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日不下樓,下樓語驚人(1 / 1)

天刀狂歌 百草之英 5664 字 2024-03-17

吃完早餐,徐子語詢問,能不能到山莊的藏書地文秀樓讀書。   向秀見徐子語不沉迷於刀法,而轉向書山問路,大有孺子可教之感。   在向秀的帶領下,徐子語與趙青漣來到文秀樓。一樓沒有書籍,放了很多字模以及雕版,還有一些金石拓片以及字畫。那些字畫,有不少前朝神品。   從二樓開始,是一眼看不到頭的書架。   徐子語手指從書架上滑過,感受到食指與拇指輕輕觸著書籍的那種溫柔,他喜歡把自己置身於一種空曠的寧靜中。   在馬場,有一位老秀才,教他們讀書。他從小的江湖夢,百分百都是由老秀才吹噓而來。老秀才有一個書屋,就建在馬車上,馬場特意為他配了四匹馬,拉著他去溪邊讀,去樹林讀,去半山讀……   徐子語的父親,全馬場,就數老秀才最自在。   向秀抽出一本書,掏出絲巾,輕輕擦了擦灰塵,又放回去。他笑著對趙青漣說道:“這裡比不得皇室文淵閣的藏書規模,不過論個人藏書而論,在我朝進個前十沒問題。”   趙青漣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說來慚愧,我從小坐擁書海,認真讀過的卻沒有幾本。現在的侍讀學士,恨不得每天都打我手心。”   走著走著,向秀又抽出一本書,仔細揩擦,才冷靜對趙青漣地說道:“曾布這個人,為人拘謹,治學嚴格,但如果敞亮一些,是會有些成就的。”   忽然,徐子語傳來一陣驚呼,原來這裡有整整兩排書籍,都是闡發《莊聞》一書,有一本,專門談了裡麵的養生之道,另一本談了修行之道。其中有一本,正是向秀寫的,《如是我聞》……真是一書之中,大道三千。   向秀淩空一揮手,徐子語手裡的《如是我聞》瞬間便到了他的手裡,他翻了兩頁,很嫌棄地說道:“我年輕時候不知道天高地厚,這本不值一讀”,嘴裡說著,手裡的書他又遞還給了徐子語,話鋒一轉道,“不過你無事的時候,翻翻也是可以的,還是有些閃光的東西。”   趙青漣盡量忍住不發笑,徐子語則是流露出一副崇拜的模樣,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作家啊。馬場的老秀才,老說什麼述而不作,其實悄悄寫了厚厚的幾大摞書稿,正式出版的,一本沒有。   一入書海人不還。   在書架間走著,徐子語來到一排絹本前。現在造紙術一日千裡,絹本已成陳舊之詞。忽然,徐子語發現一本熟悉的書:《會真記》。他抽出來才打開第一頁,便老臉一紅。   就在他要繼續往下翻的時候,向秀已經很急促地站到他前麵,暗示徐子語不要發聲。他倚靠在書架上,伸腿搭在另一邊書架上,側身低語道:“這是鵝溪絹版,很珍貴的。”   第一次看《會真記》,還是幾位馬場少年悄悄溜到老秀才的馬車書房,從箱底翻出來的。裡麵有活頁插畫,按照書裡扉頁教的辦法,穿頁在繩,按照順序翻頁,鶯鶯活靈活現出現在眼前,氣氛非常活躍。   這鵝溪絹,摸起來手感好極了。裡麵的人物畫,也比他之前看過的含蓄很多,鶯鶯也似乎高了很多。   見他們在那邊竊竊私語,趙青漣忍不住湊了過來,但被一條腿擋下來了。見他來了,徐子語一慌,胡亂把書插進書架。向秀看著心頭一緊,忍不住用手拍腦袋。   趙青漣很是好奇,問道:“你們鬼鬼祟祟地在這裡商量什麼?”徐子語漲紅著臉,連忙說道:“沒……沒什麼。”向秀也乾咳了一聲說道:“在討論學問,研究版本。”   