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神鬼、蠃鱗毛羽昆，世有四仙，五族。我人族為蠃族之靈長，生而近道，聰慧靈穎非常” 　　“老先生，五族是什麼？” 　　“老先生老先生，鱗毛羽昆四族又是誰最厲害？” 　　“老先生老先生，哪個最好吃”？ 　　田間地頭，枝冠蓬大的樹下，一位老者、四五孩童坐而論道。 　　大樹似柏似柳，樹皮淡褐灰色；嫩綠小枝細長下垂，一些粗老的樹枝透著淡淡的碧紫色 　　周圍阡陌交通，田地儼然，有農人揚鞭驅牛，老牛拉著沉重鐵犁在翻土耕田 　　老者須發皆白，銀色長眉垂下，眉梢和鬢角的須發微微泛黃，人的頭發一甲子會由黑變白，再一甲子，滿頭銀絲就會由白轉黃，若是再有第三個甲子便由黃轉黑 　　他笑瞇瞇地看著這些紮著小揪揪的孩童們回答道 　　“傳道、授業、解惑即為師尊，不要叫我老先生，既然我解答了你們的疑惑，你們就要叫我師父哦” 　　孩童們嬉笑著，歪歪扭扭的對白眉老道作了個像模像樣的長揖 　　“我同你們講哈，這天地神鬼四仙可是厲害的很” 　　老道站起身來，將拂塵別在側腰玉帶間，努力的向天空伸展著雙臂 　　孩童們很是捧場，發出陣陣驚呼，他們哪裡知道那些宏大的天地神鬼有多厲害，他們隻是覺得眼前這白眉老人張起雙臂，寬大的道袍長袖讓他看起來像一隻遨遊九天之上的玄鳥一般廣闊，很有氣勢 　　“他們俱是那大道衍生，神鬼天地與大道同壽！一個個的都不知活了幾萬萬年了” 　　“那他們豈不是像師父一般，頭發和眉毛都白了” 　　“嘻嘻，瞎說，師尊明明就是天上的神仙，都一樣的仙風道骨” 　　老道先是擺手，然後撫著長髯哈哈大笑 　　“你們不知，這宇宙最開始就是一團混沌，天地萬物都是從這，混沌之初的元始一炁中誕生” 　　老道豎起一根中指，引著孩子們看向指尖 　　樹影斑駁，漏天光一點落在老道指尖，周圍的光亮漸漸匯集於此，光芒越來越凝實，繼而在孩子們眼中化作一白灼光點，白灼到極致會奪去所有，便是幽暗，便是一個黝黑無光的質點 　　有稚子舉起手臂，臟兮兮的袖口回落到肘彎，像是露出半截玉藕 　　他好奇的伸出手去 　　眼看食指將要觸碰老道那指尖的光點，卻縮回了手指握拳，用力揉了揉有些乾澀的眼眶 　　老道不為察覺地輕輕嘆了一口氣，從孩子們眼前移開手指，接著講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老道的手指也變成了食、中、無名三指並立 　　“萬物從‘一’中生化，自然生長”。老道縮回中指和無名指 　　樹大根深遮蔽天光則樹底方圓之間不生草木，但這顆兩丈高的垂柏樹尚未長成，隻遮住了點點天光，在地上蔭庇住方寸陰涼。 　　“清者上升演化為天，濁者下沉聚攏為地” 　　老道用食指向上指了指天，稀疏樹冠盡漏天光 　　他又點了點大地，樹底黃褐色的泥土上絨絨雜草茁壯又頑強 　　“又不知過了多久，上清之靈在九天之上誕生”，老道屏住呼吸，彎著腰仿佛這樣就離天遠一些，又壓低了聲音，好像怕驚動了什麼似的，孩子們也跟著心膽被提溜起來，心中升起一絲不安來，不敢分神全都聚精會神地聽著 　　“祂們被稱作神明，神高居於九天之上；身化日月和那虛空中無盡的塵埃，還有那條寬廣的繁星銀漢之天河”。 　　