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莎秋莉(1 / 1)

馬車裡,莎秋莉掀開那道鵝黃色窗簾。剛剛,外麵似乎有情況,車夫卡特·彭還大聲喊了一嗓子。   窗框內,隻嵌著因飛速行駛而模糊的綠色塊。   她坐回去,心想,真快啊,船上歇息一夜,再從港口附近雇輛馬車,就從大陸千裡迢迢地到這兒來了,到這虹夢島上。   船隻,萊恩家族的私有物。   莎秋莉環顧車廂內,她旁邊坐的是黑發的艾得·文切斯,對麵坐的是金發的艾古力·文切斯,多虧這對堂兄弟,才搭上那艘順風船。除此之外,還有一人,與她斜斜相對地坐在車廂另一角。那個中年男子,正是船隻的擁有者。他唇上一撇胡須,眉宇間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身穿一件沙黃色長袍。但短暫相處後,莎秋莉才發現他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以接近。這個並無多大特點的人,居然是一名頗有名氣的燈籠師,同她學院裡的院長、副院長並肩的存在。   她想起父親,那個令全家沮喪的男人,曾經嫉妒地說過的話。她暗中更堅定了自己深藏的決心。   艾古力·文切斯單手伸個懶腰,醒了。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然後啟開薄薄的嘴唇,對莎秋莉笑笑。   想必剛才,艾古力以為她入神,是在盡情端量自己。   “莎莎,咱們快到了吧?一會兒去街上逛逛,準讓那夥鄉下人俯腰拾起眼珠子不可,居然有這樣英俊和這樣芳艷的少男少女。”   “我不許你這麼說。”莎秋莉鼓起腮幫子,她也清楚這個動作,隻是使她更加光彩照人。“綠蒂和冬妮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許你這麼說她家鄉的人。”   但心底,其實也有幾分贊同他的話。   在聖紐佩學院,她和綠蒂、冬妮是同班同學,三人交情深篤。這次,她們盛情相邀,自己怎麼會拒絕?況且,即使在偏僻的島上又能如何,莎秋莉心中揪緊了。   客廳裡高腳杯碎成片,從餐桌邊的織花地毯上,升起一片發紅的、苦澀的氣味。   高興點兒莎秋莉,她對自己說。   但她從不說,高興點兒莎秋莉·帕佩爾,她不喜歡這個微不足道的姓氏。   “不過謝謝你,艾古力。多虧你和你舅舅,我才能搭你們的船,搭你們的車,旅途輕輕鬆鬆。”莎秋莉將一綹頭發撥到耳後。她有一頭柔順、富有光澤的金發,耳朵像貝殼般小巧。高鼻梁,膚色白皙如象牙。眼睛蔚藍蔚藍,卻夾雜點粉色。由於睫毛很長,投下一片陰影,於是眼睛看上去又變成一種迷人的、深深的紫羅蘭色。隨著情緒的流露,多半是她自己允許的那點兒情緒,像水麵蕩開的漣漪,發出不同的微光,給人不同的驚嘆。她同艾古力說話,紅唇翕合間,那雙眼睛就如寶石般地閃爍。   她深知自己的美貌,雖然才剛過十四歲,但儼然是美人胚子。   “說實話,其實我也挺意外。我隻是坐在飯廳裡一邊吸麵條,一邊聽父親母親雙重囉嗦,什麼多危險啊,旅途又遠又艱辛。母親還說,在那裡小心碰上不該碰的人。拜托,我可是學院的風雲人物,冉冉升起的燈籠師之星!總之惱得我在那黃而卷的麵條上,灑了半罐子胡椒粉。嗆得我母親差點兒把自己那盤,掀飛到我父親戴的白色假發上。   “恰好,佩德羅舅舅來訪,他聽我說了這件事。然後,他提議用他的船載我們一程,保我們周全。母親還想說什麼,但舅舅用目光製止她說下去,‘正好,我很早就想上那虹夢島一趟。’