趙青漣一撇嘴說道:“我明明聽到你們說什麼鶯鶯燕燕的。”   向秀站直了身,快速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咧嘴笑道:“可不是嘛。我們就是在說崔鶯鶯,你看,這不就是《鶯鶯傳》嗎?”   趙青漣拿過書翻了幾頁,好奇地問道:“為什麼與我看過的《會真記》那麼像?”   向秀與徐子語頓時如同被雷擊,齊聲問道:“你看過《會真記》?”趙青漣很是迷惑地看著他們道:“有什麼奇怪的?天南城防渣男手冊,始亂終棄元稹真。不過,文辭真是不錯。”   向秀倒吸了一口氣,心道我才離開天南沒多少年,那裡的風氣已經到這般田地。於是他接著再問:“你看的有無插圖?”趙青漣搖頭道,“跟這本差不多,隻是有些字句不同。”   向秀這才收回心神,現炒現賣,一本正經地接著說道:“這《會真記》有很多版本,《鶯鶯傳》是最初的名字。我手上這本,是當年元稹真手書行卷用的,存世不會超過三本,我可是高價從鬼市買回來。”   向秀在那裡又講了個把小時,這才依依不舍地帶著兩位逛完二樓,又逛了三樓四樓後,折返而下。向秀邊走邊向兩位說道:“五六七樓不對外開放,等有機緣再帶你們逛。”   徐子語決定留在讀書樓讀書,體會下什麼叫廢寢忘食。他好奇地問向秀道:“先生最長的時間是多久沒下樓?”   向秀回想了下,很肯定地回答道:“三個月。所以有人稱我百日不下樓。”   徐子語也用很決定的口吻說道:“我也在這裡讀三個月書!希望有人稱我為百日不樓主人的門徒。”趙青漣這回可是又好好打量了徐子語一番,人來自馬場,這馬屁也是拍得響當當啊。   徐子語沖她咧嘴一笑道:“我這是把小馬拴到大樹上,牢靠!”   向秀心情大好,打趣道:“你可別馬套給牛戴,生搬硬套!”在哥麵前拽文,哼。   向秀與趙青漣走後,徐子語在文秀樓開始了他的廢寢忘食閱讀。   趙青漣在季康指導下,繼續領悟風霜槍道。   她的風霜之力越來越厚,老柳樹的葉子也逐漸變色,從深綠到淺黃,再到金紅。陽光透過稀疏的葉片,灑在路上,形成斑駁的光影。一陣秋風掠過,成群的柳葉便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輕盈地轉身後,落到趙青漣的黑色長槍上。   這槍正是承平槍,向秀贈送給了趙青漣,作為回報,趙青漣答應送一套文淵閣的《道家指要》。   這一天,一襲白衣的向秀緩緩走來,他起腳後的落葉,沙沙作響。兩人站在老柳樹下,落葉還在他們周圍輕輕飄落。他們的身影在陽光下交錯,遠看酷似一幅畫卷。   趙青漣已經活成了她曾經羨慕的畫中人。   這三個月,趙青漣研習槍道,棋藝,學習策論。還在向秀的指導下,精度了顧大祖《地理紀要》。   書裡說,襄州之地,八條陸道,三大水係匯聚,是溝通南北,貫通東西的要沖。北邊的漢江與石城相對,漢江水流湍急,中有險灘,難以橫渡。東西南北皆有高山,為天然屏障,易設防而不利於大軍行動。   趙青漣讀得意猶未盡,她今天還有一個問題請教向秀:“這麼好的地方,為什麼從未有人在石城建都?”   向秀搖頭道:“再往北行二百餘裡,有一處大壩,一旦決堤,石城便不保。”   趙青漣取出地圖仔細查看,什麼也沒有發現。   向秀冷笑道:“天真。兵部職方司怎麼會把這樣的核心位置繪製上去?顧大祖自然也不會寫到書裡,不然成什麼?給敵人送彈藥。”   這些區域,屬於不可知之地。就像鐵琴山莊。   他們一邊走,一邊閑聊,散步來到文秀樓前。   三個月時間已到,那位不下樓的人領悟到了什麼?   向秀打開門的時候,發現徐子語正在那裡等他們。   