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石頭裡蹦出的東西(1 / 1)

孟雙朗做了場夢。   沙灘上,他赤足而行,排排腳印留在身後。大海一望無際,就在此時,一股魔力攫住了他。他駐足望去,海平麵上,一輪月亮正在冉冉升起。他邁開步子,感受腳踝的微涼,一條金色大道在眼前延伸鋪展。   他向前走,一步、三步、十二步。身體一點點兒沒入水中。   “啊——”   孟雙朗從床上驚醒了,手向半空抓去。眼前熟悉的房梁,鼻腔熟悉的藥味,令他瞬間冷靜下來。這是在家。沒錯,他已經從鎮外回到鎮裡,並非旁處,而是平安待在自己屋內。他紮掙起身,一股腫脹感在腦後作提醒。記憶復蘇,他的腦袋似乎磕在一塊石頭上了,傷口結痂透出淡淡的血腥味。他可真夠倒黴,希望待會兒喝涼水別塞牙。所以,萬無一失的辦法還是熱水伺候。   窗外,太陽掛在正空。   他肚皮一顫一顫的,真是想啥來啥,母親的聲音體貼地從門外傳過來:“阿朗,你醒了?午飯給你留著呢,你熱一下。”   “好,”他掀開被蓋,雙腳垂下。   一陣電流閃過腦海,他霎時站起身,“媽媽,克萊伯大叔的藥呢?”   “我讓小悠她煎好送過去了。”   那麼……孟雙朗隨便套件外衣,就走進驟然冷上幾分的院子,快步進入後堂,這兒本是一間長屋,幾塊木板充作隔斷,留出一截當供出入的門。跨過門檻,首先置身於煎藥的場地,裡邊則是生火做飯的灶屋。   那藤筐就擱在墻邊。   母親又喊了:   “對了,你筐裡那黃黃的液體是什麼呀?小悠洗了半天。”   “啊?”   孟雙朗凝眉走去。筐內空空如也,隻剩四壁和底部都蜂蜜似的黏著大小斑塊。“那琥珀色石頭總不會被曬化了吧?何況今天又不熱,連蠟都驚嘆不如。”   “空歡喜一場。”   也罷,去吃飯吧。孟雙朗摸摸肚子,走進裡屋。小桌上,碟子蓋罩子,不過憑那保溫效果,也就聊勝於無。他揭開一看,立馬慌了神。魚隻剩下魚骨頭。還有其他幾個碟子,也都空落落的,留那麼點湯汁。不會吧,這怕不是在逗他。他走進鍋跟前,雪白的粥僅殘留幾個米粒。最離譜的是,他放在簍子裡的橘子,少了近一半的數量。   其中一顆,剝開了,一塊橘子瓣明顯被咬過。   “這家裡有老鼠嗎?”   孟雙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房梁下,那披件外衣的人類四處環顧。房梁上,一雙眼睛偷偷窺視著。   忽然,那個人類拔腳走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喘完的功夫,又風風火火闖進來。一把長穗子的藥草,點燃了,攥在他手中。他熏完下邊熏上邊。那股氣味沖得人隻打噴嚏。   “啊啾!”   什麼動靜?!   孟雙朗瞪圓眼睛,一道黑影似乎在房梁上閃過。   “好你個賊老鼠,躥到這上邊去了。”   他用舉藥草的那隻手沖上麵揮揮拳頭,看我怎麼對付你。   “出來,出來!”   那白煙直往上躥,孟雙朗還嫌不夠,抄起爐邊的蒲扇助威。   “哎呀,哎呀,受不了啦。”   一道金鐘兒般好聽的聲音,帶著幾分怒意飄下來,同樣飄下來的,還有一道纖小的身影,頂多一拃高的那小人捂住嘴巴和鼻子,扇動翅膀飛在空中。她小心地避開那白煙的軌道。   “不是老鼠?”孟雙朗驚呼道。   “你才是老鼠呢。”她嚷嚷道,“本小姐玲瓏可愛,哪裡像老鼠了。”   