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教師的日常工作就是跟班聽課,每次上課都搬個小板凳悄悄地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跟學生一起聽課學習。不跟班的時候,就會去教務處幫忙乾些雜活,日子過得清閑自得。 不知不覺,一年的時間一晃又過去了。艾媛如願考上了燕橋高中部,苗小翠也結束了實習教師的身份,等待著學校的安排指示。 開學前夕,學校召集所有待分班的老師一同開會,討論2015級新生班級確定班主任的事情,以及開學前的準備工作。 另一名與苗小翠一同實習的韓老師則早早守在校門口,一看見她,便熱情地迎上來打招呼:“苗老師,你來啦?” “你在等我嗎?”苗小翠問。 “沒有,就是剛吃過早餐在門口溜噠溜噠。”韓老師欲說還休。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想說呀?”苗小翠追問道。 “咳,你聽說了嗎?今年的新班級安排班主任,學校其實早就內定好了。”韓老師故意壓低聲音說:“那些資格老的老師帶的都是學生素質好的班級,把那些差生班、後門班都扔給我們這些剛轉正的老師。” “所以呢?”苗小翠仍然沒明白對方為何如此焦慮。 “你心可真大哦,那些差生的父母都教不好自己的孩子,還能指望你教得好?還有呀,走後門進來的學生,背後的家長都不好惹,就別指望他們能尊師重教了,可能一個不留神,自己的職業前程都被毀了。”韓老師煞有介事地說。 “哪有這麼嚴重,你別自己嚇自己。”苗小翠安慰道。 “你做好心理準備就行,到時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啊。”韓老師放下話,便三步並成兩步先邁入了會議室。 會議室裡早已坐滿了人,放眼望去,工齡高的教師坐在教務主任周圍自成一區,剛入職轉正的教師隻能挨著門口坐下。再結合韓老師方才的提醒,苗小翠心中已猜出一二。 隻聽教務主任說:“人都到齊了吧?那我們就延續往年的老辦法,先抽簽決定各位老師負責的班級吧。” 話音剛落,韓老師就提出意見:“我反對用這種方法做決定。教務主任,您不能一上來就剝奪我們自主選擇的權力吧。” “每個班的學生都是隨機安排的,都一樣。”教務主任解釋道。 “那未必,有時候遇到親朋好友的孩子正好在我們這個年級,老師想避嫌呢?還有,有些老師正好不喜歡某個班級的數字呢?”韓老師東拉西扯地找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啦好啦,那你們今年想怎麼安排,自己先說說。”教務主任有些不耐煩地打斷道。 “要我說呀,先讓大家把自己不想接手的班級說出來,根據情況調配。”韓老師提議道。 “那你們說說,自己能教哪個班,不能教哪個班呀?”教務主任反問。 在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輕易第一個發表意見。 教務主任一看,又急了。後麵還有一堆事沒安排呢,開局就不順,於是惱道:“看看,讓你們自告奮勇,又沒一個人吭聲。這樣吧,我念出班級,能接的老師就舉手,有沖突的就猜拳決定,行不行?” 見大家都點頭同意,教務主任就故意先把最後一個班先拋出來:“咱們從後往前來吧,高一九班,誰願意接手?” 他願意先賭一賭,新人裡麵總有愣頭青,沒準這個“燙山芋”就有人樂意接呢。 可是,話音落下許久,卻沒人回應,空氣像凝固了一樣。 “你看你們,第一個班就沒人主動,還像不像個為人師表的樣子!我看還是按老辦法抽簽算了。”教務主任禁不住站起身氣憤地說。 “我!我教九班!”苗小翠舉起手,打斷了教務主任的話。 “主任,誰說我們沒人主動,您總要給我們一點時間想清楚好吧?”工齡最老的趙老師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鏡笑道。 “對呀對呀,我們別浪費時間啦,繼續往下安排吧,還有很多事呢。”韓老師跟著說。 此時在場的人臉上緊繃的肌肉已經放鬆下來,教務主任也暗暗地長舒一口氣,之後的工作安排異常的順利。 開學前夕,校園裡四處是老師們忙碌的身影。曦陽下,教室裡的桌椅靜靜守候,蔥翠的綠植愈加挺拔,新書特有的香氣又彌漫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裡。