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穆天橙敲響了麵前的房門。 　　沒多久，門被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胡子拉碴的憔悴長臉。 　　他臉型碩長，眉間緊蹙，頭發已經長過耳邊，顯然很久沒打理過了。開門的那一瞬間，尹西嵐看見了他眼中的警惕，隨後看到是穆天橙時才仿佛暗暗鬆了一口氣。 　　尹西嵐的印象中是沒有見過米米爸爸的，陳露總是一個人帶著米米來看陳艾。她葬禮的時候因為報社忙也隻是派了個代表去慰問了下陳艾，那個代表是王姐，她因為處於忙碌中心所以並沒有去參加。 　　現在，第一次看到這張臉，尹西嵐卻覺得有點詫異。會對陳露動手的男人不應該是暴戾和兇相的嗎？俗話說，相由心生，如果長時間處於施暴者的位置，那他的眼神為何看起來如此恐懼和害怕。 　　所以，他犯罪了嗎？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孽，然後被恐懼折磨著？ 　　“穆先生啊，你有什麼事嗎？” 　　還是房內的米康健認出了穆天橙首先開口詢問。 　　“米先生，您在這住的還習慣嗎？女兒還好嗎？”穆天橙一邊和他打著寒暄一邊解釋道，“今天早上租您房子的李小姐聯係我，說您舊房子那個窗戶有點問題，我過去看了看，的確是壞了。維修的話可能要動點大工程，不然的話整個窗戶都有可能脫落。” 　　“我不是和你們簽的全權代理合同嗎？不是應該你們負責嗎？” 　　“是的是的。這肯定是我們負責去修好，隻是照理也應該和您說一聲。這不是去的時候正好遇上您朋友來找您嗎？我就順道給帶過來了。” 　　“什麼朋友？”米康健的眼神又變得警惕起來。 　　“你好。”尹西嵐斜跨一步從穆天橙身後走了出來，“我是陳艾的同事，她托我給米米送點東西。我不知道你們搬家了，就去了原地址找你們。” 　　尹西嵐看著眼前男人的眼神從警惕到放鬆，心裡是真的覺得奇怪。他不擔心陳艾知道他搬家，他防備的不是來自陳艾這邊的壓力。 　　那他究竟在恐懼什麼？ 　　“你把東西給我吧。”他稍稍開大了點門縫，從裡麵探出兩隻手來準備接過尹西嵐手中的紙箱子。 　　尹西嵐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勢把箱子和自己買的東西都遞給了他，“我能見見米米嗎？好久沒見她了。” 　　尹西嵐明顯感覺米康健接東西的手一頓，“她現在不方便見外人，你...你們過一陣子再來吧！” 　　說完就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她不解的回頭和穆天橙疑惑的對望了一眼。 　　來的路上，她想過各種可能，其中甚至包括被米康健暴力趕走，亦或是看見傷痕累累精神萎靡的米米，就是沒想過被如此禮貌的請走。 　　正確說的話，米康健甚至沒有堅決拒絕他們看米米，他隻是說讓他們過一段時間再來。 　　“好像除了米先生，沒有小孩子的動靜呢！”穆天橙站在門前仔細聽了一會。 　　“他們的房子就是一室戶的，和他的老房子布局差不多，麵積甚至還要更小，隔音也不好。”穆天橙放低了聲音在尹西嵐耳邊說道，“小孩子在的話不會一點聲音也沒有的。” 　　“是不是在午睡？”尹西嵐說著也走進門邊側耳聽了聽。 　　的確沒有聲音，連剛進去的米康健的聲音都沒有，一片寂靜。 　　“你確定這房子隔音不好？” 　　穆天橙尷尬的笑了笑，“除非他在裡麵做過隔音工程了。這就是一間簡易房，頂多支撐的地方墊了幾塊磚，你說隔音能有多好。” 　　為一間簡易房做隔音？尹西嵐看了看四周，房子和房子之間的距離的確非常近，可是這裡白天經常是處於無人的狀態，隻有到了晚上外出工作的人才會慢慢回來，而且他們是租住房，為的著為了一間破房子去做昂貴的隔音設施嗎？這裡本就是大家互相忍讓，互相遷就，得過且過的地方。 　　“尹小姐，現在您打算怎麼辦啊？是先回去和您朋友溝通一下嗎？” 　　