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決緊隨林淵到後宅書房， 　　房門剛一關上，林淵便怒氣勃發，在室內各處尋覓可泄憤之物。 　　最終選擇解下腰間束帶，憤然地比劃著，狀似要立刻以此抽向馮決。 　　見馮決麵露怯色、步步退縮的模樣， 　　“唉！” 　　林淵一聲長嘆，重重甩下欲施懲戒的手，旋即便拂袖轉身，將一側茶幾奮力掀翻，直指馮決說道： 　　“馮決啊馮決，念你平素還算勤勉有加，我才將你推升至此，你竟如此令人失望之至！” 　　“使……使君，此等事端實非下官所為，下官確實不知情啊！” 　　馮決立馬惶恐跪地，竭力為自己辯解道。 　　林淵厲聲喝道：“你還敢說不知？身為縣令，連此等大事都察覺不到，要你何用？！你可知現在連本官都恐將遭受牽連！” 　　語落之際，他憤然地伸出五指示意，一字一頓地強調道： 　　“五年！至少將扣除本官五年俸祿！你說說，此事究竟應當如何妥善解決？” 　　但馮決還仍不知其事之究竟，隻知道在自己所治之地已禍起蕭墻，事已至此，他一個縣令也已無力回天，不由得顫抖著肩膀，悔恨的淚水滑落臉頰。 　　片刻之後，林淵才語氣稍緩： 　　“那刑部的宋侍郎說，他們查得禹陽非但受納變質發黴的賑糧以食百姓，還暗中將良糧運出城外售賣。此事，你可知曉？” 　　“下官也是兩日前……才從戶部處聞聽倉廩賬目有異，似有部分賑糧……存疑” 　　林淵聽後，強忍怒火，深吸一口氣： 　　“也就是說，鐘堯在你轄內那般膽大妄為，你也毫無察覺？” 　　“啊？鐘堯？” 　　林淵見馮決更是一臉茫然，氣得他頓時欲哭無淚， 　　“我看連那馱貨磨麵的驢都勝過你馮決一籌啊！我當初可真是眼瞎了！” 　　林淵已無心再與馮決多作交談，便獨坐一側，滿腹鬱氣，悶氣難消。 　　…… 　　在議事廳內，霍川將他們派人赴禹陽偵查之事告訴了沈韞，他這時才知這其中牽扯眾多。 　　早在五個月前禹陽事發之後，刑部、大理寺便派來一批精明強乾的密探悄然潛入。 　　他們在賑糧流通的各個環節暗中偵查，分別滲透到禹陽的貧苦農戶、驛站信使、官倉勞役、運糧官兵等。 　　這些密探運用各種策略手段，將搜集到的情報均及時傳遞給了隨行的刑部和大理寺官員。 　　很快便被他們發現，來自茂江、紹匯、石登等幾個縣所調運之物不僅均為變質穀物，且數量遠超正常調度的額度。 　　為掩人耳目，倉儲吏員們將這些黴糧混雜於其他州縣的良穀之中，分發給百姓。 　　而超出的部分，則通過與其他州縣的糧食互換，並秘密運抵焦東縣，由一名當地糧商以每鬥三錢的價格收購。 　　經過多次轉手後，這批糧食最終流至參州，被一名鐘姓巨賈以每鬥十五文錢的高價購入，但卻其又以低於市價的錢數“賤賣”給了官府。 　　最終，這批糧食存貯於參州的官倉之內。 　　參州之地緊鄰邑安州，其下轄數十縣，與邑安同屬郢南道監察之域，雖然邑安州經濟繁榮，是為重要商業樞紐，但在郢南道所轄諸州，參州地理位置尤為顯要且廣袤而富饒。 　　而茂江等數縣皆為參州治下之地。 　　據其所查糧食最終流向，他們推測，茂江等地或許僅為參州處理變質穀物的其中一環而已。 　　同時，密探還以這些商賈為線索，發現那鐘姓商人有三子一女。 　　其中一名叫鐘承雲，在八年前，由他人薦舉，獲得官職之後，更名為鐘堯。 　　料想當年為鐘堯謀得官職之人，定然也是一位參州官員，否則他作為縣丞也不會如此大的膽量行此事。 　　這背後隱藏的權錢交易，若非朝廷派出密使暗中查訪，這些地方官吏與商賈勾結，在此災害中謀取私利之事或許也將不為人知。 　　於是，沈韞也將近日戶部對倉廩賬目核查的結果告知於他們，為揭露此事提供了有力證據。 　　然而疑問也接踵而至。 　　參州又是從何而來如此眾多的變質糧食？ 　　由於兩個月前，潛伏於參州之內的密探遭當地官府盡行捕獲，線索至此也戛然而止。 　　正當沈韞等人深陷分析討論之際，大理寺一位錄事匆匆趕來呈上供詞簿冊。 　　“寺正，鐘堯已招供。” 　　霍川聽聞後微微點頭：“好，你暫且在此等候。” 　　沈韞這才知曉，原來此案自始至終皆由霍川主理，在霍川還未赴禹陽之前，他便已秘遣使者與縣尉接洽，將鐘堯拘捕，並囚禁於縣衙牢獄內，正由刑部與大理寺二司共同審訊。 　　隨後霍川提議讓林淵和馮決也加入以聽取鐘堯的供述。 　　經眾人同意後，即刻遣人將林淵和馮決喚至議事廳。 　　待他們二人到場後，大理寺錄事便高聲宣讀起鐘堯的供詞： 　　“臣名鐘堯，謹以供詞啟稟朝廷。 　　臣原係商人之子，因緣際會得入仕途。 　　受任禹陽縣丞之際，接參州別駕公孫元密令，處理自他方而來的變質穀物。 　　且其告誡於臣，找書苑 www.zhaoshｕyuａn.com 須將上等糧食暗中轉運，而以劣質穀物充數，行掩人耳目之舉。 　　臣遵其命行事，與禹陽縣司倉密議，製偽賬、偽官印，最終將劣質穀物分發予百姓及病患……” 　　見此事已確鑿無疑，林淵壓抑著怒氣，命其部署快馬加鞭返回其官署將此事詳報邑安長史， 　　以便全力配合吏部及禦史臺徹查邑安諸官，查明其中究竟何人受納賄賂，暗中勾結操控糧食轉運之事。 　　馮決見事態得以澄清，稍稍舒了口氣，暗自慶幸朝廷幾位大臣的明察事實，否則自身處境恐將更為堪憂。 　　待情緒略作平復，林淵不禁一聲長嘆，心中湧起一陣感慨，向眾人說道： 　　“諸位大人有所不知，自禹陽瘟疫肆虐以來，邑安全州上下不惜耗竭財政盈餘，緊急調撥物資以應對疫情。 　　各屬縣也悉數動用所儲糧食，以供應民生所需，確保禹陽百姓溫飽，真可謂是舉全州之力共濟禹陽啊！ 　　未曾預料到竟出了鐘堯這麼個禍害！若非有他，禹陽困境或早已緩解……” 　　話至中途，他陡然憶起去年一樁要事。 　　霍川見這人前一刻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此刻卻戛然而止陷入深思之態，便隨口詢問道： 　　“林使君可是想到了什麼？” 　　片刻之後，林淵一陣恍然大悟，用力一拍案幾，眼中閃過一抹犀利之色： 　　“林某知道參州那些劣質糧食從何而來了！” 　　此話一出，座上眾人皆交換起疑惑且警覺的眼神，屏息凝神，靜待他接下來將作何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