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知道啦？”陳艾低下了頭。 　　“我勸過她很多次很多次了。離了吧！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好，外麵一有不順心回家就打我姐，甚至連米米都不放過。”陳艾抬手抹了抹眼淚，“可是她總是為他辯解，說他在外麵工作不容易，平時對他們娘倆都不錯。可是這世界上誰都不容易，也不見得所有人都回家打老婆啊！我知道姐姐是為了米米，她太渴望有個完整的家庭。我們自己家庭的缺失，讓我姐姐有了心病。她希望米米能同時擁有父愛和母愛，有個完整的童年。可是…” 　　“已經很久了嗎？” 　　陳艾點了點頭，“很久了。可是最近他開始打米米了，因為米米漸漸長大了，看見爸爸動手就開始哭鬧。他們那個老房子隔音不好，米米哭的聲音大了就容易把鄰居都引來。所以米米一哭，他就開始打米米，鄰居來問就說是孩子調皮。” 　　“不過，自從他開始暴力對待米米之後我覺得我姐有點變了。”陳艾緩了緩繼續說道，“她開始不再一味忍讓了，甚至來問過我能不能給她找個律師。她想離婚。” 　　“我聽到的時候真的很高興。她不執著了。知道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可是沒多久....沒多久....” 　　尹西嵐看著陳艾的眼淚一顆一顆的掉在她們交握在一起的手上，心裡不禁也悲愴萬分。 　　“我是真的懷疑過他的，怎麼會那麼巧呢？我姐剛要和他離婚，就跳河了？可是，可是，那天他整天都在公司。直到執法人員給他打電話，他才去接的米米。” 　　“那房東太太跳河的原因有被問出來嗎？”穆天橙可能是剛剛因為問題太唐突被陳艾懟了一次，所以這次問的格外小心翼翼。 　　陳艾搖了搖頭。 　　“我一開始直覺覺得可能是家暴的原因。可是找不到證據。後來又覺得不像，她已經在尋找幫助，想要逃離那個家了，為什麼要在關鍵的時候放棄呢？而且是當著米米的麵。” 　　陳艾的悲傷就像無聲的洪水，在整個車內彌漫開來。她轉頭望著那細細流淌的護城河，仿佛想探查出當初姐姐那下定決心一跳的緣由，可是回應她的隻有輕輕的水聲和無盡的沉默。 　　尹西嵐聽了陳艾的話覺得這事情的走向越來越奇怪了。 　　她一開始是懷疑米康健可能因為陳露想要和他離婚這事兒，兩人產生了什麼矛盾或者口角，從而萌生歹意向陳露下了手。可是陳艾帶來的現實否定了這個條件，那個會對妻女動手的禽獸當時不在現場並且有時間證人，這就排除了他動手的可能。 　　然後就是他可不可能買兇？尹西嵐幾乎是在這個念頭一出來之時就把他否定了。也沒什麼別的原因，隻是米康健的經濟實力不允許。夕陽市無論窮人和富人，都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城市。他沒有那麼多財力去買斷一個人的人生，即使那個人走投無路到了骨子裡，米康健也出不起這個價格。 　　那麼剩下的選項其實就不多了。 　　“房東先生也不像一個善於言辭的人啊。”穆天橙在前座喃喃自語道。 　　尹西嵐一聽，就知道這人在和她思考同一件事。 　　“什麼？”陳艾剛剛從悲傷的漩渦中掙紮出來，並沒有第一時間理解穆天橙的話。 　　“我的意思是，如果米先生是一個善於言辭，精於口術之人，那就要考慮是不是他對您姐姐進行了一些勸說或者精神綁架，使得令姐亂了心神，精神壓力過大而導致跳了河。”穆天橙解釋道。 　　“可是我接觸下來覺得他不像是那麼善於說話的。反而有時候很木訥。” 　　“是的。”陳艾點了點頭，“一開始我姐姐介紹我和他認識的時候，就是因為他不善言辭，所以我一度覺得他是個老實人。可是後來我發現他隻是為了隱藏自己暴虐的性格，所以話特別少。” 　　陳艾放鬆了身體，把自己整個靠在椅背上，緩緩的說道，“你們知道他第一次打我姐是因為什麼嗎？” 　　“不是因為什麼家庭瑣事，甚至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出現了矛盾。