尹西嵐沒有回答穆天橙的話，而是繞著房子走了一圈，側邊有一扇小窗戶，前麵是房門，後院堆著幾塊磚，誠如第一眼所見，一塊窪地，一無所有，一貧如洗。 　　“這房子的衛生設施都在裡麵嗎？” 　　“哪有啥衛生設施，這後麵的馬路上有公共廁所，房子裡拉了一根水管，有個洗臉池。燃氣也是沒有的，這裡的住戶如果要自己做飯，用的多半是電磁爐。”穆天橙說著指了指頭上亂七八糟的電線，“看，好多私接的線路。” 　　尹西嵐正想再問些問題，房門又被打開了一條縫，米康健的臉探了出來，低聲說道，“不是讓你們先回去了嗎？米米要是能見人了，我會聯係陳艾的。別在這晃悠了。”說完又急急忙忙的關了門。 　　這次因為尹西嵐站的角度問題，她看見了房門上那一大片黑色的隔音棉。他自己做了一個簡易的隔音設施。 　　“走吧。”尹西嵐朝穆天橙揮了下手，“回車上再說。” 　　向車上走去的時候，尹西嵐順口就問了她剛剛想問的問題。 　　“穆先生，你覺得米康健是隨便看了幾間房子就定下了？還是抱有目的租下這間房子的？” 　　穆天橙還是花了幾秒鐘去理解尹西嵐的問題的。其實尹小姐就是想問，米先生是不是有目的性的租下這間房子的，可是這位小姐每一個問題都會問的滴水不漏的嚴謹，他不禁有些好奇這位山風小姐是因為什麼產生出這些語言習慣的？是和他一樣工作因素導致還是性格所造就？ 　　“他是看了幾間房子的。”穆天橙一邊回答道一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有比這間大的，也有比這間更靠近市中心的，還有比這個便宜的。” 　　“他都沒有選？就獨獨選了這間？” 　　“是啊！” 　　“這間有什麼特別嗎？” 　　這下是真的問倒穆天橙了。 　　城北的房子越靠裡麵越是大同小異，一樣的簡陋，一樣的基礎設施，一樣的外部條件。唯一有區別的也無非是大點小點。這間的話.... 　　“哦....”穆天橙像是忽然想起什麼，趕緊說道，“這間和其他幾間唯一的區別就是它有個地下室。” 　　“啊？”尹西嵐不明白，“這樣的簡易房還能挖地下室嗎？” 　　“哦哦，不是你想的那種地下室。”穆天橙舉起雙手給尹西嵐比劃道。 　　“就這麼大。”他雙臂抱圈組成一個小小的入口，“更像是北方的菜窖。裡麵也很小，頂多進一個成年人就很擁擠了。以前應該是用來儲存糧食的。也不深，就在墻角，可能占用了房子外麵一點地方。” 　　尹西嵐皺眉聽著穆天橙的話，“你確定他是因為這個菜窖租下這房子的嗎？” 　　“應該是吧。”穆天橙想了想回答道，“他一開始提出的條件是最好有房間隔斷，說是女兒大了和他一個大男人住一間房始終是不方便。可是你知道，城北的房子有這樣的設施的話多半已經被人租走了，沒有那麼容易找的。一直到這間。” 　　“你的意思是，他讓米米住在菜窖裡？” 　　其實，穆天橙和尹西嵐解釋的時候並沒有想那麼多。他隻是很直白的告訴尹西嵐，米康健的訴求和他自己覺得米康健會租下這間房子的理由。 　　可是當他聽到尹西嵐的問題時，忽然覺得腦門上被人拍了一巴掌而且還炸了個雷。 　　“不會吧？”他覺得自己忽然不會說話了，“那...那麼小的一個菜窖，也不通風。怎...怎麼住人？” 　　尹西嵐不再回答穆天橙的話，默默拿出了手機開始翻聯係人打電話。 　　“給你朋友打嗎？” 　　“嗯。”尹西嵐點點頭，“我已經做完了她交代我做的事情。我不了解她知情多少，再不和她溝通的話，我怕....” 　　穆天橙了然的點了點頭。 　　“理解理解。” 　　“尹小姐您和其他同齡人不大一樣呢！” 　　尹西嵐剛想按下撥號健，聽見穆天橙這麼說不禁疑惑的望向他。 　　“您別誤會。”他笑了笑解釋道，“二十幾歲的年紀是最講義氣的，也是最理想主義的。朋友身上發生了事情，馬上就能兩肋插刀，義憤填膺的去幫忙。可是有時候自己卻不知道，可能會觸碰朋友的痛楚，可能會侵害朋友的隱私，可能會失去這個朋友....盡管你是好心。分寸感，往往需要很深的閱歷去把控的。尹小姐，您控製的不錯。” 　　尹西嵐點了點頭，“謝謝。” 　　接著，她撥通了陳艾的電話。 　　幾十分鐘後，尹西嵐和穆天橙就看見了一輛出租車開進了他們這條路。 　　