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語緩過神來後,想了下,還是去幫她乾活吧。 “油漆在哪?” 流雲指了指前方的一間耳房。 徐子語鞋底一溜,到了雜物間。 雜物間墻上,掛著一幅畫,上麵有一女子,風姿卓絕。應該是尼姑出家前的樣子,但那種熟悉感又回來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子語很快找到了紅色油漆,提著走出來,與尼姑一起到了大雄寶殿。進來的時候他並沒有注意,這位關聖確實臉白得像戲裡的某些反麵人物一樣。 等等,徐子語終於發現不一樣的地方,一路過來,徐子語遇到許多洗衣服的婦女與小女孩,都沒有男丁,也沒有男孩子。 但關聖是位男神啊。刷成紅臉,難道有什麼象征?還有,別處看到的關聖都是長須飄飄,這位關公卻沒有美髯。他身後的披風也不像披風,更像紗巾。 關戰神在民間,是一位非常受歡迎的神,走到哪都有他的廟,而且,不管是什麼性質的廟,他都很吃得開。儒家的廟裡有他,道家的廟裡有他,佛家的廟也有他。 隻信錢的,更是把他捧得老高。 即便什麼不信的人,在家裡也供著他。就像他是一個萬能神,什麼都管。 上完漆,尼姑遠遠地看著關公。 “對,這才是觀母的樣子啊。” “啊”,徐子語很內心有些炸裂。敢情,在這裡,“關”是“觀”,關聖變成了“觀母”,盡管他知道觀世音確實也是經歷了男神到女神的轉變,但他親自參與了這一造神行為,還是有些惶恐。 徐子語還是有些疑惑,“為什麼這裡沒有西來佛?” “西來佛太費錢!” “費錢?” “是啊。動不動就要鍍金身,做法事要撒金粉,連抄經都要用金泥,你不覺得現在黃金都越來越少了?” 趙青漣也說過,現在為什麼要用銀子,因為黃金都被有信仰的佛吃掉了。 “西來佛要供奉的太多,一開門就進來一大家子,菩薩有十來個,羅漢都有五百個,不是一般的人家,不是一般的世道,是真供不起。”趙青漣說。 在過去,說文章寫得好的人,一個字可以值千兩黃金。有一朝,幾個皇帝送出了近百萬兩黃金。皇帝當然有錢,但寺院為什麼也會這麼有錢?徐子語不明白。 “能不能再請幫個忙?” “……” 徐子語開始猶豫了。 “你走的時候,把那個魚缸帶走吧。放到我們寺院,太浪費。” 徐子語答應了。 他們來到寺院門口,徐子語伸手去拿魚缸。開始還以為用力不當,但隨著持續加力,這個魚缸依舊紋絲不動。 而且,他感覺到自己現在漲紅得像關公一樣。 “這也太邪門了吧!” 他從袖中滑出破刀,企圖把這個小魚缸撬走,沒有用。 魚缸巋然不動。那感覺,就像地上有一片落葉,你走過去,發現怎麼就撿不起。 “我看著一定是鎮寺神器!”徐子語很機智地說。 “我覺得是善人餓了。”尼姑走過來,揮了揮衣袖,銅魚缸落入了徐子語手中。 真是一言難盡的一天啊。 就流尼姑露的那一手,實力強到可以把他直接放到地板上搓啊。 不,是來回搓。 不,沒有回,一趟就碎盡了。 天上的晚霞,像被大火燒過。 尼姑看著遠處的孩子,眼神越發溫柔起來。 要起風了。 她看著晚霞,轉身說道:“我法號流雲,俗名崔鶯鶯。你能來到這裡,說明我們很有緣。” 聽到這個名字,徐子語腦海裡有一道光閃過,他很激動地看著流雲道:“我就說看到你就有很熟悉的感覺,你是《鶯鶯傳》裡的崔鶯鶯?” 天哪,這是什麼情況?徐子語陷入迷思狀態,在原地打轉。 崔鶯鶯,元不易《鶯鶯傳》的女主角,始亂終棄的承載者。始亂之,終棄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 在大部分少年小小的書房裡,都會有崔鶯鶯的掛像。 “最無情的那個人,也許才是世間最深情的人。” 流雲轉身說道,就在她要關門的時候,後麵傳來一陣雄渾的嗓音:“表妹,能再煮一壺茶嗎?” 一位儒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身著儒服,頭戴儒巾,銀絲將要爬滿頭,但看起來俊朗無比,給人寬厚以及信任之感,尤其是他的聲音,有磁性。 “表妹?來人是元不易?”徐子語不敢相信。 元不易是崔鶯鶯的表哥,是襄州現任刺史。 徐子語讀到王老幾卷宗的時候,發現居然用的是宣稱夾紙。後來一打聽,卷宗經過刺史之手。