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平日裡頗顯肅穆的範申已因酒力而顯現出隨和之態,與戚揚及林淵在席間高談闊論,醉意愈濃,屋內氣氛也顯得愈發熱鬧。 而霍川與幾位醫官皆已酒至半酣,目光略顯迷離,顯露出疲倦欲眠之意。 薑叔易酒過數巡,察覺此刻夜色已深沉,便悄然托付馮決,令其派遣數名衛士護送諸位醫官返回病坊休息,並趁機先行告退。 沈韞見此情形,頗感無奈,心中不禁暗自思量,此次眾人因公出京,彼此皆是熟識,故而心境歡愉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待至參州之地切不可再令他們如此酣醉了。 適逢此時,範申將目光投向宋裕之,醺醺然道: “裕之,我那孫女已屆適婚之年,你若有意,不妨結此良緣一番吶?” 戚揚聞聽,即刻拍掌叫好,隨聲附和道: “哈哈哈,範大人此言甚妙啊!有眼光!” 言至此處,忽然又想到什麼,急忙改口道: “哎!不成不成!應當由他自行決定!” 宋裕之麵露尷尬,揮手示意不作他論,未再理會戚揚與範申的酒後閑話。 繼而,二人話題又轉向痛斥朝中那些倚賴家族門蔭入仕,卻無真才實學的官員子弟,其言辭激昂,憤慨之情溢於言表,於此議題上,他們二人顯然頗有同聲共氣之感。 沈韞此刻方才留意到在一旁寡言少語,僅在聆聽他人言談的宋裕之。 隻見其正默然地獨酌小酒,間或夾取些許小菜,未能融於此喧鬧的氛圍之中。 此前,沈韞僅是通過他人口中聞得其事跡,未曾與他有過接觸。 今日親見本人,觀其與人交流寥寥,但見範申和戚揚在醉酒之餘猶不忘對他賞識,也使得沈韞對此位看似淡漠從容的青年郎君再生好奇之心,於是便主動與他略作交談。 細觀之下,察其言語之間不卑不亢,兼有疏狂自在的氣度,連沈韞都不禁心中暗忖,此種個性,難怪會冒犯朝中那群搢紳之士。 盡管如此,鑒於此後數日皆將與其同行,雖然此刻未察覺宋裕之有何特別過人之處,但在後續同行之際,或許能洞察其內在本領。 直至戌時,沈韞眼見席間諸人仍沉浸酒樂之中,不知何時方能散席。 於是便出言相勸,眾人在其敦促之下,才相互扶持著返回官驛,各自安歇。 而後的短短三日之內,憑借幾名案犯的供述,並在禹陽少府的協助之下,刑部迅速將禹陽剩餘的涉事官吏悉數拘捕。 由霍川親自主持審訊,逐一細審涉案人犯,同時,二司屬員也進行了詳盡搜查,終得諸多受賄之物及證據。 至次日巳時,午膳用畢,沈韞便與戚揚等四人同行啟程前往參州,各自餘下部分僚屬留於此地處理未盡之事。 沿著崎嶇的山路而行,潺潺溪水流淌於山澗,四周青山連綿起伏,時而隱沒在飄渺雲霧之中,或經昨日大雨洗滌,此時的山野氣息格外清新宜人。 途至半程,一行人在山路旁偶見一座古拙簡樸的茶亭,於是眾人決定在此小憩片刻。 他們規劃著行程,預計夜幕低垂之際當能抵達下一縣城,尋得適宜的住所,以便人馬得以安頓歇息。 突然間,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隻見一騎黑馬疾馳而來,馬上之人身著墨色衣裳,袖腿皆緊束於身,腰懸佩刀,顯得極為矯健敏捷。 馬匹疾停茶亭之前,騎者輕巧地翻身而下,沈韞方才識得,來者乃是次仁。 隻見他神色肅然地踏入茶肆,向在座眾人恭敬施禮後,沉聲道: “諸位大人,適才我正巧遇見刑部與大理寺官員趕到禹陽縣衙,他們馬匹窮於奔波整夜,已近力竭,所以特派我快馬加鞭前來傳報——公孫元已於前日失蹤。” 此言一出,茶亭內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眾人皆神情微變,眉頭緊蹙,旋即匆匆起身,迅速整頓趕路,唯恐稍一延誤便難覓線索了。 及至三日後,正值四更時分,終至參州城門外。 由於恰逢宵禁之時,此刻城門仍緊閉未啟,在皓月映照下,城墻石磚泛著淡淡銀輝,一行甲胄士兵,列陣城門外,靜默肅立,如磐石雕塑般堅守著城門。 在隊伍前方的侍衛向他們亮明身份之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便聽一名城門守衛高聲喝道: “速開城門!” 隨著這一聲令下,厚重的城門緩緩向兩側推開,還未等他們繼續前行,幾名騎士已疾馳而出。 隻見他們頭戴兜鍪,身著金甲,肩披戰袍,膝覆脛甲,足穿戰靴,僅觀此威儀及裝束,便可知其來頭不小,定是惠王的近身護衛。 “惠王已在州衙內等候多時,諸位大人請隨我等前往。” 隨著衛士的引領,行進於參州城內,在明晦交替的夜色下,街巷兩側懸掛的燈籠灑落斑駁光影,勾畫出市井的輪廓,夜風吹拂,唯有車輪轉動之聲與馬蹄踏地之音,在這靜謐的街頭空巷中回蕩不息。 晨曦初綻,此刻參州府衙的中堂已然布置妥當。 東西兩側列陳長案,案幾色呈朱紅,質為良木,表麵平滑如鏡,覆以白布一層,其上陳列著糕餅細點、精致小菜、醇厚湯羹及醃漬美味等各式珍饈美饌,琳瑯滿目。 沈韞初次對惠王留有印象是在他的冊封儀式上。 這位年幼的皇子一身華貴禮服,卓立於群臣之前,體態端莊,靜待聖上宣讀完封冊詔書後,恭敬地向其父皇俯首叩拜,接受象征權柄的印綬。 不論是在這場冊封大典,抑或是後續諸多宮廷盛事之中,這位皇子皆展現出超乎其齡的穩重與氣度。 沈韞此前素未與惠王有過交集,而此刻,他正端坐於自己的眼前,微笑地注視著他們一行人, 其麵容雖帶些許稚氣與青澀,但神態自若,舉止從容,自顯出沉穩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