孩子們聽得入神，仿佛忽的置身在絢麗星空之中，那些星辰明滅，無數或奪目或暗淡的星辰點點鏈接成線，星線飛馳，在幽暗無垠的宇宙空間裡，勾勒出各種玄奧晦澀的圖形，星河旋轉，那些圖形更加晦澀玄奧，又像無數扁平的白線突然立起，蓬鬆成一團團絢爛的雲 　　“後來有神隕落！神軀分崩離析” 　　那一團偉大的絢爛炸裂，難以明喻的幽光向著四麵八方迸射！ 　　“有一塊神軀化作長虹，墜落凡塵！又下墜到地！ 　　大地無法承載神軀，哪怕是神軀的一塊碎片！於是神軀擊穿了大地！直至墜落九幽之下！” 　　長虹淩日，後至的罡風讓天陽都搖曳暗淡下來 　　神軀未至，大地已然向下凹陷破碎 　　星隕墜地，破碎的星雨持續墜落了幾萬年，將大地熔化成翻滾著的巖漿，天與地俱是一片橙紅火海 　　孩子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那些隕石帶著尖銳的破空呼嘯轟然墜地，每一擊都能看見空間蕩起漣漪，可是星隕如雨，爆裂、連綿，直至大地消融，直至孩子們心神麻木 　　“但先天神明不死不滅，與天地同壽，於日月永存，祂的神性點化了大地之中聚集的繁雜混濁，凝聚為濁之陰靈，被稱作鬼，鬼居於九幽之下。這是天地神鬼四仙” 　　老道呼出長長一口濁氣，濁氣灰青色中帶著橙紅，仿佛方才那些激蕩在天地之間煙塵猶帶的，餘燼 　　有稚子也長出一口濁氣，藕節一般的小手拍拍胸脯，像是在自己安慰自己剛才的驚嚇，又像是自己表揚自己剛才的勇敢 　　“太始，形之始也，天地有形然後化生神鬼，清濁兩氣交替時靈氣激蕩，繼而產生了雨雷風雪；雨雷風雪中化水，於是有了汪洋海澤；日月交替，天地中靈氣激蕩、有無名風起十萬年、有傾盆靈雨十萬年、有雷霆萬鈞十萬年、有冰雪覆陸十萬年。 　　一朝道韻生，有草木藻蘨萌發在這寂寥天地中” 　　別的孩童尚未從那毀天滅地的震撼中醒來，依然麻木著 　　但玉藕稚子卻聽得津津有味，連連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老道頷首含笑發問 　　“我是二牛，任五四的兒子”！ 　　“還想接著聽嗎”？ 　　“想，師父講的這些故事都好漂亮啊”！ 　　“漂亮”？老道倒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形容那惶惶滅劫 　　“嗯嗯，那星雲炸裂迸射向四周的幽光最好看，流星雨落地，擊打出來的錦簇花團一層一層的，也好看極了” 　　“和師傅說說，那是什麼樣的光，是什麼樣的花”？ 　　“我不知道，就是很漂亮很漂亮的那種，嗯.....我說不上來，但是我知道”。 　　二牛咬著手指，好像在思索著，可是卻總也想不起來剛才那一幅幅的畫麵 　　那些星光點點繁銀，那些星雲絢麗遼光，那些如雨長虹和遮天蔽日的塵埃，都在他不大的腦袋瓜裡，被一幀一幀地抽掉，那些不可名狀的瑰麗色彩旋轉扭曲，幻化成一個個旋渦，最後也變成黑白 　　就連他鼻腔裡那股子乾燥的熱煙氣息都從靈魂中點點散去 　　他有些生氣，然後屏住呼吸 　　胸悶、他依然憋著氣 　　頭暈也憋著 　　雙眼變得赤紅，像是發了狠，耳畔也嗡嗡鳴叫起來 　　“閉眼！內視觀己，閉眼！眼珠向下看，目如天光、下穿心障”！