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華山,史家莊。 臨世第三十五日,午時三刻。 一隊二十人騎兵打馬奔來,全莊上下轟動,關門的關門,拿槍的拿槍。 當先那軍官一人獨自上前,喝問道:“這裡可是少華山史家莊?” 這人頭裹巾,腦後雙環,穿一身戰袍,虎背熊腰,極是魁偉,膀大腰圓,身長八尺。身後騎士也個個彪悍之極,都是左懸劍,右懸錘,有的還背著弓,帶著箭,得勝勾上掛了馬槍。 王弼史進等人早已聞訊趕來。這幾日史太公受了風寒,隻能臥床休息。史進隻好出麵,使了莊客王四前去答應。王進身份尷尬,暫未出麵。 “這裡正是。大官人哪裡來,有何要事?”王四在莊門前高聲唱喏應答。 “灑家小種經略處勾當,日夜兼程,前來此處聽用。”那軍官抹一臉汗,十分不爽,“怎麼,你當灑家是那西賊?董先生呢?” 原來,董員外使了重金,請人將信和禮物用急遞分送延安府大種相公種師道和渭州小種相公種師中處。大種相公還沒回話,但看了信收了禮物的小種相公卻十分心動。 種師道最初是文臣,種師中則不然,幾乎是軍營長大。西軍情況,再沒有比他知曉更多的人。而且他素來奮不顧身,見到昔日關學一脈送來的重禮,當即決斷,組織得力人手前來接洽。 奈何董員外約定的地點在史家莊,而且,他也沒想到他們來的這麼快,弄得史家莊還真以為是賊匪入寇。 王四不敢輕信他們真是小種經略的軍士,他也沒見過,萬一是冒名騙莊呢,連忙稟告。王弼卻十分肯定他們的身份。 因為他們騎的馬。 這種西夏境內某些番部才有的飛龍騏,王弼隻在渭州見過。而且,他們人手一匹,賊匪要能弄到這麼多,那也太離譜。而且他們著甲和武器的佩戴方式,也和王弼原身認知裡的渭州精騎差不多。 渭州軍中最驍勇善戰之騎士,單獨一隊,呼為渭州精騎,主將親領,斬將奪旗,沖陣先登,戰功赫赫,威名卓著。 經他一說,史進才命人放開莊門,請軍士們入內安歇,又安排人去請董員外前來。莊內殺豬宰羊,準備整治飯食。 廚房裡跟著王弼學了些新樣式,也趕緊整治來。 親自跟著莊客安頓了馬匹,又取了劍錘帶在身上,這些軍士才昂首挺胸的走向大堂。看得出來,他們不太放心這些莊客。 “將軍裡麵請。酒席正在準備,先用些點心果品。”史進道。 “小兄弟莫怕,灑家不是將軍,俺們也不是吃人的老虎。”為首軍官拍了拍肚子,“餓倒真有些餓了,走,弟兄們,先吃點。” “小人大膽,敢問官人如何稱呼?”史進拱手問道。 “灑家經略府提轄魯達。”軍官揮揮手,“且拿些酒來吃,口渴得緊。小兄弟你們這衣服哪裡式樣,恁的精神。” 原來史進與王弼穿的是紅色的飛魚服,足下兩雙黑布千層底葛靴,腰間束了精致牛皮革帶,看著是又英武又俊俏。 “哈哈,官人也覺得精神嗎,這是俺師兄的功勞。”史進忍不住賣弄,指了指一旁肅立的王弼,“這就是俺師兄。” 卻不知,旁邊的王弼聽了這話,喜得人都快飛了。 哎呀,竟然是俺魯達哥哥。 “後學末進,見過魯提轄!”王弼拱手,“裡麵請。” 他眼一轉,湊史進耳邊嘀咕了兩句,然後史進招呼莊客抬了一缸酒來。 對,是一缸,不是一壇。而且是新釀法出的新酒。整個史家莊都隻有五缸,一缸一百斤。 今天說啥也要把魯達吃好喝好。飯菜還在準備,但鹵肉鹵菜還剩了些,他盡數吩咐先取了切來下酒。 魯達等人分作三桌,正打量大廳,但莊客們揭開封泥的時候,他突然鼻子抽動個不停。 別說是他,其他軍士也是此動作,隻有一位鎮定自若安坐不動。 “這酒聞著就好有氣力。”一位軍士眼睛放光,恨不得現在就撲過去。 “潑韓五,這話不用你說。”旁邊另一位叫嚷道,“今日咱們兄弟卻是有福。還是主人家豪爽,先前灑家還道這趟辛苦不值當呢,光這酒,這趟就沒白跑。” 可他這一句話,唬的王弼差點失聲。 什麼情況,潑韓五?韓世忠也在?他怎麼會和魯達搭夥? 大堂裡擺了三桌,每桌八人,魯達和潑韓五並不同桌,但魯達那桌還有位置留了下來給主人。 王弼按下心思,先用一斤的小壇子打了酒裝上按人分發各桌,又甄了一碗酒,雙手捧給魯達。 魯達喉嚨咕嚕一聲,深深的吸了口氣,接過酒,放在身前,然後朝其他軍士說了句。 “直娘賊,要是你們不在,俺馬上把這酒喝了。