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郡城,郡守府。 尹天棋風塵仆仆的站在新建好的郡守府,後院傳來一股惡臭,那是屍體腐爛的味道,味道一直蔓延到了半個郡城,有錢人家日日焚香除味,沒錢人家隻能用布條濕水捂住口鼻。 渝郡城內外,都撒滿了白色的石灰粉,特別是郡守府後院,那厚厚的石灰粉已經高過了臺階,哪怕如此,這也是整個渝郡城味道最重的地方。 尹天棋旁站著一身黑影,烏鴉麵具好像可以阻擋這臭味:二妞姐,我不會要在這郡守府做事吧?說著,還跨了一下臉。 蘇湯之前沒有名字,所以商朝遺民已排行和乳名區分,大妞死於猛獸之口,所以二妞為長,帶領著族群生存,十萬大山充滿毒物和猛獸,那裡隻能種植及少數的薺麥,根本無法養活十萬人,所以狩獵是每個遺民必須學會的,但那個連烏鴉和蟲蟻都會殺死人的地方,人也隻是渺小的群體。 所幸,她賭對了,他們現在可以正大光明的走出十萬大山,他們的孩子額頭上可以不用再刻一個罪字,渝郡,就是他們未來生存的地方,不用用生命去狩獵,隻要安心的在這邊沃土上耕種,土地上不再會有那如乾柴味道般的薺麥,而是顆粒飽滿的水稻,大豆,白菜,等等。 那不止是肥沃的土地,更是生命的健碩,但代價也是沉重的,那一也的渝郡城內外,雖然他們站到了最後,但也隻是幾個零星的身影,三萬餘人,千不存一,也隻是後續還有人趕到,才陸續編入了城防軍,到現在,應該不會來人了,城防軍現在才有三千人,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幼,十萬山民?七百多年來,那還有十萬。 蘇湯整理了一下心情:看也看過了,走吧,大公子在榮慶樓等你,渝郡交給你,是大公子給我們的第二次考驗,這次如果沒有做好,這天下怕是再有沒有遺民了。 榮慶樓頂層, 沐知風看完最後一本折子,起身伸了一下懶腰,搖了搖頭,嘆息到:我果然還是很不喜歡這種事情。 又看向桌子上挑出來的兩本,一本是李立群家搜刮出來的全部書信記錄: 今夜起事,事成可回-城狐。 這是事發當晚的最後一信,也許李立群覺得事可成,所以沒有閱後即焚,城狐,這應該是伯夷昌未落下的最後一子,某個勢力的某個代號? 另一本是從一個普通官員家中發現的,這本折子就放在書房,書房裡還有一個死了的官員,書寫記錄跟官員的日常字跡一致,人應該是被人脅迫著寫的。 遇事不決,向西。 這應該算是一份善意的提醒吧,會是誰呢?西邊有什麼?誰有這個能力?向西,清州,鎮嶽州?還是圈套呢? 沐知風無奈的笑了笑,天下皆是棋手,唯我沐王府是個瞎子,這天下爛了,沐王府又何嘗不爛,而且是從根本的烏鴉開始。 門口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沐知風的思緒:進。 徐一進來:大公子,南方烏臺賈序傳信,老沐王爺鄂郡遇襲,隋王在隋王府宣淫十日,未出。 隋王還真是風雅,那麼這件事大概與隋州無關,又想到了折子上的提醒,遇事不決,向西嗎,如果是誘導呢,雨下三尺,三尺是地上,長江就不一定了,從宜昌縣東行船,隻需七日就可入海。 還有呢? 徐一繼續稟告:薑氏回信,鄂郡歸北,奉神器錄。 沐知風心裡罵著太歲這個老東西,果然早就知道,鄂郡歸北,江南伯夷氏七郡去其一,風雨不動,不用一人,便讓伯夷氏出血。 先是明王,再是薑氏,接下來會有誰呢? 既然如此,那就是時候入帝州鄂郡了,也該去看看那個人的埋骨之處了。 