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回家中”說到“……我們四個在河市老酒廠附近分手了,他們三個去坐車回城裡。我走山路,彎彎曲曲的小路,回老屋灣。” 回老屋灣還有三公裡左右路,我還要經過有狗的路,還要上坡、下坡、經過墳墓等,但天還沒有黑,一切都是熟悉的路。路上的人也多多少少認識。我是小孩,要有禮貌,遇到熟人要主動打招呼。不然,別人會說:誰誰誰的孩子,讀高中了,就認不得我們了。如果是上大學,恐怕都不瞧我們了。所以,我不能讓別人有這樣的機會說閑話。父母親和姐姐妹妹都是我們村有口皆碑的能乾人、印象好的人,我絕對不能給全家人抹黑丟臉。所以,一路上我打招呼不少,別人也笑臉相迎,開開心心。 到了老屋灣灣口,屬於比較高的地方,視野非常開闊。我深深吸一口氣,似乎能夠聞到遠遠還有部分沒有收割的穀子的“毛香”,大石盤在眼前、一窪一窪的水田在眼前、那一排梨樹林在左邊,那錯落有致的房子在一條斜線上,有人說話或喊叫的聲音依稀可聞、田裡地裡山坡上草叢中都能夠感受到勞動生活的影子和農村生活的氣息。 我好想大聲吼一下:我回來了!但我不敢。因為我不就是上高中放假回家,有什麼了不起的呢。又不是衣錦還鄉,又不是上北大清華了,又不是帶漂亮時髦的“女朋友回來了”……總之,低調回家最好,夾住尾巴最好。 回家後,如果看到家裡水缸沒有水了,趕快去跳水;如果豬圈裡豬餓了,想辦法安慰豬一下;如果牛還沒有吃飯,趕快牽牛去吃草喝水…父母親回家了,看到你做了這些,雖然不一定口頭表揚,但心裡一定很踏實:孩子真懂事,長大了。所以,現在的孩子回家,就翻箱倒櫃找吃的,就看電視,就玩遊戲,或書包一丟就跑到外麵去玩到天黑都不回來……在那時,在我父母親看來或很多人看來,那是不懂事的孩子,是家教不好的孩子。 我站在灣口上,默默地、悄悄地下坡回家。回家才發現,爸爸媽媽提前收工了。媽媽和大姐正在煮飯,爸爸在做木工,妹妹在掃地。補充一句:那個時候,家裡二姐三姐在城裡姑姑所在食品罐頭廠做臨時工了,平時很少回家。那時的二姐已經談戀愛了(24歲吧,最小妹妹也上初中了)。我聞到了一股臘肉的氣味(不是味道,味道要吃才能夠感知,很多人都犯這個錯誤,化學老師知道這一點),9月上旬還有臘肉,在沒有冰箱的年代,那一定是智慧無窮的母親會保管食品,否則臘肉早給蛆腐敗了。 聞到那股臘肉味,臘肉氣味中還有白蘿卜的氣味,還有骨頭的氣味,還有花椒的氣味。我感覺自己像打勝仗歸來的勇士,在享受皇帝給大臣最隆重的歡迎。我眼角有點濕潤(我寫到這裡,我真有點熱淚在眼睛裡,慢慢留下來,沿著鼻梁一直到嘴巴裡,有點鹹) 1986年的9月,農村人肚子可以吃飽了,但肉類還是不多。盡管那時的豬肉五角錢一斤。父母知道我要回來,專門提前做好農活在家等我。我難道傻嗎?那濃濃的親情,臘肉裡富含的期盼,初二就看了很多武俠小說和名著的我,能夠理解不到嗎? 我想起明代袁凱的“江水三千裡,家書十五行。行行無別語,隻道早還鄉”。每一個在外求學或工作的人,誰不思念家鄉、想念親人。所以內人問:你確定退休後回四川生活,確定要去繼續為四川教育做貢獻,我說:你是海南姑娘,你愛海南儋州,我愛四川達州,這是血濃於水的思念,這是落葉歸根的感恩,這種情愫很難改變的,你理解就一起回,不理解,你可以不陪我,我沒有怨言。所以我的初中化學老師“私立學校老板”說:“海,你應該回來為家鄉做點貢獻。”我同意,但我是一個膽小的人,最終沒有在2021年夏天或冬天跨出那一步(綿陽還有一個名私立學校校長很想念我)。 回到家裡,一切都是那樣熟悉。與爸爸媽媽大姐妹妹打招呼後,還看了可愛的小小外甥女在床上。我用水瓢舀了半瓢冷水(井水),咕嚕咕嚕喝完了。想去挑水,爸爸說已經滿了,我剛才沒有注意,一看水缸,確實是滿的。想放牛,爸爸說牛吃飽了,在樹下休息呢! 我沒有什麼事情做了,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父親說等會就吃飯了,你幫媽媽燒火,外甥女肚子餓了,再嚎了(哭點意思),大姐要去安慰外甥女了。 那個時候,用柴做飯,一個管理柴火,一個人炒菜,方便些。丈夫燒火,妻子炒菜,彼此間配合,也可能吵嘴,在寒冷的冬天,也是非常溫馨的畫麵,夏天就不是,熱得汗流浹背。農忙的時候就一個人完成,容易手忙腳亂,所以那時候做柴火飯菜,容易臉上黑黑的,正常得很,不是不愛乾凈的原因,是環境造就的。 每個人生活環境很重要。農村環境中,天天與植物、動物做朋友,天天與柴火打交道,天天與豬圈牛圈豬大便雞小便見麵,腳會爛、手會粗、臉會毛毛躁躁,一個大美女也慢慢失去婀娜多姿。當然,辛苦勞動的農村姑娘,豐滿的身材、強健的體魄、熱情的氣質,與那些天天在辦公室寫文章或拿粉筆的年輕女老師確實截然不同。現在的女孩子,基本上是打字一流、發微信美篇一流,吃美食一流,但做家務或勞動或規劃家庭生活或洗東洗西就是一塌糊塗或像個小學生。 