你們在,俺卻不好如此粗魯,免得嚇到主人家,說咱們經略府沒有管教。” “哈哈哈哈。提轄別怕,大不了回去吃相公的殺威棒。”潑韓五怪叫道,“你忍得住,俺可忍不住。俺肚子裡的酒蟲都快沖出來。” 不過說歸說,他們誰也沒有直接喝,等主家的莊客將酒甄滿,他們才一起端酒站了起來。 “敬主人家。” 王弼端起一碗酒遞給史進,然後自己端起一碗:“諸位,太公年邁,臥病在床,否則肯定親迎諸位官人。這是俺師弟史進,他素來敬佩諸位守家衛國,殺敵禦寇的好漢。今日有幸同飲酒,師弟,你給諸位官人打個樣。你年紀最小,可別讓在座的哥哥們看了笑話。” 史進二話不說,接酒敬四方,然後一飲而盡,將碗一翻,果然一滴不剩。這些日子他饞酒多飲,加上天生豪飲,早就練出酒量與酒膽。眾人轟然叫好。 “好漢子,且入席!”魯達點了點頭,“俺們都是廝殺漢,直來直去,沒恁多心思,史大郎豪氣,這兄弟俺認了。來弟兄們,共飲一盞,嘗嘗這酒滋味。灑家酒蟲真被勾出來了。” 他豪氣的大口飲入,忽然臉色變了。這酒太辣太烈太爽,他竟然有些吃不住。但他努力壓住酒氣,不動身色。 到底有人出糗,喝的最快最急那幾位甚至直接噴了出來,咳嗽不停。軍中可以說很少有人不飲酒,無酒不歡,可這酒,他們真忍不住。 “俺滴個親娘呢,這是酒還是火。俺禦酒吃過幾回,都沒有這酒烈性。” “哈哈哈哈,你們幾個笑死俺了,平日裡還吹牛自己千杯不醉。”潑韓五捶桌狂笑,“俺欠的酒錢一筆勾銷,否則,回去俺讓整個渭州都知道你們的糗樣。好酒全讓你們幾個浪費了!” “你想得美。娘的,再來。這麼好的酒,怎麼能糟踐了。” “諸位,邊吃邊飲,這酒烈,不可空腹或者乾喝。”王弼一邊說,一邊麵不改色的將手中酒飲了一口,然後夾了片鹵肉遞給魯達。“官人請用。” 魯達接過受用,贊道:“這肉鹵的好。都吃。阿哥,你又是哪家後生?” “渭州三安裡王弼,見過諸位。”王弼拱手,直接說出了自己的來歷。 他知道,魯達他們多半是為生意而來,而不是為自己先前寫的書信而來。事到如今,隻有坦誠。 “你就是王弼?”魯達瞪大了眼睛。 不僅僅是他,三桌上有四個人盯了王弼一眼。 魯達,韓世忠,魯達的同桌一位白麵軍士,還有另一桌上的蕃人。 魯達麵露警惕:“說起來,也是渭州鄉黨,可是,你為何知道俺們幾個的名字,而且私下派人送信。不是你父母健在,經略府還以為是西夏間諜,俺差點吃了掛落。” 是的,董員外錢使得狠,送信的也很賣力,打聽到人後就送了信去。隻是這種事太犯忌諱。雖然信上寫的是小生王弼誠心相邀,問題是,鬼知道你王弼是誰,在籍的軍官你要邀去作甚? 所以韓世忠和魯達二話不說就把信上報小種經略,沒料想,最後竟然安排他們進來跑這趟。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種允見過王郎君。”白麵軍士站了起來,唱了個喏。 種?王弼心頭一跳,他沒給這個人寫過信啊。 “見過種官人。” “俺一階白身,可不是什麼官人。”種允笑笑,“俺是種家家生子,這次魯提轄帶隊,實際上俺負責商討相關事宜,出發時經略麵授機宜,所以其他弟兄不知道你身份,俺知道。你就是張教喻說的渭州讀書種子之一。” “隻是,王郎君你不是在進學備考嗎,怎麼在此間?” 王弼將自己遭遇劫殺的事情說了下,軍士們都怒了。 “咱渭州好不容易出點讀書種子,被人劫殺?就不讓俺渭州人出頭是吧!賊你娘,找死!” “所以,俺才寫信給各處英雄好漢求救助拳。俺平日裡哪知道英雄名號,還不是彌留之際,神人使法讓俺看了天書知曉天機俺才知道。俺也不想給人添麻煩,這不是沒辦法麼。”王弼苦笑。 他早知道會遭人詰問,也想好了說辭。 這可是水滸。 自己的前輩及時雨和方臘怎麼賺得好漢襄助的?學啊! “怪不得師兄你有仙緣!”史進恍然大悟。“原來你看了天書啊。官人哥哥,這酒也是我師兄釀的。” 他這一賣弄,卻無意間漏了王弼的底,但加深了他說法的可信度。 “天書?裝神弄鬼,俺最見不得你這種人。”韓世忠不屑的啐了口。“讀書人好生進學,努力東華門唱名就是,搞什麼天書,裝什麼高深。你寫信給俺讓俺助拳,你當俺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