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鮑誌誠嘴型的方向,趙青漣很快就看到了一個赤裸著上身的漢子跑了出來,大聲囔囔道:“你喊魂呢。我正準備要點火,拜神呢,燒壞你負責?” 鮑誌誠道:“遠方來了大老板,瞧著你這窯子順眼,你為大家介紹介紹?” 張老五穿著拖鞋,趴遝趴遝又小跑著回屋,拎著一個籃子跑出來。 他從籃子裡取出一個鬥笠陶,才放到手中,趙青漣就眼睛一亮。陶外麵呈現出不規則的斑點,居然是天然矅變,看起來像夜晚的星辰一般,美麗極了。 徐子語看到這個鬥笠陶,有些驚訝,這玩意要是在巫家壩,能上拍賣行了都。 他們都戴著棉紗,張老五看不出他們的表情。他接著從籃子裡拿出幾個陶器,器型大都是鬥笠型口大底小,顏色以深色為主,有些如兔毫,有些如星鬥,還有些像鷓鴣斑。 趙青漣問張老五:“我可以看看嗎?”漢子這才注意到,對方是位女子。其他乾活的粗漢,聽到女子聲音,都抬頭瞧個新奇。 張老五盯著趙青漣看一眼,大聲囔囔道:“哎呀呀,這女人都來逛窯子了,哈哈!”其他漢子都附和著發出嘿嘿聲,這件事夠他們吹一年。 趙青漣知道這些漢子,也就圖個樂嗬,不以為忤。她拿出一個像油滴形狀的陶器,用右手輕輕地敲打,發出一種金屬的聲音,很是悅耳。 她問張老五,這種貨還多不?張老五說以前多,現在少了。她問為什麼?張老五看了眼鮑誌誠,沒有多說。趙青漣說,今天這裡有多少貨,都買了。 張老五顯然沒想到來了位豪客,臉上露出尷尬的表情,他抓了抓頭說道:“就這幾樣,當樣品用的,舊貨早沒了,新燒的還要些時日。” 趙青漣看情況都這樣了,便向鮑誌誠說道:“回頭你來幫我選一些貨,我會提前付款,你按照我的地址發貨即可。” 鮑誌誠趕緊應承下來,張老五這才喜笑顏開。趙青漣又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我知道你們一般是不賣樣品的,這樣,我比平時高出兩倍價格結算如何?” 鮑誌誠連忙道,“可以的可以的。”他又甩給張老五一個眼神,“趕緊去挑選幾個好看的盒子。” 張老五這才搓著手回屋。他心裡想著:“這小娘們看不到樣子,但這手白嫩白嫩的,胸前鼓鼓的,屁股也帶風,差不了,回頭找她模樣燒一個陶人,保證大賣。” 他們接著去了第二家窯子,情況與第一家差不多,都沒什麼現貨。他們又買了一些樣品,款式都差不多。 到了第三家,樣品裡有些寵物,有匹小綠馬看起來很可愛,徐子語一眼就相中,說自己要收下。 在巫家壩,小綠馬可是神馬,到哪裡都橫著走。 在第四家的時候,他們還遇到另一批來看貨的客人。客人抱怨地說道:“現在怎麼隻有陶?過去你們不是燒瓷,怎麼一下子燒瓷的人與窯口都不見了?” 鮑誌誠很有耐心地帶他們又逛了幾家,眼看天色已晚,他們便打道回府。 人經常有心理錯覺,同樣的距離,去的時候覺得遠,回來的時候又覺得近。 大約是去的時候有著未知,歸時卻隻念一碗飯,一張床。 回到別墅,趙青漣看著桌子上乳白色瓷器,又取出黑色的陶器,問徐子語道:“你覺得陶與瓷有什麼不同?” 徐子語回答道:“顏色是明顯的,陶都是深色,瓷器以淺色為主?” 趙青漣看著瓷器與陶器說道:“這是大家的普遍認識。陶隻要有泥巴就可以燒,但瓷需要特殊的泥巴。