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繼續走回鄉間小徑,沈韞忽然憶起昨夜宋裕之所探得的情報。 那卜者對問柳村百姓所陳之事,皆是戶曹可考事宜,而韓穆先前所提,也同樣涉及到參州戶曹。 他心中隱隱疑憂,莫非那人與參州戶曹有所關聯? 他瞥了一眼身側的韓穆,依舊神色自若,也無協助查究之意,僅是隨行而已。 沈韞正為此事思索之際,抬眼忽然看見不遠處一老者坐於屋門之外,麵容滄桑,衣衫襤褸,正凝神遠望山川。 他示意身後官兵勿隨,暫且駐足原地。自己則單獨走上前去詢問。 沈韞麵帶笑容,躬身問候道:“老丈,您好。” 老者略帶疑惑地抬起眼眸,應了一聲“啊?” 沈韞繼續以誠摯的語氣詢問道: “老丈,能否請教您一些此村昔日之事?若您方便,可否與在下一聊?” 老者遲疑片刻後微微頜首,和藹答道:“你問吧。” 征得其同意後,他便斂容湊近,謙恭地蹲在老者身旁, “去年是否曾有一位占卜之人造訪此處?” 老者聽後沉吟少許,緩緩開口道:“是啊……” “那卜卦先生年歲幾何?您可知是由何人引領至村裡的?” 他搖了搖頭,“看其模樣三十餘歲吧,不知是誰領他來這兒,我們都很少離村,應該是他自行尋來的。” “那他是否為各家各戶都卜算過吉兇?” “是啊,不收分毫錢糧,所以大家都請他到家中卜過卦。” “那他究竟為村民們卜測了何種事宜?其卜術是否靈驗?” 老者微笑點頭,雙眸閃爍神采: “靈啊!可靈啦!猶如神仙一般,隻要他瞧上一眼,便能盡知家中所有事。” 沈韞見老者對那位卜卦先生如此信任,又憶及後續發生的諸般情狀,心中五味雜陳,憤怒與苦澀交織。 沉默片刻後,突然想起方才所見的瘠土田疇,他繼續問道: “老丈,我見此村顯然是片鹽堿之地,鄉民們為何不遷徙他處,抑或向官府求助?” 老者聽後,神色頹然,長嘆一聲: “這位郎君,你有所不知,這可是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遷徙他處,談何容易啊! 以前,這裡也曾是一片富饒肥沃之地,隻因那官府強令興築水壩、改移河道,才致使我們村子變得如今這般荒涼貧瘠啊!” 此言一出,沈韞心中陡生不安與愧疚,他原以為是因村民愚昧無知而輕信了卜者之言,未料到其中竟有此番原委。 “莫非是因築壩改流之舉,致使原河流水勢變易,土壤中的鹽分無從充分滌除排去?” “郎君所說的話,我聽不太明白。不過當時我們的裡正,確實曾竭力阻撓過河道變遷的事,奈何卻慘遭那些惡吏活活打死…… 我們本想與他們理論,可那些人說,若是眾人助修水壩,他們便將另辟新的河道來灌溉農田, 那水壩我們修築了十年才建成,但那些人卻始終沒有踐行他們的諾言。 這些年,村裡的人不得不深入前方的峻嶺之中,去尋覓能夠果腹食物,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因食糧匱乏而被餓死,或是遭山中野獸所害,連我那可憐的孫子也……” 他一邊述說,一邊淚水潸然,語聲淒咽。 沈韞聽聞,也不免感到痛心疾首,至此才領悟他們為會何輕信卜者破壩之說,此舉實乃生活無望、困厄至極而作出的無奈抉擇。 顯然,那卜卦之人也知此事,特地前來,鼓動問柳村這群走投無路的村民。 他本還想再探究竟,但見老者如此哀傷,便不忍多言,唯恐更添其傷心。 他抬眸望向遠處站立的韓穆,見其麵容平靜,無所動容地看著自己,似乎對此村諸事了然於心。 在安撫好老者後,沈韞緩緩起身,神情嚴肅地走向韓穆,質問道: “助修大壩者,是否僅有問柳村民?參州戶曹為何不提供離貫憑?” 韓穆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周邊所有村落的村民皆有參與修壩,至於為何當時未辦理離貫憑,興許是他們曾因田地之事與州府發生過沖突。” 他閉目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既然明知此地狀況,為何不為之解決?若不是你們瀆職,事態豈會到如此地步!” 韓穆神情漸顯不悅: “瀆職?!我們前年赴任參州之時,從未有人提及此地之事!若非調查水壩決堤之因,才得知此間緣由,參州去年何以會新任一批官員!” 而後,他憤然甩袖,背身離去數步,突然回身直指沈韞,厲聲喝道: “沈大人!您何必糾纏於此,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想知其因由?好,今日我就將實情相告,水壩遭毀實為參州奸徒與外人勾結所致!” 此話一出,令沈韞頓時怔住了,他雖心中早有預感,但韓穆此刻的憤慨與不滿,仍令其頗感驚異。 細細琢磨此事,他頓覺有些力不從心,眼前局勢愈發撲朔迷離。 韓穆疾步走近沈韞,質問道: “沈大人,調查一個禹陽縣令,為何需要您這位尚書親自前去?!” “那是因聖上對禹陽之地尤為關切!” 韓穆緊接著反問:“那在您前往禹陽之前,可曾知曉此案牽涉惠王?” 他稍作停頓,令情緒稍得抑製,隨後又深深嘆息道: “罷了,方才是在下言語冒犯,還請尚書恕罪。”言畢,韓穆便拂袖離去。 沈韞因他這突如其來的無端之問,弄得心神不寧,思緒如亂麻一般。近兩日所獲線索以及韓穆不符常理的態度,令他倍感困擾,隻覺事態愈發反常。 “此村不過彈丸之地,沈韞與韓穆二人究竟去往了何處?這都已近一個時辰了,為何還未歸來?”範申心生焦躁。 “或許他們尚在某家農戶詢問,範大人勿需著急。今日天氣倒是頗為宜人,不妨暫且靜心沐浴陽光。”戚揚輕搖折扇,悠哉笑道。 侍衛終於從他們背後荒頹破敗的茅舍中,翻找出一張被灰塵所覆的舊長凳,以巾帕拭凈後,呈於二人麵前請他們在院內就座歇息。 而霍川與宋裕之則立於殘破籬笆之外,商討著後續事宜。 眾人均在此處靜候著沈韞二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