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郡城外, 官道上的一個小山坡上,一個魁梧大漢坐在地上,身著禁衛軍製式的黑甲,大口大口的吃著油潑麵,一邊吃一邊哈氣吸氣,滿頭的大汗,邊上已經摞了八隻碗,吃完第九碗,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也不擦擦嘴,大喝一聲:爽! 隨手用衣袖擦了擦嘴,才轉身看著樹蔭下小桌旁喝著茶的人:大公子,何時進城? 沐知風抬頭看了看天色:還早,徐一啊,等的人要是不來怎麼辦? 徐一站起身,緊了緊身上的甲胄,立在了沐知風身側:那要看是什麼人? 朋友。 朋友啊,那就去敲他家門,進去就指著他鼻子罵他孫子,讓我好等。 敵人呢? 那就更簡單了,提著刀破門,進去就砍。 打不過呢? 顯然徐一對這個問題有點困惑,因為他還沒有遇到打不過的人,想了會兒,才說了句:夜裡往他家潑大糞。 沐知風看著山坡上的雜草,已經一米多高了,現在正是入冬時節,這片區域卻春意盎然,麻雀落在田野嬉戲,如過不是因為神器聽雨,這裡應該寒風呼嘯,大雪連綿,這也算是那個莽夫在這個世界最後留下的一點足跡,連續動用三次神器,別說你四十二歲,就算是再年輕二十歲又如何? 神器之威改天換日,神器之力不可妄用,神器反噬屍骨無存,但願你還留著片衣衫,我接回去給你立一方矮土。 徐一,現在能破幾甲了? 徐一自豪的說到:大統領說我鏡州已無敵,已達人之極限,百甲輕鬆可破,百九十甲力竭而亡。 確實,神器不出,未聽天下有破二百甲者。 徐一耷拉著腦袋:可這天下有一百零八尊神器,神器之下,皆如螻蟻。 可我鏡州已無神器,此去必定與神器而戰,你不怕? 徐一依舊無所謂:我想試試。 沐知風看著一臉憨厚的徐一,不想理會這個從沐王府長大的孤兒,沐王府除我之外,盡是莽夫。 官道上一匹匹馬飛奔而來,為首的看身形是一名女子,眾人都帶著黑色的烏鴉麵具,一席黑衣,女人帶著的烏鴉麵具卻是三彩,三彩為少,五彩為渡,七彩為玄。 女人翻身下馬,眾烏鴉下跪,親兵帶著女人一路來到沐知風麵前,單膝跪地:黔郡少鴉蘇氏拜見,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封信遞上,黔郡渡鴉大人書信,大公子親啟。 徐一上前接過信遞給坐著的沐知風,沐知風打開信封, 大公子安, 黔郡渡鴉墨守城親筆,臣從沐王遇襲時,便暗中北上渝,鄂兩郡探查,渝郡已不在控製之內,屬下已探明,神器聽雨並未北上,但神器司神器錄失蹤,神器火樹銀花從未出帝都,屬下認為,神器出東或西,帝州渡鴉全力配合,但我方人員折損嚴重,帝都右派已與粘桿處結盟,臣必當誓死帶回神器錄。 墨守城敬上。 沐知風看完信,清州粘桿處一直是鏡州最大的敵人,所以徐家徐達先一直鎮守西線,已二十餘年,想到這位外公二十餘年與清州邊境打的來來回回,從不蹭吃過半點虧,亦是佩服的緊。 在加上徐子敬護鏡州城,徐樞為內司大管家,人人都說一個沐王府,徐家半州城,也確實說的對,但沐王府卻從未懷疑過徐家的忠誠,因為鏡州徐家是從明州徐家分離出來的,隻為了徐素這個女兒在沐王府過得開心。 父王必定屍骨無存,那母親也必定生死相隨,沐知風知道,沐知南也知道,徐子敬和徐樞也必定知道,隻是誰都不敢去麵對那個快一甲子仍守著邊城的老人,也不敢書信,因為那三尺大雨老人也必定感受到了,隻是沒有任何一封書信從邊城傳回。 神器司,是周天子派去整個天下各地監察神器的使用,他們記錄下神器的使用次數,和神器狀態的每一次變化,所以神器錄上直觀的記錄著詳細情況。 神器使用守則五:神器共一百零八尊,上位三十六尊,下位七十二尊,神器的強弱由神器使用的總次數決定。 神器聽雨於戰並不是上上之選,所以開國以來,十二王器隻排第十,鏡州七百多年風調雨順,每一次都是沐王府用生命換來的,隨之神器聽雨的排名也逐步提升,如今到了神器榜第七位。 右派,跟隨周天子起兵的伯夷氏,根基於整個江南平原,雖不是諸侯,卻有諸侯之力,他們的手已經伸到了神器司嗎?或者是全部江南片區? 那麼,清王愛新覺羅氏的神器逐光流火必然是主力,隻是他動用了幾次?一個神器榜第七,一個神器榜第九,排名很相近的兩尊神器,如果愛新覺羅用三次,那麼他必死,如果兩次,現在的鏡州跟清州就是半斤八兩,愛新覺羅是一個有野心,但沒有魄力的人,所以做為共謀,所以一次為最優。 那麼雷火之力,剩下的兩次或一次聽雨是用什麼神器來抗衡?鎮嶽州的秦王,神器榜第二,太陽歷環,可意圖是什麼呢?鎮嶽州與鏡州七百多年來平安無事,為何?無直接沖突,那麼利益交換? 