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範禦史大夫與戚尚書也已抵至禹陽,此刻正在縣衙之內。” 沈韞聞此消息,即刻將手中研讀的經卷擱置於幾案之上,眸中閃過一絲驚異。 他再度向侍從追問道:“範大人他們果真駕臨此地?” 待得侍從肯定答復,沈韞沉吟片刻後,便將書卷收入側畔的竹篋之中,起身整肅衣冠,準備前往縣衙與他二人相見。 剛出驛館正門,便見一名役卒氣喘籲籲奔至近前: “沈大人,馮大人已在衙內備好午宴恭候於您。” 沈韞聞之微微點頭示意應承,隨即便在役卒引領之下,步履從容地向著衙門行進。 未過多時,二人已至後廳堂。 仆役輕輕推開雕花木門,恭請他步入其內。 沈韞剛一踏入屋內,即見諸人已環席而坐。 戚揚一眼便瞥見了沈韞身影,立即離座而起,滿麵歡顏道: “哎呀!沈大人竟也駕臨此地!” 隨後迅速趨前,熱忱相邀: “快請上座!” 此舉之下,餘下眾人也紛紛轉首矚目於他,隨之均起身向沈韞行以禮數。 沈韞麵露微笑,向眾人施以揖禮後,便安然就入座於席間。 緊接著,戚揚又親自執壺為沈韞斟上美酒,直至杯滿液溢,繼而熱情洋溢地逐一為沈韞引介在場諸位,令彼此相識。 沈韞與戚揚、範申素來交情匪淺,因此,他的到來,使得原本稍顯沉寂的宴席頓時增添了幾分熱鬧。 沈韞與戚揚的初識,是因入讀國子監所屬國子學而結緣,二人同在一師門下研習經籍。 沈韞年方十二,便得以步入國子學修業。 少年的他,清傲孤高,自視不凡。 自入學之日起,他便心中暗忖:既入國子學研習,便不能辱沒家門。 故而無論學業文章,抑或身形儀態,皆持重嚴謹,力求無瑕。 他一心專於學業,始終與眾同窗保持疏離之態,一心隻想以優異名列超越他們。 但在入學首月的旬考,沈韞竟屈居於那看似日日閑散無憂,讀書搖頭晃腦,聽講席間姿態不拘的戚揚。 這令沈韞頗為介意。 初時,沈韞並未將戚揚視作勁敵, 隻是表麵不動聲色,私底下則愈發勤勉用功。 可怎奈後續的數次旬試以及歲試,他的名次始終位居戚揚之後。 這令沈韞心頭極其不悅,暗自以戚揚為較量對象。 盡管沈韞向來注重禮節,但每逢戚揚笑容滿麵,上前攀談,他卻始終默然不予理睬。 相較於沈韞,戚揚雖也獨行其道,不與同窗結黨群聚,但他在學齋倒是能與眾同門相處和悅。 少年時的戚揚,意氣風發、灑脫不羈,常執一柄折扇,輕搖慢擺,盡顯閑適自在。 盡管他不知這沈韞作為同窗為何每每對他冷淡疏離,但因戚揚性情豁達,未因此事介懷。 每當心情舒暢之際,仍會主動與沈韞搭話,不改其樂天之態。 而沈韞對戚揚態度的轉變,則始於同窗範塗之事。 其人笑容憨厚可親,性情純真,但膽小慎微。 究其原因,則是因其父範申對他管教極嚴,動輒家法處置。 故而範塗自幼便學會審時度勢,深恐被同窗孤立,因而竭力與眾人和睦共處。 然而此等性情,卻令他成為那些驕縱妄為,嬉遊無度的同門紈絝學子欺侮的對象。 在國子監所轄的國子學中,僅收納三品以上朝廷重臣子弟授業, 為避免攀附權貴之嫌,許多同窗並不輕易顯露自家門第。 然而,朝中能至三品官階者畢竟有限,因此,往往僅憑姓氏,便可推斷其父輩身份尊卑。 沈韞雖自持清高,常以疏淡之態相待一眾同窗,但因眾人皆已揣測出其父乃是朝堂上執掌宰輔之權的中書令,故而無人膽敢輕侮於他。 但有一日,傳言四起,言稱範塗乃是一位範氏三品文散官之子。 此消息令那些以家世論人、崇尚權勢的同窗視其為低人一等。 認為其雖身處國子學,但身份地位卻與太學的子弟無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根本不配與之共處一齋讀書。 因此對範塗的欺淩行徑也日益加劇。 但因範申始終覺得其子範塗諸般才藝皆顯平庸,嚴令他不得在外透露家世,以免有辱家聲,丟了範家的顏麵。 故而在範塗每每受人欺淩至涕淚交加之境,也隻得忍氣吞聲,懼於家法而不敢言明。 沈韞每逢此景,心中憤憤不平,時而尋機支走那群欺侮範塗之人,無奈一旦對方察覺其用心,便會糾集數人圍堵沈韞,警告他勿要多事乾涉。 直至一年歲考揭曉後,範塗再度位列榜尾,數名同門聚而戲謔,輪番拍擊其頭顱,譏笑其愚鈍不堪,甚至逼他離開國子學。 沈韞見狀怒火中燒,正當他思量如何解圍之時,卻見戚揚挺身而出,以歲試魁首之姿,好生諷刺了一番眾人,才使他們悻悻散去。 此事令沈韞內心觸動,對戚揚的印象也隨之發生微妙變化。 自此之後,凡遇範塗遭人欺辱,戚揚必會現身擋在範塗之前與那群子弟對峙。 沈韞對此仗義之舉心生敬佩,加之沈韞因寄居薑叔易家中,心態漸變,於是逐漸主動與戚揚交談。 在戚揚那直爽性情的影響之下,沈韞也能鼓足勇氣,時而與其一道以刻薄之語回應那些欺侮範塗的同窗。 由此,三人之間的情誼日益增進,關係愈發親密無間。 直至受範塗邀請至府中做客,沈韞與戚揚才驚愕發現: 範塗之父竟是時任大理寺卿的範申,而其母親則是當時聖人的妹妹,永泰公主。 原來範塗竟是皇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