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淺來到萬劍山莊門人暫居的宅院，見過莊主白萬笙。白萬笙莫約四十來歲年紀，粗布衣衫，蓄著短須，看起來不怒自威，正訓斥門人，見到墨清淺時眼底卻流出笑意，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們一路上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乾的不錯，即使遇到強敵也毫不畏懼，第一次出莊就有如此膽色，很好，很好。”一連說了幾個“很好”，又轉頭罵道：“你看看你們幾個，有你們師妹一半懂事，我至於出來玩還被你們險些氣病。”幾個弟子隻敢附和：“莊主息怒。” 　　白萬笙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叱道：“滾吧。”又對墨清淺道：“跟我來。”二人在屋中坐下，白萬笙又道：“同我講講，你同白乘風那兔崽子分別以後的事情。”墨清淺便具言所聞，把施魯直如何被脅迫至孤山，斷刀門又如何大鬧山莊，連同那使雙戟之人的相貌都一一道來。白萬笙沉吟道：“此事需得從長計議，真兇尚在幕後，斷不可打草驚蛇。”墨清淺遲疑道：“這是弟子家事，不必師父如此費神。”後麵恐怕拖累萬劍山莊一句終沒有說出。白萬笙卻知她心意，嘿然笑道：“萬劍山莊若是怕牽連，，十餘年前未必便肯放你們兄妹二人進來了。何況斷刀門的施四、戚五既知你身世，決不可能坐視不理，難道我萬劍山莊還不如他斷刀門重道義嗎。此事你不必再提，即刻修書一封，不成，這等大事托於文字恐怕有失，到英雄大會上你親自同你兄長說吧，眼下隻需弄清他們主仆身份，才最要緊。” 　　他絮絮叨叨，毫不給插口機會，墨清淺心頭感到暖意，她自來應付不了這樣場景，便岔開話題：“師娘一向可好？”白萬笙摸了摸下巴嘟囔道：“有什麼不好的，天天埋怨不該放你出山，怕著了人家騙，一提這事就跟我置氣。”正說話間，門外弟子傳訊：“莊主，斷刀門葉飄香來訪。”他高聲道：“來了來了。”又向墨清淺道：“快跟我出去迎接。” 　　墨清淺心下納罕：自入江湖以來的見聞便知萬劍山莊在武林中地位之高，而以師父萬劍山莊莊主的身份尚要親自相迎，不知這葉飄香是何等人物。便隨著白萬笙走出大堂，見到一人立在臺階下，佝僂著身子，背上背著一大捆柴禾，深藍色的衣裳新漿過，筆挺得連蒼蠅都要打滑。見到此人，白萬笙大笑著伸臂抱住，用力在他背上錘了幾下：“葉老弟，好久不見。”那人無奈地道：“你莫將我的柴打散架了。”說著把背上物什卸在門口，向守衛的弟子道：“勞駕，煩您將我的柴禾稍微看一下，別教旁人撿走了。”那弟子不知所措，白萬笙挽著他的手向院子走進，不耐煩道：“少不了你的，磨磨唧唧，丟了我賠行吧。”這時墨清淺才看清他的麵貌，不由吃了一驚：“葉九前輩？” 　　白萬笙大著嗓門道：“那兔崽子同我一說，我就知道你老弟出手了，正要去拜謝，你便來了，我們家這兩個小娃子一路上真是勞你費心了。”葉飄香依舊愁眉苦臉的樣子，有氣無力地道：“貴莊兩個少年英雄，葉某自作主張，有唐突之處多多包涵。”白萬笙臉一下就臭了起來，扯著他耳朵吼道：“你講這些東西，是有多瞧不起老子。”葉飄香揉了揉耳朵，惶恐道：“不敢不敢。” 　　打鬧間已到內屋，白萬笙正式介紹二人：“葉老弟，這位是我的親傳弟子，墨清淺；阿淺，這位是葉飄香葉師叔，斷刀門下大弟子，江湖人稱九指殘刀便是。”墨清淺道：“見過葉師叔。”葉飄香道：“幸會幸會。”一旁的弟子沏好茶，白萬笙呷一口翻了個大白眼：“你們兩個跟這客套什麼。葉老弟，你今天來找老哥哥，有什麼要緊事嗎？” 　　葉飄香正色道：“我師弟傳書與我，說道有大批身份不明的人聚在淮南西路的廬江縣一帶，疑似魔教大舉集結。”白萬笙聞言並不意外，道：“我門下弟子前兩日也報此事，如此大張旗鼓，看來是有備而來。”墨清淺卻不免問道：“弟子在江湖中行走過這段時間，並未聽說有什麼‘魔教’的蹤跡。”白萬笙解釋道：“並不是有一個單獨的門派叫做‘魔教’的，乃是統稱，譬如你先前同乘風遇到的‘長生殿’，也屬於魔教範疇。”他言及此處站了起來，對一旁立侍的弟子說道：“你叫他們統統集合到大堂中，我有話講。” 　　說罷走到門口臺階上，葉、墨二人便跟了出來，白萬笙對葉飄香笑道：“講的不對的地方你可得指出來，別讓老白鬧了笑話還不知道。”