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語來到極樂的小木屋,小木屋的門上,就像隨處可見的家庭一樣,掛著門神。他鉆了進去,裡麵的四麵,都掛著畫。 按照民間的風俗,每年都會用新畫覆蓋了舊畫,因為這些墻都是木頭墻,不像住在泥巴墻,臟了舊了,重新用石灰粉刷一番就出新樣子,所以木屋的屋頂和四麵墻都要靠各種紙張來維持一年中的新。 木門上的畫,是極樂自己用木板雕刻上漆,他選了兩位人類群星燦爛時代的戰神,程咬金與秦叔寶。 畫上秦叔寶身著斑斕戰甲,麵容威嚴,姿態神武,手執金色戰戟。栩栩如生啊!程咬金則一襲黑色戰袍,怒發沖冠,斧子金光閃閃,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動手打鬼。 這手藝,這畫技,非常細膩。徐子語甚至發現,顏料是不同年代,這是一幅畫了好多年的畫。 極樂心中,也有所恐懼?有所敬畏?每一年的除夕,極樂也與其他人一樣,張貼灶神、財神以及各種吉祥畫,為他帶來快樂的人,又會是誰? 接著他拿起掛在墻上的一本冊子,翻開那些故事,他讀出了寫書者的憤怒,如果筆墨可以殺人,這個人毫不介意。 有一個人,完整地聽了極樂講述的殺人故事,並把這些故事記錄下來。 以殺戮為快感,棄性命為敝屐,萬惡之徒。 徐子語把兩幅門神取下來,放入收納盒中。本想把極樂的兩塊蹺蹺板釘在木屋上做新門,但發現這個不知道名的材料,根本就鉚不上去,隻好自己先收著。 最後,他收取了大剪刀。 這是殺人的好地方,也是埋人的好地方。 或許會因為極樂的屍骨,這裡有些樹更長得更茂盛。 徐子語又一個任務完成,他長嘆一聲。 但他還是被冊子裡的故事弄得有些心神不寧。 忽然,他感到不安。是誰在窺視? 猛一回頭,四周除了黑暗,什麼也沒有。 他再轉過身來,看到了韋皋正在對麵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韋皋很是欣賞眼前人,乾凈磊落又心細如發。 “有人跟我賭,你至少會掛彩,但沒有想到你現在居然毫發未損。” “看你心情這麼好,賭我贏?” 韋皋笑道,“沒有你獎金多。”他指著眼前的大樹說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這裡的樹長得非常不一樣。我開始還以為是一棵樹長成了一片森林,細看下並非如此。許多小樹是從另一個樹的樹枝上長出來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棵樹。” 徐子語又跳回樹上,仔細勘察了一番,然後翹起大拇指。 “果然如此!” “極樂選擇在這裡,會不會他以為,要是他可以像這裡的樹一樣,再次生長?” “應該如此。” “我還以為你會休養一段時間,沒有想到你居然一鼓作氣,這麼拚命,為了趙青漣?” 徐子語微微點頭,然後又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僅僅是為了趙青漣。當我踏出那個熟悉的小鎮,接觸到更廣闊的世界,我才發現自己的渺小。”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春天的腳步漸近,然而我的修為還隻停留在七品中期。我的師父曾告誡我,如果不到八品,去參加大比,恐怕連一場都無法勝利。” 他望著眼前這棵茂盛的大樹,眼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這棵樹象征著他的成長,也象征著他在修煉道路上的挫折和困惑。 在這個小鎮上,他曾被認為是天才,是眾人的焦點。然而,當他走出這個小鎮,接觸到更廣闊的世界,他才發現自己的不足,才發現自己距離真正的天才還有多遠的距離。 他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了深深的喜歡,那就是趙青漣。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他與趙青漣之間的距離,就像他與那些真正的天才之間的距離一樣,遙不可及。 他有一個明確的目標,那就是提高自己的修為,變得更強。然而,這個目標現在看來也顯得遙不可及。 他抬頭望向天空,滿天的星辰映入眼簾。 “我說,你不需要灰心。”韋皋的話打斷了他的沉思,“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節奏,你的成長速度已經很快了。以後你也會知道,哪怕是移動一小步,也是極其要命的事。我的老師也告訴過我一句話,憑心而動。” “憑心而動……”真是不錯的一句話啊,徐子語坐在樹枝上,搖擺著雙腿,他掏出那個紅色小酒壺,喝了一口,遞給韋皋,韋皋接過去,喝了一口,用舌頭抿了抿嘴,眉目一揚,贊道:“好酒。” 終於有人贊揚這包穀酒了。 徐子語蹭了一段韋皋的馬車,入了石城,才與韋皋作別,徑直到了聚義莊。到聚義莊門口,遠遠便看到一群人站在那裡,有人膽敢在聚義莊門口聚眾鬧事? 徐子語心裡一陣詫異。他走近了一看,那些人手裡拉著很紅很長的條幅,一行字上麵寫著:“聚義莊除暴安良護佑一方百姓”,另一行字寫著:“大英雄英勇果敢創建平安社會”。 還有一副橫批:“大快人心!” 負責維持秩序的值班崗哨李應太看到徐子語走來,神色大喜,迎上去道:“沒想到你今天還會來聚義莊,我都說你今天不會回來,好讓他們散了,可是這些人就是不聽,非要從下午等到現在,不見到你的人,他們不會離開。