那一晚的飯菜特別好吃,我吃了三大碗米飯加半斤臘肉,還有其它好多菜。妹妹說話不多,大姐基本上管外甥女,沒有吃多少。父親胃口不錯,媽媽總是客氣,一個筷子動來動去,但都沒有考慮自己。 偉大的農村媽媽都是這樣。吃上麵都是謙讓的。我大姨特別這樣。我們去她家吃飯,她就沒有上桌子。然後在廚房忙來忙去,大家吃完了,她才吃飯,剩下的飯菜她一點不丟,好的留下一頓,不好的或剩下一點點的,就狼吞虎咽,用她博大精深的胃口全部處理掉。母親同樣如此。 現在大姨90歲了,母親85歲多。她們都能夠照顧自己。當然,大姨自己一個人過,習慣了,七八個孩子十多個兒孫拿她沒轍。母親與大姐大姐一起住,照顧母親,大姐顧全大局,難能可貴。其它姐姐妹妹也在附近,非常好,但母親就愛與大姐生活,我想母親來海南,有房間,內人沒有意見,但母親老了,舍不得離開家鄉。我等於像個外嫁的“女兒”,也沒有為儋州教育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就平平凡凡,還做不了想做的事情。我於母親而言,於大家族而言,我是一個沒有盡到多少責任的人。但我太平凡,擺脫不了這平凡的命運與人生。 在家一天覺得時間過得快,沒有做什麼就到了星期天中午。作業完成了,要多帶一件內褲回學校,我特別記住。高一的男生,內褲需求量稍微大一點,何況我比其它同學年齡大一點。還是大姐想的得周到,大姐夫從城裡買了兩件新式內褲,那種男生三角內褲,說送給我。以前都是媽媽或裁縫做內褲,屬於寬邊內褲,現在得到兩件三角內褲,我不知道穿起來同學知道了,會不會好奇或取笑。但我又不是偷的,三角內褲穿起來涼快些,我怕什麼呢?自己舒服,又不犯法,我怕什麼?內心是這樣激勵自己的。 學校裡生活有了四件內褲,我一下子精神抖擻,感覺自己像一個勇敢帥氣的小男人,至少在班上可以高高興興聽課,不擔心褲子深處的寒酸與不舒服了! 下午三點,簡單吃了一點飯就開始踏上回學校的路。一個人,獨自前行。是否能夠遇到同學,一切都是未知,但我對回校充滿信心,因為我帶著兩件三角內褲,內心強大了,就不怕外界任何風雨與漆黑的隧道, 周末放假回學校的行李比較簡單,就一個書包,10斤米,兩件衣服和那兩件內褲。 九月上旬的下午三點鐘天氣還有點熱,我穿著短袖和涼鞋。很快就到了酒廠附近,我決定在這裡等同學。 等啊等啊,等了半個小時,也看到不少人,有些像學生。但就是不見我那三個同學。那時沒有任何通訊工具,究竟什麼情況無法知道。自己也沒有手表,一切看天氣。想了想,邊走邊等吧。也許在坐船時他們就來了,於是一個人向前走。 一個人走反而快,不到半個小時就到隧道處了。我左看右看,不見其它人。在洞口倒遇見幾個從另外一個方向出來的人。是不是一個人過隧道洞呢?談不上非常害怕,但至少有些擔心。沒有父親,沒有同學,一個人過300米,雖然是男同學,有點害怕也正常。 又在洞口等了十多分鐘,不見有人同行。我鼓足勇氣,進隧道了。眼睛看著前麵的路,小心翼翼。因為估計還是下午四點左右光線還可以。所以隧道裡視野還可以。慢慢就到了中間那50米,我沒有手電筒。但我視力還可以,勉勉強強能夠看得到鐵路上的一塊一塊的枕木。我就一步一步踩著枕木往前走。周圍沒有人,這樣還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如果對麵過來人,我可能反而緊張。 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行,不可能不害怕。但既然要麵臨或選擇,你就必須堅持下去。因為沒有人會幫助你,隻有自己戰勝困難與拿出勇氣。我知道,三年高中,我一定要過上百次這個隧道,不可能總是有伴同行,所以我必須麵對這個隧道—300米長,50米黑暗的路。 長長的路短短走過,短短的路長長地走。我第一次體驗這樣的人生感悟。在黑暗中行走,我慢慢戰勝了害怕。50米其實就需要一分鐘,我終於完成了這一分鐘。看到外麵的光線,我知道我快走完隧道了。等我完全過了隧道,我慢慢回頭看去,還是沒有人過來,但我心裡說:我戰勝了你——300米隧道、50米黑暗。 在我人生路上,我遇到過很多人生的隧道,非常曲曲折折。我自己很多時候是有選擇錯誤或失誤的。所以遇到黑暗的時光不少,有的時候有“手電筒”,有別人幫助。有的時候,很無助。但麵對黑暗,是自己的選擇,我沒有退路。隻能堅持往前走。我也非常想永遠是光明的大道在前麵。但想歸想,多數人的人生都不是一帆風順的。迎難而上,砥礪前行,我篤信明天會更好。 到了渡口,也沒有看到三個同學。等了一會,還是選擇自己先過河。過了河,第二次爬這個坡,非常輕鬆。後麵的路遇到不少學生,但還不認識。但至少知道是一個學校的。 我大概六點多到學校。三個同學的情況是:說是坐車晚了,大家又等來等去,耽誤了時間,他們七點多才到學校,差一點過不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