燒製的溫度也不一樣,陶一般的柴火就可以燒,瓷必須極高的炭火,還得有提溫的專門爐子。” 徐子語說道:“對對對,我就看著那種口小肚子大的窯有些奇怪,原來是燒瓷用的。” 趙青漣又問徐子語一路看到的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徐子語想了想,分析道,之前見過好多處窯口,不會有那麼大的落灰,河道裡的水顏色太深,味道也不對。那條路上按道理車馬應該絡繹不絕才對,但他們並未遇到多少。還有,他們遇到那幾輛出來的馬車,車轍印很深。 徐子語又接著道:“我還是覺得這個向導有些怪,似乎那些窯口的老板都有些怕他。” 趙青漣有些感慨,這哪像一個初出江湖的小子?觀察如此細致入微。不過,他在馬場長大,看來是學了一些真本事。 趙青漣想要泡茶,嘗嘗這神奇的春水,往水缸裡一看,所剩無幾。 徐子語來到客棧外,找了半天都沒有看到鮑誌誠,就向其他人打聽他去哪裡了。門口的迎賓道:“老板下班回去了。” 徐子語猛地一顫,接著問道:“他是這兒的老板?”對方隨口道:“不然呢?”徐子語驚奇道:“老板也迎賓?”那人道:“老板說了,他在一本發財手冊上看過,要想成為大老板,就得從門童做起。所以呢我們老板每個月都要來當一次門童,親自服務。你別說,拉客我們還真搶不過他。” 徐子語從前臺買了一壺春水,一進門就囔囔道:“你們猜我發現了什麼?”趙青漣柔聲地說道:“不就是發現鮑誌誠就是這兒的老板?” 徐子語滿臉興奮頓時失色,擺出一副你怎麼會知道的表情。趙青漣神色嚴肅,一本正經地說道:“當然是分析出來的。” 徐子語在一邊注壺燒水,趙青漣在一邊踱步。等水三沸後,她坐下來開始泡茶,她輕輕抿了一小口,在嘴巴裡打了幾個圈,吞咽後又仔細回味了下,睜開眼睛道:“這水就是一般的山泉而已,不是我們中午喝的春水。”徐子語也喝了一口,果然,那股獨到的幽蘭一般的香味不見了。 趙青漣放下茶杯問道:“還記得我們入城時候,遇到的那一隊車馬嗎?” 徐子語點頭,十來駕馬車,每輛車上都裝著四隻大木桶。“那是運山泉水的馬車”,趙青漣喝了一口茶,很肯定地說道。 徐子語聽到這話,起身就要出門,趙青漣急忙嗬斥道:“乾嗎?我沒有說我們喝就是那個山泉水,而是要你注意下水的問題。這個縣城,對山泉水很是在意,說明什麼?你再想想,我們吃飯的飯店,有一個招牌怎麼寫的?本店隻用山泉水做飯。還有,城裡居然有一家專門供水的店鋪。別的地方都進去喝茶,這裡倒好,進去喝水。再結合下午我們看到的情況,聽到的傳聞,不難得出一個結論:縣城裡的井水喝不成。地下水受到汙染,要去山裡運水,所以有一條沒被汙染的春水,就被神化了。” 聽完這番話,徐子語恍然大悟。 他盯著趙青漣的嘴唇,這道口紅與中午的又有所不同。略帶熒光的紅唇輕啟道:“僅僅是燒陶是汙染不了整個地下水的,下午在一個地方,有人來買瓷,明確說之前買過。但現在這裡窯口,居然沒有一家燒瓷的。” 說到這裡,趙青漣又拿出下午買到那個發出金屬聲的陶具,用力在地下一甩,好家夥,除了發出更沉重的金屬聲外,並沒有摔壞。 “你抽刀不用氣機,用力試試能不能弄開。”徐子語抽出破刀,趙青漣一臉的不滿意,於是徐子語就換了一把小刀,抽刀朝著陶器砍下去,那碗居然隻是缺了一個小口。 