我剛發出歡呼,母親又說,把你艾德堂弟拉上,省得他老窩在房間裡看書,出來透透氣,享受享受戶外生活。實際上我懂,她不外乎怕我拈花惹草,闖出亂子而已。怎麼會呢?我這樣紳士有禮的人。”   他掏出懷裡的精致木梳,一天中第二十六、還是第二十七次理了理那誇張的飛機頭。   這番交談,令艾得·文切斯也醒過來。   他手邊擱一本燙金書皮的書,先前讀到一半也瞇了會兒。他圓圓的大腦袋、招風耳,厚嘴唇,鼻梁上架副更厚的眼鏡。   “嗯,要到了嗎?”   沒錯,已經到了。不知何時,那位佩德羅·萊恩也睜開眼睛。莎秋莉登車時,道過謝,如今打個招呼,就抓起身旁那頂,紮有蝴蝶結的寬簷帽,戴好後就提裙子下車,文切斯堂兄弟倆跟在身後。一下車,就令人愉快地聽見冬妮的聲音。她像隻灰兔似的近前來,攥住她的手蹦噠一陣兒。真是,乾嘛等在這兒?莎秋莉斥責一句,然後和姐姐綠蒂打過招呼。   “這麵城墻是鬧著玩的嗎?”   艾古力抬頭打量一眼城垛,日曬雨淋,像口爛牙。   “發型怪,你也來了。”冬妮說。   “不能這樣無禮,”姐姐說,冬妮吐了吐舌頭。“你好啊,艾得。你們能來,我們不勝榮幸。這一位是?”   “我的舅舅佩德羅。”   於是姐妹倆都仔細地盯他看。身為燈籠師學院的學生,對這個大人物都有所耳聞。   “好了,姑娘們。”佩德羅說,莎秋莉覺得他似乎笑了一下,反正回過神來又顯出一種威嚴的神態,“要敘舊,還是等進鎮子吧。別礙在這兒,阻塞了鎮民的出入。雖然這路上我們沒碰見什麼人。”   “哦,那是自然。現在除了上山的、騎馬的,少有人打這邊走的。”   蓋盾倒趁此機會,做個手勢表示請。   “咦,那是什麼?”   艾得還在尋思,等晚上繼續看那本書,浸入燈籠師的神話與傳說中。剛這麼想,隨意一瞥,高度近視的他,反而最先注意到拋在身後的那條岔路上,長長的隊列,以及馬蹄揚起的灰塵。   “對了,你提到過島上有所監獄吧?”莎秋莉回想起來。“這麼說,那是押送犯人的隊伍嘍?”   艾古力饒有興趣地望著那一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過,老毛病又上來了,“我以前還見過殺頭呢,馬車駛過廣場,母親捂住我的眼睛,但我還是從手縫中,捕捉到斷頭臺上的斧子落下來的那一刻。那就一個‘快’字,頭身分離,湧出的血猶如噴泉。”   莎秋莉打個寒噤,她覺得那一幕太可怕了。   忽然,她的眼角餘光,敏銳地留意到佩德羅的神情。他望著監獄那邊,皺起眉頭,不知想些什麼,目光中帶有一種憤怒的色彩。   “難道他和那所監獄,或監獄裡的什麼人有淵源?”莎秋莉默默記下這個發現。   ——————   海島監獄,樓上一間奢華的房間內。   室裡擺滿盆栽,爐火熊熊,各色花朵開得嬌艷爛漫。   辦公桌後,年紀三十來歲的黑色製服男子手持一份檔案,坐在鋪有紅軟墊,墊上還綴有黃色流蘇的高背椅上。腳跟抵著桌沿,帽子扣在桌角。   他換一條腿在另一條腿上架好。   “該押送到了吧?磨磨蹭蹭,我本該昨天就該帶上花,去串門,看望我的小公主的。”   他嘆口氣,抿緊嘴。“這個犯人真那麼重要嗎?居然在被逮捕之後,遭不明身份者,連續發動好幾次營救行動,甚至在海上還驅船來攔截,大大延遲了交接時間。但話說回來,那些舉措都笨拙而可笑,隻有執著勁倒值得欽佩。如今到了這裡,想不死心都難。”他頓了頓,瞇起眼睛。   “但有詩為證,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傻瓜卻闖進來。但願他們還沒傻到那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