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奉神像的小屋內,佩德羅舅舅說完,擔心地借燭光打量他們。 孟雙朗問道:“舅舅,你說咱們家族是靠藥材生意發家的,那麼,如今是身為長子的你在打理嗎?” “不,”佩德羅搖搖頭,“是你姨媽戴安娜和他丈夫打理。” 難怪,孟雙朗暗忖道。佩德羅舅舅在敘述他倆父母親的時候,桌子下,那雙戴戒指的左手,不自然地抓撓膝蓋。他是個耿直的人,缺少生意人的精明。當講到父親被逮捕的那一段,他的手儼然土撥鼠的爪子,那臉龐半隱沒在陰影裡。舅舅還在隱瞞什麼?父親反對國王的事都托出了,國王可是至高無上、不可侵犯的,每個人都該忠於王室,學校裡、書籍上如是教導。還有什麼比這更難啟口的? 世俗群體大致分為兩種,一邊是貴族,一邊是平民,還有一種非世俗的群體夾在二者中間。燈籠師!孟雙朗背一挺,神像前的燭光猛地跳躍。莫非,舅舅咽在肚子裡的那部分,跟燈籠師有牽扯不成。他十分震驚。 “舅舅,你是說,爸爸他就在小島監獄裡是不是,在那個‘利維坦’監獄?” 孟悠擱在桌邊的手攥緊了。 孟雙朗憂心地盯著她,罪犯是一個人反對一切人。獲悉父親是撕毀契約的社會公敵之後,妹妹會不會心存鄙薄,同樣也瞧不起她自己。 見到舅舅點頭,孟悠鼻子紅紅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也就是說,父親就生活在離我們咫尺之地的地方,我們卻十幾年未曾團聚嗎?” 舅舅握住她的手,孟悠撲進他懷裡哭了。 瞧著他們二人,孟雙朗先行告退。他悄無聲息地離開桌邊,悄無聲息地帶上了門,然後懷裡的童螢悄無聲息地冒出頭來,嚇得他小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童螢手支下巴,無精打采地詢問道: “都快傍晚了,要餓死了。那袋簽餅呢?” “集市混亂的時候脫了手,”眼瞅童螢就要發牢騷,孟雙朗忙安慰,“別擔心,多虧你,我才平安無恙地站在這兒,等會兒我一定請你吃頓好的。” “你說的!可不準耍賴。” 那聲調立馬昂揚起來。 “不過,我要先去辦件事。”孟雙朗用大拇哥把童螢摁下去,就朝著客房裡照顧艾古力,和艾得·文切斯待在一塊兒的母親走去。他打聲招呼,出門了。 暫且以西麵的石墻為十二點,有時順時針,有時逆時針,巡邏隊會在虹夢鎮中四處巡邏,維持治安。兩天前,克萊伯大叔從梯子上摔下,那陣倒地的動靜,令附近的巡邏隊隊員聞聲趕來。這血泊裡,腦袋上一個窟窿的傷者是哪一位,翻過臉瞧,不正是他爹鐵匠哈默的好朋友嘛!槐樹四友中的一位。那天,毛熊隊長蓋盾親自領隊,又親自抬他看大夫。果然是事必躬親的好隊長。 孟雙朗拐了兩條街,不遠路,就找到他們。 原來,一戶姓葛朗臺的人家,就用煤事宜絆住巡邏隊的腳步。孟雙朗上前,蓋盾早對那吝嗇鬼丈夫不耐煩了,這種瑣事還是交給屬下處理,免得他忍不住扇那丈夫一大耳光子。 “有這等可疑的事?該死,我被騙了。 “出事那天,我帶隊過去查看。一眼瞧見,那兩個劇團中人,他們邁步走向克萊伯大叔,現在想想當真動機不純。倘若當時,他們神態慌張,或者轉身就跑,我一定將他們逮捕歸案,好好審訊。可是,他們真不愧靠表演混飯的,變臉變得太快,我一來,他們就顯出一種偶然出現的路人樣,還喊,‘快救救他,他不小心跌下去啦!’大叔的傷勢,叫我急著送他就醫,結果讓他倆逃過一劫。哼。” 門廊下,蓋盾臉往後一仰。 “阿朗小兄弟,你先回去,我一定揭開那劇團的假麵具。” 該說的已經都說了。孟雙朗吐出口氣,往家裡趕,但他的腳步隻輕鬆一陣,過會兒又沉重起來,腦海裡鉆進另一件煩心事。為什麼人總是煩惱不斷呢。再走幾步,就望見那棵大槐樹了,兩隻狗卻躥出來,圍著他轉來轉去。“你們怎麼在這兒,”孟雙朗摸摸它們的腦袋,毛茸茸的。“小漢斯呢?” 狗的少主人霎時出現,“朗哥。” 他戴頂紅帽子,鑲白邊,乾草般的黃色頭發露出來。 “怎麼了,你也這副德行,愁眉苦臉。該不會,你堂叔又犯了赤痢吧?差你過來拿藥,”孟雙朗三分同情三分玩笑。 “才不是呢。不過,這事還真和他有關。”小漢斯說。 小漢斯的堂叔,他負責給監獄運送食材。盛宴節是小島特有風俗,監獄那邊雖然不會參加,但這麼多年,也與民同樂,多多少少受些影響。他堂叔,會準備些香腸啦、火腿啦,牛羊肉之類,裝上騾車,這點兒油腥算慰勞慰勞。可今年的盛宴節前夕,他堂叔忙中出紕漏。什麼紕漏,監獄那邊?我倒希望是,小漢斯回道,但他堂叔對那邊比對其他事上心,他居然忘記給他準備禮物了。那份盛宴節禮物,他可盼了好久,卻空歡喜一場。 最可惡的是,他堂叔揮手像驅趕牛虻似的,他還要忙呢:“今晚午夜前,我可得把這些都送過去,明天我可得好好過過節。” 小漢斯說,你道我委屈不委屈。以後,他再也不理這個臭堂叔了。 那兩條狗,跟著小漢斯走了。孟雙朗嘆口氣,“要是我也能進監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見父親一麵該多好,他究竟是好人還是歹人?” “怎麼,你想去啊?” 童螢忽然插嘴,小臉掛上一抹神秘的笑容。 —————— 玫莉蹲在花圃前,手中拿著一枚半月形吊墜。 院子,連接矮墻的木門打開了。 “我聽人家說,今天你在集市上和人動了手。”背後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幸好,你隻動用世俗的拳腳功夫。” 玫莉站起身,回過頭,父親柴荒立在她前方幾步遠的地方。他身形魁梧,胡子拉碴,留寸頭,左耳上有刀疤,對外,他說是年輕時太野弄傷的。這並不全是假話,他年輕時,不僅野而且狂。整個人給對方一種粗獷的感覺。 “今天,朗哥差點兒就受傷了。” 柴荒沒回話,等她往下說。 “遇上這樣的時刻,我難道不該——” “當然不該。”柴荒厲聲打斷道,“你應該清楚,如果你暴露了,那麼會多危險,一切時候你都應該,以你自己的安危為首要。” 玫莉發聲,“如果你出事呢,這些年我早把你當做我的親生父親了。” “那也不該,”柴荒道,“首先,我不會出事,想讓我出事的人,還沒有出生呢。其次,就算我有什麼意外,你也必須先顧你自己。這是我對她,對你母後的承諾。” 即將擦黑的天空下,一大一小陷入緘默。 玫莉回憶起和母後離別的時刻,“我會好好的,母親。我不會讓那些戕害我們的人如願的,我會再回到我們被奪走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