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汲縣衙裡,縣令趙言已失了往日的風姿氣度,正來回在屋中踱著步子。 不遠處的桌案上,攤放著幾冊送來的加急文書,在一旁燭火的映照下,隱約可見黃巾二字。 因各地太平道起義之時皆覆黃巾,故而如今多以黃巾代指太平道眾。 趙言遙遙望了一眼桌上文書,原本就陰沉的麵色越發陰沉。 這幾冊文書他已看了數遍,上麵寫的看似洋洋灑灑,冠冕堂皇,可總而言之,其實不過隻說了兩件事。 其一,如今太平道大起,攻郡奪縣,雖來勢洶洶,可也不過是疥癬之疾,朝廷已發大兵征討之,不日定然能將之平定。 想到這裡,深諧官場之道的趙縣君忍不住嗤笑一聲。 朝廷文書,總是這般義正辭嚴,卻又空而無用啊。 至於其二,則是要求各縣官吏嚴防死守,堅守城池。若是失城失地,到時黃巾平定,定要重重問責。 “好一個重重問責!” 趙言苦笑一聲,他心知肚明,以新汲的地理位置,此城無論如何是守不住的。陷落於黃巾之手,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 即便他能應付的了王略,可又如何應對西麵的波才,東麵的彭脫? 他如今唯一想不明白的是,為何如今王略還不動手,此人還在等什麼? 如今他早已將自崔家得到的財物整備妥當。 若是萬不得已,真的淪落到要逃命的地步,有這些錢財在,回到雒陽他也能打點關係,說不得還能免去罪責。 最少也能留下性命。 而他之所以如今還未逃去,也是存了些僥幸的心思罷了。 萬一黃巾不攻新汲,那他還能在這裡多撈上一些。 正在趙言心中權衡利弊之際,陳商帶著幾個縣吏忽的從外跑了進來。 “縣君,大事不妙!咱們安排監視太平道的探子方才回來回稟,言說城中各處的太平道中人正在那王略的宅院處集結,皆手持刀劍,殺氣騰騰!” 陳商麵色蒼白如紙,大口喘著粗氣,斷斷續續的將事情說完。 “終究還是動手了!” 趙言死死攥緊雙手,沉默片刻之後,他轉身抽出腰間佩劍,嘆息一聲,“言為一縣之宰,為朝廷執掌一方。如今黃巾賊寇作亂,卻無一策以製賊,隻能任由賊人肆虐縣中!枉讀聖賢之書,徒食國家俸米耳!今日若不死節,日後九泉之下,有何顏麵見歷代先賢!” 言罷,橫劍在項,做勢欲自裁。 陳商愣在原地。 片刻之後,見趙言並不動手,他隻得上前幾步,輕而易舉的將其手中劍奪了下來。 趙言嘆息道:“罷罷罷,昔年屈公投江,留名後世。如今汝等既不願我死於劍下,那我便去後院投湖好了,伏清白以死直兮,固餘心之所厚!” 投湖? 陳商撇了撇嘴,隻怕到時又是憂水冷。 事到如今,他自然也要配合著趙言將姿態做足,連忙勸說道:“縣君有屈公之誌,固然極好。隻是黃巾殘暴,一縣之民皆倚仗縣君,若是縣君就此赴義,則縣中之民又可倚仗何人!” 趙言贊許的看了陳商一眼,嘆息道:“隻是新汲多半是守不住的,為之奈何!” “事到如今,唯有一策!” 陳商振了振衣袖,慨然道:“我等在此拖住黃巾賊寇,拚死一搏,掩護縣君出城!縣君可速去雒陽求兵!若是我等不幸而死,還望縣君早歸,救縣民於水火之中。” “陳君!” 趙縣君上前幾步,緊緊抓住陳商手臂,竟是落下幾滴淚來。 “縣君速去,莫再遲疑!某定死守縣寺!” 陳商大喝一聲,持劍而出。 見陳商出去,趙言再沒了方才的氣度,其餘諸物都不取,隻披了件長袍,掛上銅印,喚上那幾個上任時帶來的仆從,架著那架滿載金銀的馬車,自縣寺後門悄然逃去。 縣寺正門,陳商持劍而出。 而在其對麵,隻有王略和七八個黃巾武士。 王略笑問道:“如何?趙縣君可曾逃去?” “皆如王君所料。”陳商含笑收劍,“如今趙縣君想必已經出城了。” 他側身讓開道路,“請王君入縣寺。” 王略也不推辭,邁步而入。走到門前,他卻是頓住腳步,看向那個看門的縣卒。 一瞬間,那縣卒冷汗浸透後背。 三次相見。 此時這個縣卒已在心中打定主意,這次若是能活下來,日後就辭了官職,回家種地去。 不想王略隻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含笑點了點頭,“莫要忘了當日我和你說過的言語。” 漢子連連點頭。 王略身後,陳商深深的看了這個縣卒一眼。 此人日後要多栽培栽培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幾人走入縣寺,王略坐在那張平日隻有趙縣君才能坐的榻上,看向堂下的陳商等人。 似乎這些人比平日都矮了一截。 他在心中感慨一聲,這便是權力的滋味啊。 他不開口,陳商等人自然不會,也不敢開口。 片刻之後,王略笑道:“難怪趙縣君掌權前後判若兩人,坐在此處,著實讓人目中無人啊。” 他看向陳商等縣吏,笑道:“諸君,委屈你們了,請暫做階下囚。” …… 官道上,有馬車疾行。 馬車上,脫逃而出的趙縣君摸著身邊那幾口大箱子,心下稍安。 有這些錢財在,他必能東山再起。 至於去雒陽求兵殺回新汲?他又不是癡愚之人。 趙言冷笑一聲,那陳商平日是個穩重人,不想也會病急亂投醫。 猛然間,他忽的想起一事,為何縣寺後門沒有黃巾,竟能讓他如此輕易脫困而出? 隻是還不等他想出答案,自道路兩側忽的躍出七八騎,攔住了馬車的去路。 這些人皆以黑巾蒙麵,為首的,是個獨眼之人。 那獨眼漢子嘿然一笑,在馬上以刀遙指趙言,“俺等劫財不劫命,速速交出車上錢財,留爾等性命!不然,嘿嘿,俺管殺不管埋!” 馬車上,趙言愣愣出神。 他本就是聰明人,一瞬間,似乎有所明悟。 隻是還不等他想清此中原委,已被人從馬車上拖了下來。 那獨眼漢子一腳將他踹翻在地,嘴裡嘟囔著,“痛快!真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