趙青漣撿起金屬陶,很是嚴肅地道:“剛剛我們說,陶與瓷有一個很大區別,選土選溫,其實有些土在高溫下,還可以燒出別的東西,比如說鐵。也隻有冶鐵,才能造成如此規模的地下水汙染。” 房間裡安靜下來,隻聽到壺蓋噗噗噗的歡騰聲。 民間冶鐵是重罪,鐵匠鋪需要特別的執照,從政府采購生鐵,做成農具。熟鐵需要反復鍛造,百煉才能成鋼,一直是政府嚴管產品,鋼刀、鋼鏃、鋼槍是沙場殺器,民間有大匠,可以憑經驗製作出一些,但絕對無法規模。 現在一個縣,可能在規模化冶鐵,這是要殺頭的大罪。那些車轍印很深的馬車,說不定裝的就是鐵。如果能跟蹤馬車,就能知道他們要乾什麼。 好在,要跟蹤載重馬車,是非常容易的事。 徐子語與趙青漣沿著車轍印來到一道河流,再沿著一道河流一直往上走,兩三裡地的時候,繼續順著一條河堤繼續前行。 走著走著,他們來到一處巨型垂柳林,車轍消失。垂柳樹身呈灰黑色,樹皮已經裂開,一碰就會掉落。那些下垂的細枝,風雨無阻地迎來送往。 越往裡走,柳樹越密集,無法繼續前行。 趙青漣在垂柳間來來回回走動,她想起小時候去看姑媽的時候,有一次也迷失在一處林子裡。後來姑媽教會她一種法子,不是破陣,而是求救。 於是她來到一棵大柳樹下,彎下腰,雙手輕輕放在柳樹根上,抓穩後,她再雙臂加上力度,使勁把柳樹根往外拽,這個時候她感覺到了腹部有一種很緊的感覺。 她反復拉拽幾次後,再平躺在地上,吸氣讓肚子鼓起來,如此反復練習十數次。 徐子語看一邊,看著舉止怪異的趙青漣,默不作聲。因為他多次企圖離開這裡,發現無路可走,前後不行,左右不行,上下也行。 趙青漣站起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氣息從腳底逆流而上,通過肺腑而上喉嚨,從口齒間傾瀉而出,形成一道特有的長嘯,牽動著柳葉,一葉牽動著一葉,如海浪般在樹梢上打響。 柳浪好聽極了,一浪接著一浪過後,那些皮膚發黑的柳樹脫落上年冬天的印記,啪嘰掉落出來,這種聲響有序地跟隨柳浪,來到柳樹林外的一處山莊。 莊裡有一棵更大的柳樹,一眼看不到頭,它跟隨節奏,搖落了滿園綠葉。 樹下有位袒胸的男子,不得不從打盹中驚醒過來,他聽到遠處傳來的嘯聲,嘴角露出了久違的微笑,他也張開嘴,長嘯一聲,千溝萬壑也頓時明媚起來,他的嘯聲如鳳鳴,響徹天地。 那獨特的長嘯聲與趙青漣的長嘯聲混雜在一起,在柳樹林中來回穿梭回蕩,仿佛與這片樹林產生了奇妙的共鳴。 每一棵柳樹的葉子都隨著聲音輕輕擺動,仿佛在跳動著一種無聲的舞蹈。 這奇妙的景象讓徐子語驚嘆不已,他從未聽過如此美妙的聲音,覺得自己也與這片柳樹林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聯係。 “太美了,太不可思議了。”徐子語感慨道。 柳樹林的柳樹,從密密匝匝中,紛紛讓出了一條小道。 徐子語與趙青漣沿著小道,循聲穿越柳樹林,接著他們聽到了有節奏的“啪”“乒”聲,走了半炷香,來到平地,抬頭一看,前方是一處莊園,其名曰:“琴鐵山莊”。 字體有蛤蟆壓在石縫中的感覺,蛤蟆掙紮著要出來,但身形被壓得死死的,所以,隻剩下鼓鼓的眼睛,反而有了莫大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