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雙朗是這樣偶遇莎秋莉的。 幾乎兩手空空,他走進集市。午後的熱鬧,比起上午,並未減弱太多。孟雙朗擦著人流,和懷裡的小童螢搶食。 “不行,不行,其他食物都讓你吃完了。” “所以呀,這袋簽餅吃了也無妨。” “我要給妹妹留一些兒。” 小童螢廢話不多說,潛至胸口一記粉拳,孟雙朗隻覺得像被惡龍甩了一尾似的。他差點兒將不久前咽下的食物,連同膽汁一塊兒口吐彩虹。 小童螢趁他低腰緩一緩的功夫,遊泳運動員一般鉆進紙袋裡。 更要命的是,小鎮上三位花季少女款款走來。 她們穿上從他國風行過來的傳統服飾,畢竟,海島的港口貿易,還是較發達的,於是乎,那玲瓏的身材,青春的曲線,都在那身衣裳下別具異國情調。瞧見孟雙朗的窘樣,她們仨彼此相視一笑,像領會什麼似的,剎那間達成共識,那櫻花圖案的扇子遮住誘人的紅唇,發出銀鈴般的輕笑聲。 末尾那位少女,與孟雙朗擦肩而過時,一道富有挑逗性的聲音,隨同脖頸間發絲的香氣一道飄來: “小弟弟,你要再長兩年,我就陪你約會了喲。” 他的清白啊! 孟雙朗,卒於燈籠歷,第九百九十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盛宴節前夕。 (全書完) —————— “哼。” 小童螢老大不高興地鉆出來。 孟雙朗從假死的麻痹狀態中蘇醒過來,“怎麼啦,誰又惹你了?” 她陰著臉沒回答,一邊趴回孟雙朗的衣領,一邊隨手將三張字條拋出來。看來,她隻吃了三枚幸運簽餅。 孟雙朗張開如來五指。他一瞅,忍笑地念道: “今天,你會被美麗的鮮花所包圍。” “今天,你會拯救重要的人。” “今天,你會吃到我。” 孟雙朗點點頭,“除了第二條不知道,其他的確實都對呀。” “又討打是不是?” 小童螢舉拳威脅。兩人你一句我一句鬥嘴的功夫,孟雙朗不小心地誤撞到一道纖細的身影。 “實在對不起。” 卻是那個人先抱歉。想必,剛才她的心思也如柳絮般飄飛到別處。 “沒關係。” 孟雙朗連忙回應。對方將額前的頭發理了理,那片極樂凈土顯露出來,重新戴好紮著蝴蝶結的帽子,抬起頭,一對紫羅蘭色的眸子仿佛會說話,道出花兒般無聲的語言。 時間是一條能伸縮的帶子。這一瞬,在與她四目相接的此刻,這條帶子綿延、變長,一種奇異的感覺填滿了他身心。 而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靜止了。 “我似乎見過你。” 他終於說道。 “哦?我今天可是初次造訪這座小鎮。”那金發女孩道,她年紀應該大他一兩歲。說起話來,字正腔圓,就像她的五官一樣十分端正。 “聽口音,我就知道你不是這兒的人。” “那你是這兒的居民,一定不會迷路咯?” “願意效勞。” 她笑了,粉色陽光跳躍在肩頭。 “我叫莎秋莉。” “孟雙朗。”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花大力氣握住門把手,而去開門的人。那女孩可能沒這種感覺,也可能感覺到了,卻未在臉上表現出異樣兒。反正,人流中他倆結伴同行。那女孩的右手,隻差半步就能握住。 他打量一眼路邊的貨架,那些過節時贈人用的禮物,應該都擺放齊全。那望見的每一樣東西,似乎都籠罩著一層光輝,較之平時都更精致了。家家戶戶,屋內想必也燃起暖融融的、無比幸福的火焰了。 莎秋莉和文切斯兄弟倆,在東道主的帶領下,來到那棟大宅子跟前。 至於佩德羅·萊恩先生,一進城,就和他們分別了。 “舅舅,你哪裡去?” “去尋個故人。”他說,頭也不回地走了。 進門後,綠蒂吩咐道,“你帶這位先生到馬廄去喂馬吧。” 大胡子的卡特·彭,就跟那罩灰衣、雙手身前交叉的男仆走了。莎秋莉打量著修剪過的草坪、樹籬,登上石階,在後方文切斯兄弟的玩笑聲中,進了這棟蔚然大觀的白色房子。它打外邊瞧,就像個大奶油蛋糕,點綴著幾顆草莓。 紅紅的,那是煙囪。並且不是裝飾性的。 “寒舍簡陋,招待不周請多擔待。” “哪裡話,”艾古力說,“雖然和我家相比的確有那麼一點兒小,”艾得的手,趕緊在背後扯扯他的衣角,“不過呢,也五臟俱全。” “本來我還以為就莎秋莉一人來呢,”綠蒂說,“冬妮,你先替我招呼一下客人,我上樓監督傭人收拾客房。” “好的,姐姐。” 