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 那小妖女對他的機智如是誇獎道。 “謝謝。” “而且無恥。” “再謝謝。”孟雙朗環抱雙肩,閉上眼睛悠悠地杵在窗臺前。啊,今天天氣真不錯,倘若風穩定些,挺適合戶外放風箏。 “你不會真以為我出不去吧?” 花籠內,小妖女似乎做個擼袖子的動作。應該沒有,他眼皮睜開,記得她的衣服是短袖的,帶不帶花邊真忘了;隻是他剛才聽口氣,習慣性地聯想出那幅畫麵。 但她的確要發力了。 含羞花搖搖晃晃,就要從窗臺邊跌落下來。 孟雙朗背後沁出冷汗,也是,她先前可是將他不費氣力地舉起來,簡直是個筋肉魔鬼,一個螞蟻般的大力士。他得做點什麼。 “你是能出來,渾身發臭地出來。” “我才不聽你的鬼話。” 但那雙手已然放慢徒手拆門的速度。 “這含羞花的汁液黏糊糊的,一股怪味。如果暴力破開,濺到身上,洗三天三夜,洗得皮肉爛掉,也還是難聞啊難聞。” “你胡說。” 她忽然大笑起來,“我信你,我就是豬。” “那請便吧。” 孟雙朗拽把椅子,靠邊坐好,一邊口中還說道,“我得離遠點兒,萬一沾上了,被旁人捂鼻子指指點點,這叫我怎麼好意思。” 綠裙女孩看看他,又看看攏起的花瓣,最後看看自己的衣服。孟雙朗得意地竊笑,當初照管妹妹,他可是練就一身哄嚇功夫,雖說並非百試百靈,但這一回卻靈驗了。 “你這可惡的小人,”看來,她又轉變為語言攻勢了。 “看看你,頭發黑眼睛黑也就算了,心更黑。倒八字形眉毛,還是吊眼角,隆準和人中下,一對感性的、太感性的嘴唇,綜合這些我就敢打保票,你是深秋出生的天蠍座對不對?” 孟雙朗哼了一聲。 “還有你的臉,側麵看像口刀一樣,石頭也比你有人情味;一看就知道絕不是好人。” “我不是好人,鬼鬼祟祟溜進我家廚房的你,有資格說嗎?”孟雙朗頓了頓,“還有,我眼睛明明是茶色的,隻是睫毛的陰影蓋下來才被誤會成黑色而已。” “誰鬼鬼祟祟啦,明明是你擅自帶我進屋的。”綠裙女孩說。 “什麼時候?” “還不承認,我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待在一口陰暗的筐子裡,光腳踩在周圍一堆難聞的藥草上,旁邊一株還散發著難聞的血腥味。” 藤筐裡!孟雙朗有些不可思議,“這麼說,你是從那琥珀色石頭裡蹦出來的……石頭就是你,你就是……” “什麼石頭就是我?沒見識。我們螢火族的,每次睡覺時,都會製造一種琥珀色液體,將自己包裹起來。它可比金剛石還硬呢。” “這倒是我打攪你了。”孟雙朗搔搔腦袋。 “這樣吧,你折騰得我夠慘,我也關了你一陣兒,之前的事權當扯平了,怎麼樣?”綠裙女孩別過頭去,“那不然算了。” “別,別。”她趕忙說。 於是他碰了一下含羞花靠近根部的花瓣,花瓣像煎餅一樣攤開。 那綠裙女孩一出來就咋咋呼呼的,孟雙朗連忙提醒道,要是動手,那就等於毀約了。 “我可比你講信用。”她扇動翅膀,半空中鼓著腮幫子。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孟雙朗,風雪鎮藥劑師蕾迪太太的兒子,過完明天的盛宴節,就十四歲了。你呢,螢火族的……” “童螢,”她說,“年齡嗎,兩百多歲吧。” 然後她就白了他一眼。 孟雙朗這才反應過來,剛才他的表情肯定滿臉寫著不信。 “既然誤會解除了,那走好不送。” 孟雙朗丟下她,背過身,走到鍋碗瓢盆前踮起腳尖。 這個人類竟然作出完全無視的模樣,童螢氣得快炸了,她在族內可是眾星捧月的。帶上一臉不高興,她咬著牙看他在上方的櫥櫃裡搜尋來搜尋去,行啊,早知道本小姐一根草都不給你留。 肚子裡的怪獸在叫。 加上之前一番搏鬥,孟雙朗都快看見金色星星在轉動了,話說,那些食物真被她吃了嗎?她這小身板,胃到底多大?反正甭管了,趕緊撮一頓,拿幾個橘子先墊墊。 他剝下橘子皮,指甲嫌棄地摳掉幾根白絲,母親又從那間供奉聖像的小屋裡向外喊了: “雙朗,你吃好了沒有?去找找你妹妹,給你克萊波大伯送藥,到現在一個小時了還沒回來。” 什麼,一個小時了? 孟雙朗囫圇下一枚橘瓣,“我馬上去找她。” 在像手中轉球的老頭那樣,手裡抓起兩個橘子後,孟雙朗拔腳便走。 