隻是因為他去買菜時，那個賣土豆的姑娘對他說了一句，‘先生您就買兩個土豆都要和我討價還價啊？’可能還贈送了一個嘲諷的笑容，他回家之後就給了我姐一腳加一巴掌，邊打邊說，討價還價怎麼了？討價還價怎麼了！” 　　尹西嵐聽得皺起了眉。這是她剛剛見到的那個渾身警惕和不安的人嗎？ 　　陳艾嘲笑似的扯了扯嘴角，“一個徹頭徹尾的神經病和暴虐者，我還以為他老實，他可靠？我特媽的也是個神經病。”說完反手就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小陳姐。”尹西嵐趕緊拉住她的手，心疼的看著她已經開始微微泛紅的臉頰。 　　“小陳姐。你別這樣。”尹西嵐曾經一度覺得陳艾已經走出悲傷，可直到今天她才發現她錯了。陳艾並沒有走出來，她隻是藏起來了。 　　她的內心，仍然充滿著悔恨和自責。 　　前座的穆天橙默默轉過身去，他和這兩個女生都不是很熟悉，然而現在他覺得自己知道了超過目前雙方關係的秘密，他有點惶恐和不安。不過很快他就說服了自己，他和尹西嵐的這個奇怪的能力，注定他倆以後會並肩同行一段時間，所以能幫就幫吧。他也做不到放兩個女生自己去處理這種可能涉及暴力的事件。 　　“你說我有多傻。我和姐姐鬧過吵過，也和米康健對峙過。甚至我警告過他如果他再敢動手打我姐，我就報警抓他。可是他不怕我，不怕我的任何言論和手段。因為他知道，我們兩姐妹什麼都沒有。” 　　“我姐姐沒有留存任何證據，他打我姐也從不留重傷，大多都是耳光和肚子上的拳頭。然後把我姐扣在家裡不許出去，拿走她的手機和電腦。等他放陳露出來的時候，這些輕傷都已經好了。我有時候注意到姐姐好幾天沒給我打電話了，沖到他們家，他就堅決不讓我進去。我甚至報過警，可姐姐那時候為了米米還袒護過他。我很生氣，我覺得陳露怎麼這麼不爭氣，為什麼一定要抓著這個男人？我好幾個月沒理她，可是又放心不下她。” 　　“她來找我，說要離婚的時候，小西，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我甚至安排好了家裡的房間，米米住小房間，我和我姐擠一張床，然後每天都可以把米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休假日可以帶她去鄰市玩兒，可以給她穿上小公主的衣服，姐姐每天都能陪我吃晚餐，然後還可以一起看電影，一起吃火鍋，我再也不會一個人過節了......” 　　陳艾說著說著，再也抑製不住顫抖的聲音，大聲哭了出來。 　　“小陳姐。你還有我們。”尹西嵐抱著她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安慰的說道，“你以後想吃火鍋了，想看電影了都可以找我的。我們可以把米米帶回家的。她爸爸這麼暴力，我們可以找證據去告他，讓他喪失撫養權，然後我們養米米。小陳姐，現在要堅強一點。” 　　尹西嵐不知道她的話能安慰到陳艾多少，可是現在必須讓她振作起來，因為以後的路還長，而且不好走。 　　穆天橙看著後視鏡裡麵兩個緊緊抱在一起的女孩子，心中感慨萬分。 　　他明白，尹西嵐的友情對於陳艾來說，可能是這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溫暖了。 　　他更明白，路還是要自己走完的。 　　正當這一車人都處在情感風暴之中的時候，穆天橙忽然覺得視角邊際閃過了什麼東西，他趕緊轉頭去看。 　　“尹小姐。尹小姐。”穆天橙提高了聲音，“他出門了。” 　　尹西嵐立刻反應過來穆天橙在說什麼，馬上隨著他的視線看去。 　　果然，米康健裹著一件黑色的風衣，手上提著一個袋子，輕輕的鎖上了門，往房子後麵走去。 　　“他是去上班嗎？”陳艾邊問邊抬手看了看手表，下午兩點半。 　　“他公司是在城南嗎？”尹西嵐不確定的問了下。 　　“是城東的貿易公司。” 　　