元不易讀王老幾卷宗時,不小心把茶水打破,水浸紙麵。元不易於是便在書房,自己手抄了一份。 元不易看著徐子語道:“能釣出四鰓鱸魚,小兄弟真乃神人也。你可知這鱸魚的來頭?” 傳說四鰓鱸魚是東海深處海妖之王最愛的食物,也隻暢遊在她的唾液池裡,這個唾液池,海妖之王吐了萬年之久,才養出了四鰓鱸魚。 “難道傳說是真的?”徐子語不敢相信地問道。 元不易點頭道,這都是被記錄到書院聖人言行裡的,能有假? 徐子語忍不住把手伸向收納盒,那個臉盆留在自己身邊很危險啊。 元不易看透了他的心思,背著手,踱步說道:“危險的東西同時也往往蘊含著莫大的機緣。你可知道上一個釣出四鰓鱸魚的是誰?” 徐子語搖頭,這他哪能知道? 元不易看著天上最後一抹殘照,很有感慨地說道:“是任向北!” 是他! 徐子語內心掀起驚濤駭浪。任向北是當代劍仙,眼下正在北長城抗魔,他的畫像,就掛在徐子語馬場的房間裡。徐子語有時候會有種錯覺,在掛像上的任向北與崔鶯鶯才是一對,英雄美人。 他想去北長城抗魔,主要是因為任向北。他斬殺過魔將,殺了不少魔族修行者。 一句“我不向北誰向北”,成為兆宋青年的口頭禪。 放眼整個兆宋,不,整個東大陸,有幾位年輕人不把徐向北當做偶像? “他來過這裡?釣魚?”徐子語過於緊張,以至於他必須再次確認一遍。 流雲看著剛才的位置道,“自然。”她看了徐子語一眼,徐子語躁動的心神馬上就復原。隻見她微微一笑道:“我們喝著茶,再聊?” 有日茶亭,流雲在為兩位分茶。 元不易啜了一口茶道,先仔細看了對麵的表妹,這才把目光投向徐子語道:“你看過《鶯鶯傳》?”徐子語正襟危坐,正色道:“我也看過《會真記》,這才曉得前輩的原作被篡改得厲害。” 說著,一本書從收納袋裡滑在手上,正是《鶯鶯傳》。“這怎麼可能?”元不易一激動,聲帶顫音地看著徐子語問道。“你想要什麼?”徐子語毫不掩飾地回答道:“你秘藏的那把刀,那把你從不輕易示人的刀,情刀。” 元不易收起《鶯鶯傳》,從衣袖中取出一把刀,一把通體透明的刀,如果不是熒光之石反射,乍眼一看,根本就看不出這會是刀的模樣。 元不易嘆息一聲道:“越是無情的人,就越深情?” 徐子語起身後,麵對神像,輕聲說道:“我曾向一位學識淵博的前輩谘詢,這世上最專情的人是誰,他告訴我,是一個叫元不易的人。我就疑惑,這個人不是戴著一頂始亂終棄的高帽嗎?他就說了你剛才那句話,並送了我一本書。” 元不易也站起來,與徐子語並肩,看著遠方的神像道:“下午你幫助表妹刷墻,現在又想為我翻情案?” 徐子語咧嘴一笑道:“我倒真不是你洗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是恰好,我要證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隻是你作品的一個讀者,現在變成了一個研究者。” 元不易帶著某種不舍的情緒,把刀遞給徐子語,然後說道:“這把刀確實殺過幾個無情的人,很是奇怪,我隻有憤怒到極點,才會想著用這把刀殺人。” 此刀名為天女散花,能夠借力地勢,用水火土木金技能,如果是水,就是漫天水滴。用土的時候,就是漫天風沙。用木的時候,便是無邊落葉瀟瀟。用金呢?刀影無處不在。 到目前為止,元不易還沒有展示過用火的場景,江湖上也就缺乏相關的記載。 接過刀的徐子語回到了茶桌前,因為他已經聞到了劍南本山茶的香味。本山茶,非要到夏天,等葉子完全舒展開,製作出來的茶才有一股幽蘭的香味,飲用的時候,就像走在開滿蘭花的山穀,香氣彌漫,每一步都有回聲,每一步都有驚喜。 本山茶還有一股勁道,撞擊喉嚨,產生持續不斷的回甘。傳說在田家後院,田老爺子喝本山茶,品味出了縱橫之道,當朝大畫家顏顧知,則在本山茶裡,品味出了山水秩序。 徐子語想說點什麼,品了幾口茶才說道:“本山茶裡有少有的重感”,本山茶確實是離重不可輕談。 流雲就像遇到知音一樣,之前她一直沒有出聲,直到這番言論,她才投視過來。 流雲便沏茶便向徐子語說道:“表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既然刀都在你手裡了,說給你聽聽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