剛邁出裡屋,瞧見琳瑯滿目的藥材,肩頭上降落下一道身影。 “乾什麼?” “什麼什麼呀?我從這兒走不行嗎?” 全身散發著淡淡光輝的童螢再度白他一眼。兩人消失在院子裡。 —————— 走過那棵樹下四友常相聚的大槐樹,也就從孟雙朗家所在的街頭,走出這條街的街尾。實際上,這條街就叫槐樹街。然後,他穿街走巷,步入這條美食街,也就是開各種小吃店的時間內,每走一段路,就會有一道聲音截住他。 “阿朗,午飯吃了嗎?土豆餅拿上。” “孟悠沒和你在一起嗎,嘗嘗阿姨這袋幸運簽餅。” “這籃蔬果你可得收,見到蕾迪太太替我謝謝她上次給開的藥。還有,盛宴節就要到了,這是你大娘早晨新擠的羊奶,喝了好長個兒。” —————— 孟雙朗抱上一捧食物,走向克萊伯大叔家。 藏在他懷裡,趴在衣領上,弄得胸口直癢癢的童螢這下有福了。她左一口,右一口,嘴巴沒得歇。 “小童螢,那明明是給我吃的耶。” “啊這板栗好燙啊,不過真香,你這鬼話精平時沒少裝好人吧。” “……” 終於要到了,能望見那扇石榴一樣紅紅的大門。孟雙朗加快腳步,邊跨過門檻,邊朝裡麵高喊。 “克萊伯大娘,在家嗎?” “喲,阿朗。”從裡屋走出的克萊伯大娘,對他笑了。“你妹妹前不久才來送藥,你怎麼也過來了?我給你倒杯熱茶。” “不了,”孟雙朗說,“我妹妹在哪兒,您知道嗎?” “哦,你找她呀。之前她給你克萊伯大叔送完藥,我送她出門,誰知前腳離屋,後腳就撞見,柴荒他女兒玫莉了。她好像剛給他那不修邊幅的爹,送完午飯,現在要去逛集市,於是,小悠向我揮手道別,挽她胳膊一塊兒說說笑笑地走了。你別擔心,有玫莉這樣懂事的孩子照料她呢。能出什麼大事?” “那再見,大娘!” 孟雙朗轉過身,大娘還想挽留,從裡屋,卻迸發出一陣尖銳的咳嗽。誰?還用問,當然是克萊伯大叔啦。兩人這才一同進屋去。病榻上,克萊伯大叔從昏迷中醒來,看來他已經退燒,好轉許多。瞥見一旁滿臉關切的兩人,他想坐起身,大娘忙攔下,好啊,你個死老頭子,繼續躺你的吧。別撐硬漢啦,阿朗又不是外人。 “誰撐硬漢啦。” 克萊伯大叔一睜眼就不忘和妻子頂嘴,然後又咳上了。 “克萊伯大叔,你還沒痊愈呢。”孟雙朗叮囑道,“那藥苦歸苦,但你得堅持吃。不然你可辜負我一番操勞啦。話說,年紀大了就是容易粗心,你怎麼還從梯子上摔下來?” 克萊伯大叔看他一眼,門牙豁掉的嘴裡,發出聲斑白的嘆息: “說起這事,真是邪了門。” 不待孟雙朗發問,克萊伯大叔自顧自講上了,兩天多的昏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兩天多的緘默,沒去大槐樹那兒聚聚的他,這個話簍子,心裡一定憋得難受。 那天上午,他剛給別人修理完屋頂,正從梯子上退下來,忽然看見拐角下邊,有兩個家夥竊竊私語,也不知何時過來的。 他們是劇團的人,前兩天,鎮上從大陸請人過來表演,他們就是那時坐船來的。一條相當漂亮、相當花哨的船。港口處,他見過他們,認得其中那個肥胖的、抹粉的娘娘腔。那疊在一起的好幾層肉下巴,令人想忘都難。 “一定在談盛宴節之夜要表演的節目!” 克萊伯大叔稱,如果他提前知道幕後消息,那不就有的吹了嘛。所以,他沒出聲,繼續貓著。可是,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稀裡糊塗。 “紅心大人那邊,都聯係好了……一切如計劃進行,隻等黑桃大人的表演…………到時,雙管齊下,他們絕想不到,內部有咱們的人。嗯,就從挖掘的地道那兒動手……保管島上過一個非同尋常的盛宴節……” 胖子連連點頭,下巴如波浪。 他正奇怪呢,瘦,相較之下顯瘦的那人,發現從鄰墻探出頭的他。一道目光射來,他仿佛感到一種無形壓力,將他從梯子上推下。後麵,他啥也不知道了。 “後來,多虧好心的路人救了你。”克萊伯大娘說,給了個你別瞎鼓搗的眼神。他平時,總這樣胡天亂地。 孟雙朗懷揣疑惑,踏出老夫妻的屋子。興許,那隻是他燒糊塗的譫語?但似乎沒那麼簡單。 不管事情究竟如何,還是先去集市找和玫莉在一起的妹妹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