沐知風抬頭看向徐一:讓蘇湯,尹天棋,沈重山進來。 不多時,三人聯覺而來,單膝跪下:屬下拜見大公子! 沐知風沒有廢話,首先看向尹天棋:我看到了蘇氏的決心,現在想看看尹氏的決心,渝郡是你的了,我把他交給你,五年之內,我要看到渝郡擁兵五萬,讓帝州不得寸進分毫,而沐王府不會給你提供任何一點幫助。 尹天棋沒有意外,這在他意料之中:微臣領命,若帝州出兵,臣保渝郡三月無憂。 尹天棋的才能沐知風是相信的,隻是太過年輕了,處事不深,給他五年,應該夠了,希望這天下還能有五年。 又看著蘇湯說到:鏡州城的烏鴉應該到了,你為渝郡渡鴉,賜五彩,記住,你先是沐王府的渡鴉,然後,後才是十萬山民的領袖,巫山這個地方你去,它該握在我鏡州手裡,事成,沐王在,山民存。 蘇湯跪拜,她知道沐知風對於墨守城和十萬山民這件事,很在意,烏鴉的無能和不守規矩失去了本該有的信任:渝郡渡鴉蘇湯領命,巫山不歸,屬下把命留在巫山。 沐知風最後才看向異常忐忑的沈重山:北邊還有三個縣的縣兵加半個軍防區,再加你的一千人,總計九千甲,拿下巫山並且守住。 沈重山此刻仿佛一座大山壓在肩頭,鏡州西線常年與清州坐戰,西北線麵對鎮嶽州也有二十萬駐軍,南線近年無事,海防卻與隋州清州多有摩擦,現在,這個坐在上首的少年,要出兵帝州。 那可是帝州啊,天下分封已經七百八十六年,從沒一個諸侯進軍帝州,從沒一個,而且還要把帝州的巫山握在手裡,這簡直就是對周天子的大不敬。 沈重山思緒不斷,經過短暫的沉默,他已經無路可走了,但這又何妨,從叛軍,到一千減七,他已經不知殺了多少人,從山民,到卒友,他已經麻木了,可以說,他有今天跪在這裡的資格,就是一路殺過來的。 沈重山深吸了一口氣:卑職領命,誓死拿下巫山。 沐知風點了點頭:徐一沒有選錯人,未來東北方三郡,渝,桂,黔,將組成東北戰線,渝郡戰區就你吧,如果做的好,你就是東北戰線總司,你要很清楚的知道你將要麵對的是誰? 沈重山重重的點頭:卑職與鏡州共存亡。 沐知風抬頭看了看窗外,已經快過了一個多月了,渝郡地區的溫暖慢慢逝去,神器聽雨的痕跡也在慢慢消失,渝郡的十二月,本該就是冷冽的霜雪。 沐知風出聲到:準備準備吧,寒風來之前拿下巫山,風雪來了就該封山了。 退下吧。 眾人退下,沐知風起身看著窗外,伸手撫摸著最後的暖風,像是在自言自語,老莽夫,我沐王府過不好年,他們也就別過了,你說我把棋盤掀了,他們會如何呢?要舉世伐鏡嗎? 薑太歲和周天子都老了,太歲那老東西還想看著,我偏不如他意,周朝守閣人,那是那麼好做的,他們兩個的心老了,這天下十三州想新,他們若想講講道理,就讓他們下去跟你講吧。 沐知風握了握拳頭,沐王府本就一群莽夫,他們說的沒錯,誰讓他們沒死了爹呢! 巫山,除夕夜, 帝州鄂郡邊防軍。 兩個哨兵互相在抱怨:張大,咋還換崗啊,都凍成孫子了,除夕夜還要吹冷風,想念我老婆做的灌湯包了,那咬破餡皮,汁水滋溜一下,暖的狠嘞,再配一壺燒刀子,那才是過年。 張大腦子裡頓時有了畫麵,被寒風一吹就吹散了:你他娘的別念叨了,說的老子都饞了,好好站著。 站個屁,說完就一屁股坐在了火堆旁,往裡多添了些柴火,都多少年了?天天守著這個山頭,我爸守山頭,我爺爺守山頭,我爺爺的爺爺還守山頭,這麼守也不是頭啊,張大啊,我聽說有級別的將領,每月都可以去軍政那裡領分紅。 領分紅,你聽誰說的? 