她徐徐降落在一旁的小方桌上。模樣看仔細了,臉蛋清秀,單從相貌看可能與他相差無幾。她穿綠色短裙,裙下一雙過膝的白色踩腳襪,十根果粒大的腳趾,和後腳跟暴露在空氣中。降落完畢,那兩對細而長的、近乎透明的翅膀,方才收回身後。這個似乎是雌性的不明生物,全身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輝中。無論怎麼看,都不是凡俗之物,都似乎大有來歷。   但孟雙朗不管這些,他樂了,這小身板還沒香蕉結實呢。   “喂,你哪來的?”   “我不叫喂,懂禮貌嗎?”   “那你叫什麼?”   “一上來,就問女孩子的姓名,真冒失。”   什麼?!孟雙朗生氣了,他用一根碩大的、過於碩大的食指睥睨著她。“再不老實交代,信不信我……”   “你怎麼樣?”   桌沿上站的綠裙女孩一臉不屑,她同樣伸出食指來。大指對小指。   一聲慘叫響徹小屋。   孟雙朗握住食指環顧來,環顧去,原來水缸就在腳邊。他趕緊低下腰,把手插進去。涼快兒。   他吮吸仿佛遭蜇傷的食指,惡狠狠地扭過頭。那小妖女挑釁地翹起下巴。   劈裡啪啦,小方桌碎成條。他隻撲個空,抬起眼,那綠裙女孩飛在空中劃了個弧,一停下就前仰後合地笑。   不信邪,他再一招獅子搏兔。   又消失到哪兒了?正感到奇怪之際,他身下陡然一輕,往地下瞧,地上的東西似乎沉了下去。不對,是他飄了起來。仍然不對,是他被舉起來。那個綠裙女孩,渾身散發光芒,兩條胳膊一抬,翅膀扇動,居然輕易地讓他高過房梁。   “放我下來,”孟雙朗撲騰道,隨後才意識到不對。可惜晚了。   小屋裡爆發第二聲慘叫。   接二連三的折騰,終於把母親吸引過來。“雙朗,怎麼回事?”屋外的腳步聲近了,近了。母親那張好看的鵝蛋臉,隔著灶屋窗戶看過來。   “媽,這小人——”   “什麼小人?”   母親疑惑地看向孟雙朗手指的方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扇動翅膀的小人,沖他做個鬼臉,母親似乎看不見她身影。   “快吃飯吧,別瞎折騰了。我也要到供奉神像的小屋裡,祈禱咱們家以後平平安安。”   如此看來,她也沒望見那滿地狼籍,這倒值得慶幸。母親拖著裙裾的窸窣聲走遠了。   孟雙朗回過頭,地麵上他盤腿而坐,雙股抵著腳跟。前方上邊,再上邊,在窗臺那裡,小小的綠裙女孩將右腿架在左腿上,那隻腳尖還蹺來蹺去的;正帶著玩味的、挑釁的表情打量他。臀下,則是柔軟的含羞花的花瓣。   “怎麼,還不服?”   “小妖女。”孟雙朗嘀咕道。   “你說什麼?”   “我問你,我母親怎麼看不見你,”孟雙朗不動聲色地瞄一眼那含羞花。“你如果有這本事乾嘛在我跟前現身?”   “瞧你這話,我憑什麼要躲你這家夥。你能奈我何呢?換我問你了,服不服?”   “服,心服口服。”   “這還差不多。”   趁那小妖女鼻子仰得高高的,得意忘形之際。孟雙朗暗中蓄勢待發的右手,終於在此刻找到機會,他飛速地觸碰一下含羞花的一片花瓣。如同骨牌般,那一片,以及其他許多片花瓣,都霎時間合攏,根本不給她反應的餘暇。隻聽見那倒栽蔥的哎呀一聲,一個天然牢籠就陡然形成。   透過花瓣間窄窄的隻夠伸出一條胳膊的罅隙,那可恨人類的邪惡臉龐湊了過來。童螢揉揉屁股,惱怒地貝齒緊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