徐子語胡子拉碴披頭散發,眼睛帶著血絲,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洋溢。他朝向秀與趙青漣問好後,帶著他們來到一樓的字模前。   徐子語拿起一個字模,仔細觀察,又用手來回摩擦,他就這樣一個個摸下去,向秀與趙青漣的目光與腳步便跟隨著徐子語,於是整個書樓裡隻聽得到字模起落的聲音。   摸到了第一百八十九個的時候,徐子語把這個字模抽了出來,又接著摸,向秀不知道他在找什麼,就在一邊看著,他走到哪,便跟到哪,徐子語摸出的字模,就讓趙青漣送到書桌前擺放。   摸完剩下那些字模,花掉了整整兩個時辰。   徐子語又摸出了十七個字模。那十七個字放在一起的時候,趙青漣仔細觀察了一會,會心一笑,直呼厲害,這是同一個人雕刻的字。   徐子語在文秀樓見識大漲,他拿起一個字模看問向秀道:“先生,這種泥土材料來自哪裡?”   向秀也拿起兩個字模,先拋起一個,又拋起一個,字模空中相遇,發出金屬之聲,接著先後又落入手中。   向秀也學著徐子語來回摩擦,緩緩說道:“這種泥巴來自河道,用極為細的紗布攔住細泥,先做成泥版,質堅如石,叩之有金屬聲,一般的刀根本劃不開。有些直接整塊都做成了雕版,早些前做土模的還多,但現在幾乎絕跡了,這才顯得珍貴。”   用來活字印刷的材料,九成九都是木質,少數是銅製、鐵製、泥製與鉛製。   雕版部分,徐子語看得就快些,這一圈,沒有發現自己想要的。徐子語開始以為,雕版會更有風格,現在卻發現,字模才有意思。   他空著手來到書桌前,向秀驚訝地問道:“那麼多雕版,你一個也看不上?”向秀以為,這家夥是在研究材料。雕版有一塊,他至今沒搞明白是什麼材質,還等著相互啟發下。還有一塊,由完整的翡翠雕刻而成,美輪美奐。   徐子語看著那些光怪陸離的雕版,搖頭道:“我在找一筆刀意。雕版沒有,剛才選的字模,是同一個人所刻,那種刀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也被他刻到了書裡,我開始讀書的時候,隻想著書裡的道理,從前幾天開始,我才意識到書籍背後那個製作人的重要。”   向秀沉思了下,很是靈光地問道:“所以,你是想通過雕版與字模來找背後的那把刀?”徐子語點頭道,確實如此。   通常來說,書中的意思與情緒,都是作者傳達的。可是有個製作人,卻通過刀下的一筆一劃,一撇一捺,再次創造出了新的情緒。這個時候,與讀者共情的,是下刀人,而不是作者。   表達受製於方式,在石頭上能刻多少字?所以人類嘗試在骨頭上刻字,有了甲骨文。後來發現了竹子,出現了竹簡。現在有紙張以及雕版,表達方式變得更加清晰。   隻有刻刀,貫穿始終。   向秀忽然眼神大放光芒,很是興奮地說道:“對對對,就像讀批注本,也許是作者的意思,也許不是,但共情了!這才是智慧之刀,那把刻了無數啟蒙之書的刀,我以前怎麼沒有想到這點?窮首皓經終是空。”   徐子語飽滿深地看著向秀道:“先生過謙了。大道三千,牽引一線。要是沒有你的指引,我又如何能開悟。過去聽過一句話,嘔血十鬥,不如嚙雪一團。讀萬卷書的熟練,最後都要劃歸在精神上的超越。”   趙青漣在琢磨著這話,嘔血十鬥,不如嚙雪一團。由技而入道,妙啊。讀書如此,練劍如此,這就是心法。既要學,又要養,最後還要悟。把知識解放出來,才是智慧。   百日不下樓,下樓語驚人。   原來遙遙無期的智刀,現在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