它們都在等待著那個讓人激情昂揚的時刻——開學。 新生注冊,學生和家長陸陸續續地來到學校辦手續,教室外、走廊裡盡是穿梭忙碌的人群,清靜的校園開始熱鬧起來。 苗小翠從辦公室取資料回來,路過一處僻靜的禮堂,卻隱約聽到一陣悅耳的琴聲。 推開禮堂的大門,空蕩蕩的觀眾席前,一個纖弱的少年正坐在一架鋼琴旁,緊湊又流暢的音符從纖細的指間迸發出來。彈奏的人陶醉在自己的音樂世界裡,似乎在傾訴,又似乎在發泄。 苗小翠輕輕地在最後一排坐下,靜靜地聽著,仿佛能看見一個勇敢的俠士正揮著手中的長劍,在掙紮和廝殺。隨後他沖破重重迷霧,身輕如燕地在水麵上行走,在竹林頂端跳躍。然而這個仗劍闖天涯的故事還沒有看到結局,卻被停下的演奏打斷了。 苗小翠不由自主地獻上掌聲,卻把耷頭坐在鋼琴前的少年嚇了一跳,他站起來仍然低著頭,有些不知所措地要逃離現場。 “同學,你彈的曲子是什麼名字?我怎麼從來沒有聽過?”苗小翠起身叫住少年。 “沒……沒有名字,是我亂彈的。”少年害羞地回答。 “你別害怕,我就是覺得你很有天賦,你平時經常練琴嗎?”苗小翠好奇地追問。 少年卻搖了搖頭,說:“我很少彈琴,因為我的手一緊張就會不停地冒汗,不適合彈琴。還好今天能遇上我的手沒出汗,又正好遇上這裡有一臺鋼琴,我沒忍住就進來了。”少年說完話,又低下了頭。 那靦腆的樣子和他彈琴時判若兩人。 “你叫什麼名字?”苗小翠問。 沒等少年開口回答,一個嚴厲的聲音就從身後傳來:“高睿朗!我找你半天了!你跑到這裡來乾什麼?!” 少年看著外麵沖進來的女人,怯生生地嘟囔:“媽,我就是……” “行了行了,快跟我注冊去,長這麼大了,還那麼讓人不省心,真是的。”沒等高睿朗解釋,女人就不耐煩地抓起他的手腕,將他拉走了。 苗小翠連忙低頭查了查自己班級的學生名冊,高睿朗正是在名單之中。 開學第一天,苗小翠給同學們發放新課本之後,便擠出一些時間,在班裡開了一個簡短的班會,讓同學們自我介紹,順便能初步了解每一個新同學。 這些新生看起來出乎意料地乖巧,苗小翠暗自鬆了口氣,心想也許是自己想太多了。不禁自責怎麼一開始就把人往壞處想呢,十幾歲的孩子能有什麼壞心眼? 上午第一二節課,苗小翠是去一班和二班教語文,第三節回到九班上課。 她抱著教案,正走在回本班的路上,就遠遠看見數學老師搖著頭從教室走出來,捋著頭頂剩餘不多的頭發嘆道:“真是爛泥扶不上墻啊!” 他那中年男人特有的啤酒肚讓一雙腳顯得很小,走起路來感覺有些費勁,加上總是皺著眉頭,更是一副苦大愁深的樣子。 苗小翠悄悄地站到教室窗戶旁,探頭打量班裡的真實情況,隻見蔣昊天坐在靠墻倒數第二排的位置,不知從哪兒摸出一隻高腳酒杯,像模像樣地斟上可樂,正滿臉嘻笑地逗著後排的周哲銘,周圍的同學也像看戲一樣的興致高漲。 周哲銘饞眼前的可樂,央求著給他嘗一口,正要去奪杯子,蔣昊天像變魔術一樣,不知從哪兒又弄出一個高腳杯,引得圍觀的同學一陣贊嘆笑鬧。 前後排兩人端著杯子,有模有樣地碰了一下,好似品鑒美酒一般,讓周圍的同學好不羨慕,吵著讓他再多變幾杯,都要鬧成了一鍋粥。 忽然上課鈴聲響起,苗小翠正襟走進教室,也沒能讓這群學生安靜下來。 “上課啦!東西快收起來!”女生羅琪喊道。 圍觀的學生紛紛坐回座位,兩個端酒杯的男生也迅速地將飲料藏到桌子裡,眼裡憋著笑盯著講臺上的老師。 苗小翠將教案放到講臺上,卻找不到粉筆。剛打開講臺下的抽屜,三隻粉嫩的像拇指一般大的小動物就驀地展露在眼前。 它們瞇著眼睛,腦袋和爪子不停地向四周探尋著,看起來好似老鼠幼崽。 苗小翠心裡咯噔一下,餘光瞥見一些同學已經悄悄地拿出手機,攝像頭正對著自己。 她意識到,現在自己任何過激的反應,都會著了那些熊學生的道,如果裝作若無其事更不合適,從此自己在學生心中的威信也很難樹立起來。 “同學們,看來你們要當一段時間的臨時父母了。”苗小翠索性捧起三隻幼崽展示在學生們麵前。 教室裡頓時寂靜下來,學生們的目光都聚焦在苗小翠的手上,表情各異,有的眼中透著新奇,有的做出害怕的表情,有的表現驚訝…… “這是老鼠寶寶嗎?”坐在第一排的梅苑小雪睜圓眼睛小聲地問,她那齊眉平劉海配上高高的雙馬尾,看似二次元人物跑到現實裡一樣。 “開學前,教室和校園都進行過全麵消殺,我也親自打掃整理過這間教室裡的每個角落,是不可能還有老鼠的。我看它們背上有四道淺灰色的條紋,前爪尖長,我推測這是花栗鼠的幼崽。