入者皆為商賈巨富及文人墨客。 其間,一位醉態可掬、身著錦繡華服之士搖搖晃晃自店門而出,還險些與他擦肩相撞。 那些景象仿佛歷歷在目。 待他從回憶中抽離,眼前的燈籠依舊搖曳生輝,延綿一路,然而兩側店鋪內卻罕見客蹤,門可羅雀。 周遭行人疏落,每一步踏地之聲都格外分明。 若非親眼目睹過禹陽往昔的熙攘喧囂,心中又何以萌生如此強烈的對比。 此情此景,不禁令他嘆息這世事變遷。 他目視著那些搖曳的燈籠,心中暗自低語:“待至今年秋收之際,禹陽也該恢復其往昔風貌了。” 也不知道是天明自然覺醒還是被外麵陣陣轟鳴的雷聲所吵醒。 沈韞整衣起身剛一推開窗,就見烏雲壓頂,天色昏暗,刮起的狂風將官驛庭院內的樹木吹得葉落枝搖。 正當他走在通往膳廳的亭廊中,忽見幾道電光劃破那黑壓壓的烏雲,瞬間照亮天際,緊隨其後的雷鳴更是震耳欲聾,令人內心生出陣陣不安。 未過多時,豆大的雨滴開始拍打地麵,轉瞬之間,雨勢驟然加劇,如同水簾般傾瀉而下,灑滿整個庭院。 他原本打算今日去病坊探視,可每次外出皆有數人跟隨,觀此霧氣騰騰的大雨,恐怕僅靠傘具也難以遮擋風雨侵襲,況且病坊之中本就事務繁忙,此刻前往,無疑徒增他人困擾。 於是他未作遲疑,決定今日之行暫且延後一日。 在用膳之際,他看著窗外的磅礴雨勢,心想著既然今日出行暫且作罷,不如就在舍內靜心品茗、閱卷,以消磨辰光。 他素來喜好飲茶,此番離京之時特意攜帶諸多上好茶葉以供閑暇之餘品味。 思及此處,他即刻喚來侍從,命其將所攜茶具與書籍悉數置於房中備用。 臨近正午時分。 次仁急忙趕來向沈韞稟報事務:“大人!” 沈韞見其身披棕衣,頭戴竹笠,渾身盡濕,雖然聲音中氣十足,但麵龐難掩疲態,他連忙擱置手中茶盞:“來,先坐,次仁有何事要談。” 然後拎起案頭茶壺,為次仁斟上茶水,遞至其手。 次仁急忙雙手接過:“謝大人!昨夜庫吏已在拷問之下,已坦白所呈賬簿乃是偽造,我等將真偽兩本對照查驗數遍,發現假賬之上,自茂江等多縣輸送的物資,其出入倉品類有遭篡改。” “篡改品類?這是為何?” “以茂江為例,此地向來運送的是藥材,然而從去年下旬起,假賬中仍記作藥材入庫,而真賬本上卻全然記錄為糧食。 加之禹陽疫病狀況漸趨穩定,本地糧食產量也有所增加,故而他州他縣自去年起便陸續減少供應,唯獨茂江等地在賬目上有異者並未減供。 此外,先前察覺到部分袋囊封紮存疑,眾人又對倉庫內所有袋囊逐一細查,果不其然,未經開封檢驗的皆是那幾個品類被篡改的地方袋囊。 據此推測,如今庫中那些所謂由這些地方送來的物資,很可能是他們私下自行封紮,並非真正源自那些縣。” 聞此言,沈韞身體後傾,倚於椅背之上,深吸一氣,事態輪廓已然顯現,此乃分明就是移宮換羽之計。 “此外,在病坊後廚之處也尋得若乾標識為'茂江'字樣的袋囊,連同庫中所儲茂江袋囊,實存數量遠超賬簿所載。 由此推測,或有兩種可能: 其一,茂江實際輸送的物資本就遠遠超過賬目記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意在遮掩實發數量。 其二,收到的物資雖與賬簿數目相符,但為了符合賬冊所示正常出庫順序,出庫之物表麵仍記作他州。 如此一來,庫房內諸多封紮如新的茂江袋囊,極有可能是原本應當發出,實際卻未發出的其他州縣物資。 至於病坊所發現的那若乾麻袋,或許才是真正的茂江糧食。 畢竟,入庫之時需詳盡拆封查檢,並登記造冊,而且他們說馮明府偶爾會親臨審驗,而出庫之日,則隻需點數搬運,如此,則易於在賬目上直接作偽,而不被馮明府所察覺。” “馮決的官印確係偽作無疑?” “是,昨夜已請他取出官印對照查驗。所以,關於這本假賬簿,他或許確實不知情” 沈韞沉吟片刻,接著說道: “好,務必逐一核實所有人員蓋印及字跡真偽,並將那假賬簿妥善保存。同時,命人知會病坊,所有參與後勤事務之人,包括廚役與負責運送物資的士兵在內,均不得擅自離坊,如有已離開者,須立即召回查問。” “是!” 次仁正欲退下之際,沈韞忽然又喚住了他: “次仁,近幾日,你們夜以繼日地勞碌,實屬不易。若感疲憊,切勿硬撐,務必記得輪流值守、適時歇息,切勿累壞了身子。” 次仁微微一笑回應道:“大人所慮甚是,但此事乾係重大,若未能查明真相,大人恐難以向聖上交差。所以此次定當竭盡全力調查此案。卑職先行告退。” 言罷,次仁微微欠身以示敬意,繼而徐步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