“這可不是往市中心的路。”穆天橙打開車門，下了車，往米康健離開的方向望去。 　　“這是往更北去的。” 　　尹西嵐也跟著穆天橙下了車。 　　“再往北去有什麼嗎？”陳艾也挪到車門邊的座位上，抬眸想了想夕陽市的地圖，“去臨江市嗎？” 　　“不會的。”尹西嵐回頭對陳艾說道，“要去臨江的話走是走不到的，還是得往市中心去坐車。他要是自己有車倒是可以開過去，的確不遠。但是現在....” 　　尹西嵐指了指繼續道，“他靠走的。” 　　“穆先生，你知道再往裡有什麼嗎？”尹西嵐其實沒想得到答案，因為那畢竟是四分之一個城市的體量，裡麵有無數房子無數工廠，米康健可以去任何一個地方。 　　“夕陽市精神衛生研究中心。”穆天橙輕輕的說道。 　　尹西嵐一愣。 　　“小西！”陳艾忽然急急忙忙地從車裡鉆了出來，“我們能進房子去看看嗎？” 　　“啊？” 　　“他正好不在。我們去看看米米到底在不在裡麵。” 　　“這....”其實尹西嵐也想進去看看。她受不了自己老是幻想米米被關在黑漆漆的菜窖裡的場景。可是，即使他出門了，他們要怎麼進去呢？ 　　“其實，我有備用鑰匙的。”穆天橙在一旁默默開口。 　　尹西嵐和陳艾都回頭沉默得看著他。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早點說不行嗎？ 　　“你隨身帶著？”尹西嵐不理解這種租房機製，她自己住的房子是報社的宿舍房，要是別人也有鑰匙她可能要睡不安穩了。 　　“不…不是的。”穆天橙和兩個姑娘解釋道，“城北的規矩是不一樣的。房東委托我們租房的時候都會要求換成我們這邊的鎖，等房子回收不租的時候他再換回自己的鎖和鑰匙！” 　　“我們公司為了方便管理用的是萬能鑰匙係統。” 　　“就是有兩個鎖孔可以控製鎖舌，一個是給租客的鑰匙，一個是我們中介的萬能鑰匙。我們的規矩是誰租出去的房，誰保管鑰匙，出事也是他負責。” 　　“當然這些事先都是和房客說清楚的。” 　　他這樣說尹西嵐就明白了，城北嘛！三教九流牛蛇混雜，穆天橙就職的房產中介在這塊謀生自是有一套他們自己的安全措施。 　　換鎖是為了保證房東和房客的安全，萬能鑰匙是為了保證中介的利益不受破壞。一旦房客很久都聯係不上，中介能進門去看看情況。 　　一切都是因為這裡治安不好，一切都是為了各自的安全和利益。 　　“就...就看看哈！”穆天橙和她們打好預防針，“即使米米在也隻能和她說說話哈！否則我們是犯罪！我要負責任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知道了，知道了，趕緊的。”陳艾催促著穆天橙開門。 　　穆天橙在陳艾的監督下打開了門，尹西嵐伸手幫忙扶了一下大門，果然門上粘了厚厚的一層隔音棉。 　　房裡的情形果然如同穆天橙給尹西嵐描述的那樣，一張床，幾把椅子，一個簡易衣櫥。墻角的櫃子上放著一個電磁爐，南麵的墻壁上掛著一個小小的電視機。米康健的電腦和充電線都亂七八糟的仍在床上。唯一的不同則是四周墻壁上那看上去十分廉價的隔音棉粘的到處都是。 　　絲毫沒有一個孩子在這裡生活的痕跡。 　　陳艾和尹西嵐都顧不得再去觀察環境了，急急忙忙找到穆天橙所說的那個菜窖入口。 　　穆天橙趕在她們之前上手掀開了菜窖的隔板。 　　漆黑一片。 　　尹西嵐打開手機上的手電向內探去。 　　那一二平米的空間裡，鋪著一床被子，被子上麵扔著幾個洋娃娃。 　　沒有米米。 　　“他....他把米米帶到哪裡去了？”陳艾驚恐的聲音傳進尹西嵐的耳朵裡。隨後立刻變成了憤怒！ 　　“他！他就把米米關在這裡！” 　　很顯然，米米在這裡住過。 　　然而現在，她不在了。 　　這時，尹西嵐才有餘力環顧四周。 　　“他去看米米了。”她皺著眉說道，“他把我帶來的東西都帶走了。” 　　穆天橙也看到了隨意扔在床邊的空箱子，裡麵的東西的確已經被拿走了。 　　而那裡麵都是陳艾給米米買的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