老道拂塵一揮，提點一聲，炯炯雙目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孩子 　　“目如天光、下穿心障”！老道話音落入二牛耳中，就像神軀星隕擊穿大地，也像垂柏樹下天光漏下，凝於指尖 　　二牛低頭，看見自己盤坐在一個山腹之中 　　忽的抬頭，看見自己如星月遙掛青雲之上 　　目光如炬，如星月的二牛凝視如山中困獸的二牛，火光便從天而降，黑洞洞的山腹之中便有了光 　　如果說第一條涸轍之魚拋棄了腮、長出了肺呼吸 　　那踏入修仙之途的第一感覺就是，如魚入水 　　二牛不再窒息，因為那些空氣消融進二牛的皮膚，體內的濁氣也悄無聲息的向外逸散，他的生命不再被心障蒙蔽，不再被肺臟束縛，也無需依靠肺臟而存在 　　從此，二牛不再是一個凡人 　　老道對著眾垂髫說道，但顯然隻有二牛一個清醒的孩童 　　“若真有師徒之緣分，明日三更，你等若無事，可來此處聽我講道，你們回家以後要問詢清楚父母，可聽得明白？” 　　小二牛抿嘴點頭，老道又絮叨著，長髯被嘴角牽動，五官樣貌愈發慈祥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要告訴雙親，我乃靈墟山三仙觀紫陽真人座下，奉艮卦，道號素山子”。 　　老道伸手從空中捉了一隻黃符，手指翻飛三兩下便疊成了一隻紙鶴，他講紙鶴遞給小二牛，“要告訴雙親，勿要憂慮，心誠福靈，這仙鶴會和你雙親說明緣由，也可明日三更一齊來此......” 　　老道士又羅裡吧嗦地講了很多，小二牛不斷點頭，那黃符紙鶴也時不時點頭，好像聽懂了一般在努力記憶著什麼。隻是紙鶴是個三角尖喙頭，顯得小二牛腦袋方方的 　　其他孩子們也陸續清醒過來，找書苑 wwｗ.zhａoshuyuan.com 卻開始彼此追逐嬉鬧著，仿佛聽不見這些話，也看不見素山道人 　　素山道人對著孩童們手指捏訣，似乎是在卜算這些孩子們的仙緣 　　長須眉梢無風自動，似有所感 　　轉過身來對小二牛說到“有朋自遠方來，你們先回家去，莫要嘻耍晚歸再忘了問詢父母，為師先去看看” 　　小二牛似乎還有什麼問題，但好像忘了很多東西，垂髫稚子又不知道如何去描述表達心底的那種悵然若失。 　　雖朝聞大道，但肉身尚幼小，修為尚淺薄，像一個留住夏洪的小水窪，又漸漸回到枯竭與淺薄，曾經滄海難為水，無外乎如此吧。 　　那些滅世創世的畫卷，都隱含著清晰龐雜的諸多細節。偏偏他方才身臨其境般，靈敏地感知到了那些爆鳴火光、焦臭灼氣，現在卻再也無法記起 　　後來的他為之追尋一生，卻永遠無法再次完整地感知那一切 　　但年幼的他並不知道，素山道人在講述時並未施展什麼幻術或者法術，他能看見這般絢麗，隻是因為他曾見過 　　眼見素山道人要走，他情急之下伸手去拉素山道人的道袍 　　小胖蔥般的手指卻劃散道人的身形，撈了個空，他愣愣地呆怔著，眼睜睜看著道人的身形起了漣漪，緩緩消散，如煙隨風 　　他感覺胸腹內臟像是缺失了一塊，空落落的 　　於是小嘴一咧，露出三四顆乳牙，‘哇’的哭出聲來 　　其他孩子嘻嘻笑鬧 　　“方腦殼、欲問道，先生不理垂柏笑 　　小牧童、要尿尿，狗兒扭頭貓兒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