這還用誰說,每次商隊過巫山,商隊都會孝敬孝敬,我有一次看到,都是真金白銀的孝敬,有孝敬的商隊,不用查,直接放行,沒孝敬的,涼他個十天半個月,不孝敬就不讓走,巫山後麵那一大片營地,就是專門給商隊駐紮的,我要是能分紅就好了,攢個幾年,回老家可以取個老婆,多生幾個大胖小子,這才叫日子。 不用想,這麼大動作,上麵還有上麵,那些將領也沒分多少,還指望分你這個大頭兵。 誒,我也就想想,日子有個盼頭,我就是想,我兒子也不會想我這樣守著個破山頭,最好能讀點書,識幾個字,要會點算術就好了,聽說錢家和榮家,生意做的滿天下都是,賬房先生有多少,要多少,要是能想錢老爺和榮老爺那樣活一天,我也樂意。 錢家和榮家那是江南四大望族,我不指望像錢老爺和榮老爺那樣,能當個小鋪管事就別提多美了。 這日子沒盼頭啊! 還沒說完,話語戛然而止,一道破風聲響起,一隻箭矢已經穿過了張大的脖子,他還來不及呼喊,另一隻箭矢同時飛來,也穿過了他的喉嚨,他也無力的倒下,兩個哨兵麵對麵的倒下,雙眼對視睜的老大。 張大臨死前想的不是七百多年來無事的巫山關,而是她家裡還有年邁的老母親,無人供養,他還未娶妻,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一道道黑影襲來,為首的是渡鴉,蘇湯,蘇湯看了一眼倒下的哨兵,確認其死亡,另一邊,燈火通明,軍營裡傳來節日的歡聲笑語,伴隨著臟話和酒氣,帝州邊防軍已經到爛如此地步了嗎? 傳令沈重山,內外哨已處理乾凈,可以進攻了。 說完,帶人向著關內走去,大公子說,關內應該有不少碟子死士,問點有用的消息出來,五千邊防軍不足掛齒,那些人,才是重點,他們應該不希望我輕鬆的過巫山。 一陣火光沖天,短短一個時辰結束,沈重山站在巫山官道口,旁邊跪著鄂郡邊防統領,被綁著跪地,嘴裡還堵著布條,眼裡盡是哀求。 一隊騎兵出現在山道上,最前方是一輛馬車,馬車由遠及近,停在了沈重山前麵,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所有人單膝跪地,沈重山出聲:稟告大公子,五千人已盡數屠之,我軍戰死一千五百二十人,傷兩千八十六人,繳獲金銀珠寶,瓷器絲綢共計白銀十八萬兩,後山商隊駐地已被控製,渡鴉蘇湯正在審訊中。 馬車窗簾升起:加緊操練,這樣的軍卒還不配稱之為軍,也擋不住帝州,那些東西給你了,以後這邊照舊,往後的一半送到郡守府,我隻有一個要求,擋住。 屬下定讓巫山邊防軍成為帝州的一根釘子。 沐知風低頭看著被綁著的人,被綁著的守軍統領看向沐知風,他怎麼敢的?沐王府怎麼敢的? 這就是擋我鏡州軍去宜昌縣的人,看著很一般啊,斬了吧。 被綁著的人,從憤怒到驚懼,還沒有反應,頭顱已落地,沈重山收刀,重新單膝跪下。 沐知風抬頭看了看巍峨的巫山:世人都說巫山難越,其實也不過如此。 散出消息,就說薑太歲以巫山之地,換江南鄂郡歸北。 屬下領命。 車簾放下,馬車緩緩向巫山關內駛去,沈重山目送馬車遠去,一個沐王府的重要人物,毫不猶豫的入了帝州,這是好是壞? 不過無所謂了,對於沒有選擇的人,有一種可能,就足夠了,活著便已算安好。 這該死的世道,大人物攪弄風雲,小人物命如葦桿。 天朝歷七百八十六年,除夕夜。 鏡州渝郡郡尉沈重山,奉沐王府沐知風之令,帶兵攻入帝州鄂郡巫山,此為亂之始也。 《周天朝八百年記事錄-卷三百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