天下神器半數歸鎮嶽州和帝州,神器他們都不缺,那麼就是擴張,鎮嶽州嬴氏已經鎮守魔井七百多年,天下十三州,十二王共主,集天下之力供養兩州,除了帝州,另一州就是鎮嶽州,秦王與帝都右派伯夷氏的交易? 隋王昏聵,好大喜功,他坐擁整個南海群島,神器破艦海使用的目的呢?鏡州半島?不,他應該沒有那麼大魄力,論海上勢力,明州為第一,隋州為第二,大海比鏡州更富饒,而且隋州有馬六海峽,怎麼想都不合理。 那就等消息吧,先處理好眼前的敵人。 沐知風思索終於完畢,敲打著小桌的手停下,舉起杯子喝了一杯已經涼了的茶,目光才看像眼前依舊跪著未曾一動的少鴉。 蘇氏? 回大公子,蘇氏,商朝成湯侯遺脈,周天朝遺脈律法,廢除子姓,改蘇姓,罪民不可有名,隻可稱姓。 沐知風透過少鴉麵具上的三彩,直視著女人純黑色的眼睛,那純黑像牢獄裡沒有光線的牢房,黑的透徹,黑的深邃。 他笑著說:墨守城這老東西,他想死在帝州嗎?用他的命換你們商朝成湯侯一族?他忘了他是鏡州烏臺,他是黔州渡鴉了嗎? 麵對四問,她無從回答,她也想問問那個被視為父親一般卻毫無血緣的人,女子麵具下依然堅定著信念:我成湯侯一族已為鏡州黔郡守護了三百四十二年,共死亡兩萬七千六百三十二人。如此簡單的兩組數字,女人說的很快,卻無比沉重。周天朝已經七百八十六年,我商朝遺脈就算有罪也該贖盡了。 沐知風在思考得失,沒了一隻黔郡的渡鴉,會有另一隻,烏鴉都是喜歡成群結隊的鳥類:聽說黔郡十萬大山裡住著一群野蠻人! 女子聽到這話,立馬雙膝跪地,不敢言語,黑色的麵甲也一起低了下去,那十萬大山裡住著的人和野人沒有什麼區別,除了現在的蘇氏,還有另一隻商朝遺名,伊尹氏,現在的尹氏。 沐知風繼續說到:我十九歲時交了一個朋友,他說他叫尹小臣,我猜這是個化名,雖然這個人喜歡自做聰明,但人還是不錯的,還是有點才能呢。 今日我要入渝郡城,城內會有一場硬仗,夜裡可能會有一場刺殺,渝郡城防司帶甲士卒五千,郡監守備無甲帶刀五百,周邊四縣,每縣可調兵一千,渝郡還設有一個軍事區,編製一萬人。 不妨我們賭一手,我帶著兩百親兵入城,若今夜有敵,我的親兵無一人抽刀,你們兩族可出十萬大山,而你,就是新的渝郡渡鴉。 若今夜無敵,亦算數。 女子不可思議的抬頭看著沐知風,似乎下定了決心:大公子在渝郡無憂,我蘇,尹兩氏哪怕隻剩最後一個人,也不讓大公子身上濺到一點血。 沐知風搖了搖頭:話不要說太滿,我的敵人比你想的還要強,如果你還想你留著點血脈的話,今夜既可。 女子沉思不語,想了足足三刻鐘:我蘇氏在,大公子在渝郡無憂,請沐王府許我兩脈遺族土地與姓名。 沐知風看著眼前的女人,臉色帶點溫和的問道:值得! 我蘇尹兩族已經等待了七百八十六,已經漫長到忘記了先祖的姓氏,不配擁有姓名,他們隻知道自己生下來便是罪民,我們,一刻也不願再等,這很值得! 沐知風看著眼前的女人,想了想,世間除了神器總有一些不一樣的力量:我烏臺的烏鴉不同,更何況還是少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今以鏡州之主,沐王府的名義,賜你蘇姓,名湯,你以後就叫蘇湯吧,我沐王府不用無名無姓之人。 這一刻,蘇湯眼含熱淚抽泣,她是商朝遺脈第一個有名字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她對著沐知風三拜九叩,此刻奉若神明。 大公子隨時可入城,我蘇氏從不弱於人,屬下蘇湯告退。 說完騎馬往城內走去,另一個方向,十萬大山方向,一群群烏鴉拔地而起,飛向渝郡城,北方六郡,有人從山溝裡走出,有人從茅屋走出,我的從破廟走出,有的人從富貴人家走出,有的人從客棧後院走出,但更多的人是從十萬大山走出,他們無一例外,右側額頭上都刺著一個罪字。 十萬深處的一個水潭邊,坐著一老一少,少年看了看頭頂的鴉群,原來北烏臺就在十萬大山裡,誒,溴大了。 老頭子,我該走了,渝郡應該起風了。 老人從懷裡扔出一本書,砸在了少年腦袋上,少年痛叫一聲到底,撿起地上的書,誒?封麵上寫著《伊尹手劄》。 老頭子提起魚簍和魚桿,頭也不會的就往山上走,少年緩過神來時,老者已經走出去很遠了,少年大喊:老頭子,謝了,等我回來,我請你喝最好的桃花釀。 老人依舊沒有放慢步伐,沒有轉身,隻是背對著少年隨意的擺了擺手。 少年轉過身,向著山下而去。 一老一少,一個向山上走去,一個向山下走去。 少年走到山腳回頭看了一眼山,然後步生豪邁: 渝郡,鏡州,天下,我尹天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