葉飄香擺手道：“不敢、不敢。” 　　待十餘名弟子到全之後，白萬笙說道：“我中國武功，起源於上古。龍馬負圖出孟河，神龜載書出洛水，伏羲氏因得天意，乃畫全卦。後世不管是白猿道人、墨翟、至於大盜柳下蹠、遊俠朱家……一招一式，無不循跡於此。到了漢武帝時，遷豪強於茂陵，天下禁止私授武學，期間倒有大半絕學因此失傳。而後漢時有白馬馱經，蔡愔將天竺武學傳入東土；又有張道陵悟破逍遙道，在龍虎山另辟蹊徑，武學遂昌。”他轉頭問葉飄香：“葉老弟，我記得對吧？”葉飄香茫然道：“我不知道啊。”臺下弟子皆忍俊不禁，白萬笙咳了兩聲：“笑什麼笑。接著說。然而，正如太極圖所示，陰陽相生。雖有懲奸除惡，行俠仗義的先輩，憑著武功為非作歹的賊子也不在少數，沆瀣一氣。然而邪不勝正，幾千年來一直不是正派的對手。而到唐末時，當時皇室為了抵抗黃巢，以多年來搜羅的武功秘籍為餌，吸引各門各派心懷不軌的人為之趨馳。義軍攻陷長安後，這群人作鳥獸散。後天下大亂，九州塗炭，又過了二十年，當初長安城內圍攻黃巢中一人叫薑諶練成不世毒功，網羅邪魔外道為門徒，創下大光明教。聯合另一個由吐蕃苯教妖孽所創歡喜宗相互勾結，禍亂江湖，後越來越多門教投奔這兩個魔頭，江湖中便統稱為魔教。” 　　說到此處，白萬笙頓了一頓，又厲聲道：“二十四年前，金人南下，使我中國蒙難，無數前輩高人殞命，英雄大會也無人組織，神州板蕩的年代，邪魔外道便分外猖獗。如今江湖中才傑輩出，一掃陰霾，在虎丘將要重新召開英雄大會，商量如何圍剿妖人，而他們自知大難臨頭，妄圖反撲。萬劍山莊自傳到我手上已過一十三代，向來以天下為己任，傳做急公好義，不平則鳴之事，你們在外行事，‘理’字大過天。凡遇到無理蠻橫之舉，皆要伸張。遇到魔教中人，也是除惡務盡。” 　　他眼光如電，掃過臺階下眾弟子，白乘風也在其中，被他爹這樣一看，雖然什麼事也沒做，依舊不免心中一驚，忙挺直腰板，耳邊聽道：“倘若有人問，魔教當中就一定是壞人嗎？”不由得問出聲來：“是啊，魔教中都是壞人嗎？”眾人本在聽著白萬笙訓話，他忽然來上這麼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臉上，連墨清淺都詫異地看著他。白乘風低下頭，隻恨地上不能突然裂開一道縫。好在白萬笙並沒說什麼，自顧自道：“不為非作歹，不恃強淩弱之人，加入魔教做什麼？圖好玩嗎？當然，你們要是覺得某個魔教妖孽是被冤枉的，大可以等到他要做壞事的時候在動手，可那樣的話，又如何去保證被害人的安全呢？何況魔教中人最喜歡做的就是欺騙，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找書苑 www.ｚhaoｓｈuyuａn.cｏｍ 假如你們輕信他們的鬼話，離死也就不遠了。” 　　又訓了幾句便讓眾人解散了，然後對白乘風道：“滾過來。”白乘風乖乖走入內堂，他在臺下見到葉飄香，心中已驚疑不定，礙於父親威望，不敢詢問，隻是著實好奇，口唇欲動，還是忍了下來。白萬笙道：“這是我不成器的兔崽子。”向白乘風道：“叫葉師叔。”白乘風道：“葉師叔好。”偷偷打量葉飄香，發現他和之前一樣滿臉愁苦。耳邊又聽白萬笙問道：“老弟，你跟了他們一路，我這兩個小娃娃武藝如何？”葉飄香道：“墨姑娘天賦卓絕，成材隻是時間問題。眼下的練功遇到的岔子都算不得困難。”白乘風這才敢趁機會看向墨清淺。雖然隻分別了半日，但是墨師妹似乎又漂亮了一點。葉飄香又道：“乘風師侄見多識廣，人品十分端正。”白乘風被白萬笙踹了一腳，聽自己老父親嫌棄：“哪裡都好就是武功一團糟是吧。” 　　葉飄香鄭重道：“武功隻是細枝末節，倘若行止不端，其武功越高，對江湖的危害也就越大。乘風師侄心性難能可貴，更兼博聞強記，在這個年紀已經很了不起了。”白萬笙“嘿嘿”兩聲：“這兔崽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真有這麼讓我省心就好了。”白乘風正在少年意氣的時候，雖知道葉飄香在替他找補，但自身武功低微無可辯駁，何況在心上人麵前被父親這樣奚落，熱血上腦，一句“若看不慣，當時又何必生下我來”就在嘴邊，幾乎要沖口而出。隻礙於墨清淺在旁，不願讓師妹看了笑話，又恐懼父親平時積威，終於垂下了頭，不敢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