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範塗所言及的那位宋裕之,便是此次刑部遣派而至的右侍郎。 此人是由戚揚竭力薦舉於尚書左右仆射及聖上,於去年歲末得授此職。 盡管沈韞與這年方二十四歲的宋裕之並未有過交集,但也曾自範塗口中聞悉其人一二事跡。 宋裕之是朝廷文官之中屈指可數的武藝出眾者,然而,與沈韞等名門之後不同,宋裕之出身於都城一隅名為藏井坊的片區。 此地混亂無序,魚龍混雜,擁擠而垢汙不堪,是四方異域流民及底層庶民聚居之處,同時也潛藏著各類非法交易之事。 其父為久居都城的吐蕃庶民,而母親則來自西南邊陲的夷人部落。 故而宋裕之的外貌兼具雙親族裔特色,鼻梁高挺,眼眸深邃,麵容輪廓硬朗,體格高大魁梧。 又因吐蕃舊俗,常以刻畫體膚為標識,所以宋裕之的胸背臂膀之上,也皆刺有蘊含祖源意蘊的青花圖騰。 在其自幼所生長的那條坊巷裡,居有一位年近四十,行走間稍顯瘸疾之狀的卸甲武夫。 宋裕之的父母早年不幸相繼病逝,而那武夫與他父親情誼深厚,故而其父臨終之際便將宋裕之托付於這位舊友。 該武夫曾為當今聖上前朝征戰時的麾下精銳重騎兵黑甲士,黑甲士僅數千人,但皆武藝超群,在聖人的親率之下,曾屢次於戰陣之中以寡敵眾。 宋裕之在此人的熏陶培養之下,並未隨同裡巷間的不法之徒為伍,反而自幼習練武藝,成就了一身超群武技,迥異於其他孩童。 宋裕之十四歲便在藏井坊充任坊丁一職,負責維護此地秩序,協助坊正執行簡易的治安事務。 因每日都與不遵法度之人打交道,所以宋裕之也有些許市井無賴之氣在身。 其形貌粗獷不羈、脾性急躁剛烈,處事果斷決絕,下手毫不手軟。 因此,藏井坊內的那些潑皮無賴者對其也有所忌憚,行事稍有收斂。 而他一介坊丁小吏,之所以能引得朝廷官員注意,全賴於一樁涉及走私閑鹽的大案。 昔日都城潛入一夥鹹鹽走私團夥,匿身於藏井坊內。 刑部聞訊後,便找上了時任坊正,令其協助破案。 那時的宋裕之聽從坊正調度,憑借其在坊內積累的人脈與耳目,探得了賊窩所在。 隨後刑部依其所獲情報,迅速采取行動。 或因那夥走私賊黨深知一旦落網將必死無疑,於是在其陰暗雜亂的巢穴之內,屠戮了十幾名前去緝拿的官兵。 宋裕之聞此慘狀,未待援兵到達,便毅然決然地趁著賊人欲逃離之際,攜其幾名兄弟一同闖入賊窩。 待刑部、大理寺官員率眾抵達現場時,隻見滿目屍骸橫陳,團夥首惡右臂已斷,垂頭喪命般朝門而跪。 而在那首領背後,宋裕之穩坐破凳之上,手持粗陶碗,正豪飲解渴。 其身著的灰色粗麻布衣已被割裂多處,染上了一片片暗紅血斑,淩亂發絲下的臉龐也同樣滿是血跡。 自此以後,宋裕之的命運發生了轉折,他被刑部看中並招入其中,十六歲成為刑部司下的一名探子。 隨後幾年,他接連參與偵破多宗大案要案。 在一次對朝廷重臣貪腐案的偵辦過程中,其卓絕的表現與出眾的膽識引起主理此案的霍川青睞,旋即便推介給新近升任為吏部尚書的戚揚。 戚揚聞聽宋裕之一係列功績後,對宋裕之的武藝及智謀頗為賞識,於是力排眾議,保薦其擔任刑部司郎中一職。 此舉也成為朝廷首次將一介探子破格擢升至重職之位的先例。 那時的宋裕之年僅二十一歲。 而就在去年,原右侍郎告老還鄉之際, 刑部尚書賀淳本想舉薦其麾下多年跟隨的親信以接任此職,不料戚揚在此期間再度鼎力舉薦宋裕之,分別向左右仆射及聖上力陳其才。 此舉直接觸怒了賀淳。 自此以後,每逢與戚揚照麵,賀淳皆會顯露出厭惡之色,兩人關係愈發緊張,時常針鋒相對。 同時,連帶著宋裕之,也因此被其視為戚揚一派,遭到賀淳的敵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僅管宋裕之自郎中升至右侍郎的這幾年,一心專注刑獄事務,與其他官僚交往稀疏。 但由於其出身寒微,且對於朝廷繁復的禮節頗為生疏,故而時常遭朝中諸多權貴訕笑。 他雖性格剛烈,但如今身份地位已變,即便對此等譏笑之舉心有不甘,也隻能暫且忍耐,默默鉆研著諸般禮法門道。 如今,其舉止行步也已是莊重得體,與朝廷諸多權臣無異。 相較於其他同僚,範塗對宋裕之倒也算得上敬重有加,但這主要源自戚揚口中對宋裕之的贊譽。 盡管範塗也曾聞聽同僚私下議論,稱此人於密探之職時,曾對被調查者進行過錢財敲詐之事,並且明麵上雖協助刑部緝拿罪犯,暗地裡卻是為了趁亂竊取犯人家財。 不過因其功過相抵,加之僅憑那些犯人的一麵之詞,尚無真憑實據在手,故而一直未能對其采取懲處措施。 鑒於戚揚在範塗心中本就是一位才智超群且獨具慧眼之人,能得戚揚誇贊,其人必定是卓越不凡。 因此,即便諸多僚友對其心存鄙夷,但範塗卻從未以同樣態度待之。 因此,當沈韞聽聞範塗提及宋裕之過往時,雖未曾與其有所交集,但對其人也留下了深刻印象。 盡管此番聚餐是沈韞與兩位熟識首度在異鄉共膳,但因席間尚有他人,且眾人皆肩負公職,因此宴飲之際,並未深談舊情,僅就禹陽近日狀況略作交談。 直至用膳完畢後,霍川提議諸位朝中使臣移步至議事堂私下詳談,借此支開了林淵與馮決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