而且是有人故意把它們從樹上偷出來,放到我們的講臺裡的。”苗小翠不慌不忙地說。 “老師,你能猜出是誰放的嗎?”坐在中間第三排的王福才像正在看戲似的,津津有味地問。 苗小翠緩慢穩健地向前踱著步,目光從容地左右掃視,一些同學的眼神已經開始不自覺地指向整蠱者了。最後她停步在教室後排的角落旁,突然回頭說∶“蔣昊天!是不是你?” 蔣昊天挑起雙眉張了張嘴卻沒發聲,自覺地站了起來。 教室裡響起熱烈的掌聲和歡呼已經肯定了答案。 “蔣昊天,你鞋底周圍沾有泥巴,褲子內側布料有抽絲,還掛有碎樹皮,說明你去爬過樹。”苗小翠分析道,又目不轉睛地盯著蔣昊天的眼睛低聲說∶“你知不知道,花栗鼠是國家‘三有’保護動物,你是希望一開學就讓學校送你個處分是嗎?” “我……我放回去還不行嗎?”蔣昊天低著頭嘟囔道。 “那可不行,它們身上沾有了人的味道,就算你放回去,鬆鼠媽媽也不會認幼崽了。”苗小翠說。 “蔣昊天!你怎麼那麼壞呀!”袁芳榆氣憤地說,白皙的臉龐上撅著嘴,柳葉眉也倒豎了起來。 “這小鬆鼠多可愛呀,就要被你害死了。”同學們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埋怨起來。 蔣昊天隻得盯著地板,雙手插在兜裡,一隻腳不自在地上不停地磨搓,小聲地嘀咕道∶“那我現在該怎麼辦嘛?” “你把它們撫養長大再放回樹林裡咯。”顧欣楠不知什麼時候溜到蔣昊天的身旁,探出胖圓的臉蛋看著麵前的小鬆鼠說。 “這……它們這麼小,我不知道怎麼養活呀。”蔣昊天無奈道。 “那你還偷出來出乾什麼?”顧欣楠毫不猶豫地給蔣昊天背上一巴掌,狠狠瞪他一眼說∶“我不管,你必須負責任!” 蔣昊天臉上的得意早已被沮喪代替,可憐巴巴地望向苗小翠∶“苗老師,我錯了,我……我……” 不知不覺,學生們都聚了過來,爭著擠著要看看鬆鼠寶寶的模樣。 “看來蔣昊天沒法撫養鬆鼠寶寶,你們誰能擔起這個責任?”苗小翠問道。 學生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卻沒人敢吭聲,更別提主動領養。 “那我隻能讓它們自生自滅咯。”苗小翠佯裝把小鬆鼠帶出教室。 忽然,一個聲音攔住了她∶“老師,我想試試。” 回頭一看,自告奮勇是平時很少說話的高睿朗。隻見他拿出一頂軍綠色遮陽帽,倒捧著墊上了幾張麵巾紙,將三隻鬆鼠寶寶輕輕地放到裡麵,小心翼翼地把帽子抱在懷裡,回到座位上。 長這麼大,高睿朗身邊第一次擠著那麼多嘰嘰喳喳的女生,這更讓他手足無措,隻管低頭默默看著懷裡肉乎乎的小寶寶。 “同學們,請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吧。”苗小翠已經站回講臺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說∶“別一會兒隔壁班要過來投訴咯。” 不一會兒,學生們都端坐到了座位上,以為要正式開始上課了。 沒想到苗小翠卻說∶“我看出來了,你們其實還沒有進入要學習的狀態,我是你們的班主任,理應傾聽大家的意見。今後在我的課堂上,你們想做什麼,盡管提出自己的想法,隻要在我權限允許的範圍內,在不影響其他班上課的前提下,我盡量滿足大家!” “老師,您叫我們乾什麼都行,就是不想聽課學習。”王福才嚷道。 “那好,你們可以自由創意幾項讓所有同學都能參與的活動,今後可以在我的課堂上實現。接下來你們想怎麼安排?”苗小翠問。 此時教室裡卻變得鴉雀無聲,迷茫的、猜疑的、詫異的眼神紛紛向她投來。 “不然這樣吧,每個同學都有抒發創意的機會,我們輪流來,先從周哲銘開始。”苗小翠看向後排角落繼續說:“這節課還剩不到20分鐘,你有什麼想法?” “讓蔣爺請我們吃大餐!”周哲銘笑嘻嘻的揪了揪蔣昊天的袖子說。 “去、去、去!你搞活動憑什麼讓我買單。”蔣昊天推開周哲銘沒好氣地說,引得班上又一陣笑聲。 “既然你們沒有想法,那就隻能聽我上課咯。大家都沒意見吧?”苗小翠又問。 “沒有!”同學們出奇難得的異口同聲。 苗小翠能感受到,此時那些向她投來的目光中已濾去鋒芒,留下的是親近和信賴。她所站在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講臺,而是整個教室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