綠蒂的腳跟在一級級樓梯上起伏。 莎秋莉剛移開視線,招呼聲將她拉回去。綠蒂前方,樓梯盡頭那兒,出現了一個短頭發、薄嘴唇的男人,身材乾瘦。他穿深紅色服裝,臉色白得可怕,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吸血鬼,那種故事中的怪物。但他不是吸血鬼,他是哈特先生。綠蒂是這樣稱呼他的,“你好,哈特先生。我爸爸又丟三落四了嗎?” “你好,綠蒂小姐。”然後他頭一扭,“你好,冬妮小姐。一份文件。” 口吻倒很得體。 從他們的對話中,莎秋莉意外地發現,她們絲毫不覺得這個人有什麼可怕的地方,恰恰相反,還很尊敬這個她本以為,張口就會露出尖牙的男人。 她忍不住多打量他一眼,還是隱隱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幸好,他舉舉手中的資料,說鎮長先生急著用,於是便腳步匆匆,離開了這棟宅子。如此,莎秋莉的不適這才慢慢消散。 女仆將熱牛奶端上來了。 艾得把眼鏡擱在茶幾上,白氣中,鼻子熏紅了。莎秋莉指貼杯身取暖,晃到窗戶前,瞥見那一角屋頂,隨意地開口道: “那邊的小房子……” “哦,”冬妮坐在沙發上沒動彈,不必回頭也知道指什麼。“挺奇怪的吧。那是老房子。過去,我爸爸還沒當上鎮長時,含辛茹苦地和媽媽在那兒生活,後來爸爸出人頭地,在附近造了大房子,那小房子仍舍不得拆。母親病逝後,那棟老房子就鎖住空在那兒,父親有時會過去,一待就幾個小時。我們其他人都不允許靠近,怕打擾到那間獨特的小屋。” 莎秋莉轉過臉,墻壁上有幅畫。一男一女,各抱一個繈褓裡的孩子。她聽姐妹倆提起過,母親在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父親一直沒續弦獨自照顧她們。 世上,這樣的男人還真少見。 莎秋莉瞥了眼冬妮,“你父親待你們母親,待你們也真好。”隨後,才意識到語氣稍稍有些動情。幸好,冬妮並沒有留意。 “我父親深愛我母親,雖然十年前,她因病去世時,我還小,不記得她的樣子,可聽人說起過,那會兒,爸爸傷心得肝腸寸斷。如果不是還有我和姐姐,需要照顧,他自己恐怕也隨之而去。而事業上也迎來了危機,他從前的精明強乾消失了,因為悲痛欲絕,無心打理大小事務。為此,差一點兒辭去鎮長職務。多虧了——” “多虧了哈特先生,”綠蒂下得樓來,“他及時出現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擔任我父親的秘書,在他的鼓勵與感染下,振作回那個強大的男人了。在哈特先生的幫助下,爸爸還修橋鋪路,小鎮變得比以前更繁華。哈特先生實在是個好人。” 莎秋莉再度回憶起那個人的模樣,難道她看走眼了。 綠蒂說: “等會兒,吃過午飯,客房也收拾好了。你們車途勞頓,一定很想休息吧。” “不了,我們已經在車上瞇了一陣。我更想隨處去逛逛,好好參觀參觀,你們這個世外桃源。”莎秋莉微笑道。 冬妮立馬提議,他們可以去集市,也可以去廣場。廣場那邊,大陸劇團正在搭建舞臺,隻等明天的盛宴節之夜,給大夥獻出精彩的表演。艾古力投票否決,大陸上,什麼樣的劇團他沒見過。既然堂哥沒意見,那艾得也沒意見。 其實,艾得更想看一看書,書裡講燈籠師的傳奇故事,他也想成為英雄,可惜長相難看,內心靦腆,對外部世界不適應。他倒真希望像堂哥那樣,頂那樣一頭發型,反為此洋洋得意,絲毫不顧忌外界眼光。 總之,大夥決定去集市。 “我和他們逛著逛著,中途走散了。”莎秋莉說。 “你說,鎮長的兩個女兒,是你朋友?” “我們是同學,都是燈籠師學院的學生。她邀請我來參加這虹夢島上的節日,就當度假。反正,我也正需要散散心。” 孟雙朗又驚又喜,燈籠師學院,眼前這女孩莫非就是燈籠師,不會吧,總之他有一大筐的問題。那咚咚的心跳聲,還引得他懷裡的小童螢,不悅地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