出租車司機顯然也對這裡不大熟悉，放下陳艾後，在他們旁邊顫顫巍巍打了幾個拐彎後才從駛來的原路開了出去。 　　“這到底怎麼回事呀？”陳艾一看到尹西嵐就急急忙忙的問道，“米米呢？哎，我還是去問問米康健，他到底在搞什麼啊？” 　　陳艾現在是滿腦袋問號加一肚子火氣。 　　接到小西電話的時候，她有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是不是在聽誰的故事。 　　“小陳姐，你先別急。”還是尹西嵐坐在車裡吹了大半個小時的風之後，腦子冷靜了點。 　　“我先和你說說情況，如果可以的話，你也把事情和我們說說，我們交流下情報，待會再去找他談。否則他就一直給我們軟釘子。” 　　“這....”陳艾依舊很猶豫，她現在很想沖進去，很想抱住米米。小西在電話裡說他們搬家的時候，陳艾就感覺非常不好，所以她沒等尹西嵐把話說完就匆匆問她要了地址，馬上趕了過來，她甚至覺得如果現在不來，可能以後就再也見不到米米了。 　　她開始怨恨自己，明明米米是姐姐最重要的寶貝，為什麼自己不多關心一點？就因為自己那個該死的心理因素嗎？可怎麼能怪到孩子頭上呢？要不是小西這次想來看米米，她是不是就永遠也找不到米米了。 　　“小陳姐。”尹西嵐拉起陳艾的手，把她帶到車旁讓她坐進了後座，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然後和她簡單介紹了穆天橙和剛剛發生的事情。當然她並沒有說穆天橙聽見陳露被家暴的事情。 　　“小陳姐，你和他一起處理後事的時候他沒有異常嗎？穆先生說陳露姐走的第五天他就聯係找房子了。” 　　陳艾焦急的搖了搖頭，目光還是望著尹西嵐剛剛和她指出的房子的方向，“他挺正常的。對外的事情都是他處理的，我就是整理姐姐的遺物加上看著米米。可是你也知道，我那時候看見米米就想起我姐姐，所以都是讓米米在一邊讓她自己玩，我就專心理東西。等到後麵那幾天我和米米就幾乎都是在靈安堂裡過的了，我姐姐社交不多認識的人也很少，找書苑 ｗww.zhaoｓｈuyuan.com 可是還是有米康健那裡的人和我這邊的朋友同事以及以前孤兒院的朋友來。所以也挺忙的，很多時候的確沒有注意米康健的動向。” 　　“我根本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對勁，他也沒有和我提起他要搬走。而且什麼叫做米米在那個家裡待不下去？我們處理後事的時候，米米在房子裡待得好好的呀！” 　　尹西嵐聽到這裡覺得有些奇怪，“小陳姐，米米她，不傷心嗎？” 　　陳艾一愣，隨後說道，“我覺得，一開始她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直到葬禮過後...她可能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是葬禮之後，我就離開了。米米太小了，我不知道怎麼和她解釋...我自己也很怕，很悲傷。” 　　尹西嵐握了握陳艾的手。 　　“可是不是說房東夫人是當著女兒的麵跳下去的嗎？”穆天橙問道，“我現在雖然覺得米先生說他女兒不能在老房子裡待著是騙我的。但是房東太太當著女兒的麵跳河是真的吧？” 　　“她才五歲！”陳艾的聲音一瞬間變得尖銳。“你想讓她知道什麼？知道死亡的含義嗎？知道跳河就是死了嗎？她隻看到跳下去的一瞬間，然後就被路過的老爺爺捂住了眼睛。” 　　“對...對不起。”穆天橙立馬條件反射般的道歉。 　　“小陳姐。”尹西嵐低頭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開了口，“你有沒有懷疑過陳露姐的死因啊？我聽老房子那邊的鄰居說，米康健有些行為屬實讓人不適，你說他有這些惡習，陳露姐會不會是因為這些，或者根本就是米康健害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