好幾個都做好睡屋簷的準備了,你回來真是太好了。你可能不記得我,你剛到聚義莊那天,是我給你帶路的。” 徐子語想起來了,那一天確實跟在他屁股後麵到了人事處,還穿著今天這件獸衣,徐子語一抱拳道,說了聲辛苦,又帶著疑惑道:“怎麼回事?為什麼會等我?” 李應太環視下人群道:“都是極樂案受害者家屬,你手誅大惡人,他們是來表達感謝的。那個,你這個大恩人,過去說幾句?” 徐子語抓了撓頭,他不是很確定。 李應太笑道:“這是好事,之前聚義莊也來過,但沒有這麼熱鬧。你就按照你心裡所想,與大家打個招呼就可以了。” 於是徐子語隨同李應太來到人群前,李應太清了清喉嚨,朗聲道:“父老鄉親,這位就是你們久等的徐大俠啦,由他來跟大家說幾句。” 場下約莫有四十餘人,聞言後噔噔噔地從四麵合圍了過來。 徐子語看著眼前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有位老太太拉著徐子語的手,一個勁地哭,她一哭,周邊大部分人都跟著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像黃河決堤,一泄而出。 徐子語的左手有人死死拉著,右手有人緊緊捏著,左右兩隻腳,也有人在下麵抱著,他們的哭聲,引得院內走出來不少人,他們問詢了一番後,便在一邊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還是那位老太太,仔細看著徐子語,又用手慢慢地摸著他的臉,他的唇,他的鼻子,他的眉毛,他的頭發。 “我要好好記住你的樣子,在家裡畫像供起來,祈禱你長命百歲。”老太太說道,她繼續顫巍巍地問道:“恩人,你叫什麼名字?” 徐子語看著她,又看著眾人,朗聲說道:“我叫徐子語。”他才說完,那位緊捏著他右手的漢子,扯著嗓子便大聲喊道:“恩人叫徐子語,徐子語,你們聽到沒有?聽到沒有?” 好多人連連點頭。他們走過來,與徐子語一一握手。徐子語點頭哈腰,與每個人都一一說話,分別安慰,人群也開始慢慢散開,為徐子語留出了空間。 有一位穿紫色衣服的年輕人,跟隨李應太來到徐子語身邊,他整理了下衣袖,然後便一頭跪拜在徐子語麵前。 徐子語被這樣的大禮嚇著了,他也趕緊蹲下身來,把對方慢慢扶起來。 年輕人帶著哽咽的聲音說道:“恩人莫要介意,家父張鴻波慘死在極樂這個大惡人之手,為父報仇成為小可這些年唯一的心願,但苦於小可手無縛雞之力,多方求助無門。直到大恩人出現,才了了我的心願。現在大仇得報,理所當然要拜謝。” 他一拍腦袋,接著道:“小可賤名張光裕。” 他爹張鴻波就是那位有潔癖的珠寶商,慘死於極樂之手。張光裕長舒了一口,隨後一揮手,有兩人抬著一個盒子緩步走過來。張光裕迎上去後,打開盒子,裡麵是一把黃金寶刀。 張光裕用雙手寶刀捧出來,高舉過頂,端送到徐子語麵前。這是張家的花紅,寶刀送義士。張光裕還說,這本張家的祖傳寶刀,家裡還有急公好義的牌匾。有一年石城遇到旱災,張家開私倉,救活了許多百姓。 徐子語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李應太在一邊道:“張公子如今大仇得報,想把時候回到正常軌道。徐公子所作所為,有目共睹,卻之不恭。” 徐子語從張光裕手上接過刀後,才發現,刀柄上刻著一個“義”字。 送走最後一批來拜謝的人,那些出來圍觀的聚義莊成員,連同李應太等人,站成一排,抱拳拱手,向徐子語致敬。 在三樓上,聚義莊莊主金得慶,向著徐子語抱拳拱手,向他致敬。 聚義莊,已經很多年,沒有那麼多人來這裡。 離開聚義莊,徐子語騎著大黑馬,噠噠噠地穿過一條又一條小巷,他想漫無目的看看這座城,以及那些人以及生活。 他沒有想到一個功勛任務,會有那麼大的意外收獲。 張勇直說過,刑捕房抓人,都是為了正義。 聚義堂為了什麼? 讓那些人抱頭痛哭的又是什麼? 他們對徐子語有多愛,就對極樂有多恨。 過夜市的時候,徐子語買了一些熟牛肉、醃蘿卜、臘香腸。 回到客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先敲開了林婉兒的房間。 咚。咚。咚。 門打開,林婉兒看到他手上的零食,接過來,瞇著眼睛說道:“還這麼客氣,不過我喜歡吃醃製蘿卜。” 徐子語又來到宋海潮的門口,咚咚咚敲了三聲,然後說道:“大文豪,吃夜宵啦。” 宵夜三人組,現在都有稱號。宋海潮是大文豪,林婉兒是大畫家,徐子語是大刀客。 本來呢,看宋海潮這麼癡迷科考,要送他官迷稱號“大官人”,宋海潮卻道,不是自己喜歡當官,而是隻有進入到體製內,才能實現自己為政為民的理想。 “你看看,現在天下知道元不易的比知道皇帝的還多,你們知道為什麼?” “難道不是因為他治理有方?襄州現在無論是經濟還是文化,都很棒啊。像你我,不都跑來石城了嗎?”林婉兒先說說的看法。 “治理有方要有比較,要去過很多地方才有結論。我認識元不易,是因為他那本《會真記》。”徐子語說道。 宋海潮頷首道:“不錯。所謂治理有方,隻要是一方而已,但要名揚天下,還是要看文章。我正在寫一篇文章,用以行卷,期待像《會真記》一般。” 林婉兒好奇地看著他們道:“這麼有名?我怎麼沒看過?借來我瞧瞧?”宋海潮一擺手,一副我怎麼會有的樣子,也把目光看向徐子語。 徐子語嘆息了一聲,起身回屋,把沒有插畫的一個版本取出來。出門的時候,他忽然想,林婉兒也會畫畫,要是女子來畫,會有什麼樣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