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森(3)(1 / 1)

巨劍 二十三人 8379 字 2024-03-17

又是半個下午的行程,隴嶽一行終於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也許是因為被森林覆蓋,這裡風雪明顯少了許多。   外地尤其是南方人,並不對北塔省最北邊人跡罕至的圖雅山脈有著過多的興趣,也因此對山脈的各個地段的稱呼沒有概念,隴嶽老頭祖上就是北方人,他從父輩那裡得知了許多隻有本地人才知道的關於圖雅山的知識,比如他們現在身處的這片森林,老人們叫黑白之森。   因為這森林算是圖雅山脈在北塔地帶垂直方向上的分界線,圖雅山高上千米,黑白之森以下色調昏暗,植被較多,以上便是雪域,白花花的山石和冰雪逐漸覆蓋。而森林本身占地麵積較廣,東西方向延伸上百裡,遠看酷似一條橫線,因此得名黑白之森。   如果不再往上走,黑白之森算是圖雅山危險係數最高的地帶之一了,這裡棲息著類似白雪獸一般致命的大量獸族,還有很多沒有被命名的怪物,以及靈異的魔法生物。   由於地帶與世隔絕,門庭冷落,獵魔怪委托和領衛沖突也鮮有問津,所以常年人跡罕至,連寶藏獵人們都很少前來險探。隴嶽老頭還記得四年前,他與兩名生意夥伴由於圓環戰爭的打擊,不得已協同來到黑白之森險中求金,雖都是身經百戰的老練獵人,同伴卻還是在一隻白雪獸的催眠階段時險些失去一條手臂。   隴嶽老頭自從踏入黑白之森的第一步起,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沉默地抿起雙唇,一步一個腳印,奉軍也不再多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時不時就摸一下腰間那把鋼刃短劍的劍柄,就連體型碩大的波爾也自覺放輕了腳步。   緊張的氣氛從進入黑白之森後一直沒有緩和。   幾處沒有被枯葉覆蓋的地麵露出白雪,中間夾雜著幾粒大小不一的黑色泥土,像一顆顆詭異的眼球滾動著看向四周,頭頂沒有被樹枝遮蓋的天空投射下一束束犀利的白光,映照著朦朧飄浮的雪花,猶如齊發的一萬支刺向地麵的白色利箭。   隴嶽老頭在路過第一個白雪獸洞口時察覺到了異樣。   白雪獸像它們的名字一樣,通體白毛,體型巨大,跟站立狀態的巨熊有幾分相像,冬季是它們的換毛期,因此它們門口堆滿了長長的雪白毛發的洞穴很容易分辨。   大多數白雪獸的洞穴都不深,在經過洞口時就能清楚的看到裡麵的狀況。隴嶽老頭在大概進入黑白之森的一個鐘頭後發現了第一個白雪獸的洞穴,但卻令他疑惑不已——裡麵是空的。   白雪獸有著半冬眠的屬性,在寒冷的冬季,它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覺和換毛,極個別在冬季外出覓食的白雪獸也是在夜晚。   老人們曾傳下來俗語:冬日雪獸離洞,當夜必無安寧。   又過了許久,空氣中隻剩下腳步略過地麵的嘩啦聲,每踩斷一個樹枝,奉軍臉上就有一滴汗水滑落。   事情並沒有任何好轉,在略過第二個空蕩蕩的洞口後,接著又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空氣冷得殘酷,隨著陽光減少,昏暗包裹著恐懼逐漸將這二人一獸無情圍剿。   “這太不對了,不……不應該是這樣。”已近黃昏,隴嶽老頭終於從嗓子裡呼出顫抖的這麼句話。   而奉軍渾身已經被恐懼和緊張感侵占,兩隻腳早已麻木,隻是硬生生拖著跟著隴嶽一起走,他知道這不是凍的。   出行前,他也曾聽說過關於黑白之森的可怕,以及某些怪物的傳說,因此臨行前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說服了一直以來膽小懦弱的自己。   他不想再活在那場戰爭留下的陰影之下,就像嶽叔說的那樣,他太想成為他的驕傲。   而此時,他還是瀕臨崩潰了。   他另一部分更大的恐懼來自於身邊這位身經百戰,本應臨危不懼成為自己最後一道心理防線的老人——他從沒見過隴嶽如此緊張而嚴肅過,從未見過他因為不了解現狀整個身體都不由得顫抖起來過。   一行人繼續靜悄悄地推進,時間慢得像被凍結了一樣。   “這些會不會是被遺棄的洞穴?可能……”奉軍不合時宜地插兩句話,想在安慰隴嶽的同時也安慰一下自己。   “不是的。看那些毛發,不是的。白雪獸遺棄自己的洞穴隻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臨近老去,白雪獸感知到自己大限將至,會在臨終前走出家門,自願曝屍荒野,將軀體回饋大地,但會在臨行前親手掩埋自己的巢穴。第二種……”   隴嶽聲音越來越小,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脖頸處皮衣上的絨毛被大口呼出的蒸汽結成一個個小水滴,慢慢地匯集在一起滴落到地上,化開一小塊圓形的雪。   奉軍知道隴嶽沒說出的答案。   他們雖然最大程度地放慢了腳步,但依然向著森林更深處走著。   奉軍左手牽著波爾的韁帶,手心早已浸濕,而在腰間劍柄上遊離的右手誇張地顫抖起來,甚至不時震蕩出嘩啦啦的聲響。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奉軍在腦中無數次重復著。   但他強忍著不說出來。   至少這一次,他好想直直的向前走。   他又開始死死握住劍柄,指尖不遺餘力地向內緊摳,傳來陣陣刺痛。   也好,他想用疼痛遏製恐懼。   但嶽叔就不害怕嗎?奉軍又想。   他從沒見過他如此緊張,這麼大量的白雪獸離洞事件,實在是太詭異了,嶽叔不也是打退堂鼓了嗎?他的腳步已經亂了,他也不想再往前走了吧?現在回頭才是最好的選擇,再往前走可能真的會有意想不到的危險。   他也想回去,對吧?   說出來吧,可能他也想得到自己的一個提議,才會下決心做出理智的選擇吧?   奉軍想到這,好不容易被壓製的恐懼又侵上頭顱,牙齒開始嘎噠顫響。但這次就不能好好的讓別人刮目相看一次嗎?   成年禮……戰爭那些年……還有深愛的葉子……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奉軍要崩潰了。   就在他終於忍不開口的時候,隴嶽老頭突然笑了,那笑輕如白羽,卻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一抹溫和的光。   “哈哈,”聲音老而輕,“你長大了,軍。”   奉軍愣住了。   “勇氣和意誌。我們此行至少沒有毫無收獲。說實話,我也被這森林嚇破膽了,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在發抖。但是,你沒有打退堂鼓,你沒有像他們說的那樣是個軟蛋慫包,剛來家裡的時候什麼樣子,現在又是什麼樣子,你的成長我都看在眼裡。繼續成長吧軍,殺死心中那個男孩。”   奉軍眼眶濕潤了。   他鬆開緊握著韁帶和劍柄的雙手,發現由於過於用力,皮質的帶子都被自己攥出皺紋,久久不能變回原樣。   他身體停止了顫抖,甚至有些昂起胸膛向前走著,他不再迷茫,隻知道應該無比信任眼前的老人。   氣氛稍作緩和,但不幸的卻是隴嶽剛剛的話絲毫沒有隱瞞。   他確實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如何,再往深處走下去他們可能會遇到意想不到的危險。   回不回頭?他不知道答案。   如果是四年前一同前來的同伴們會如何抉擇,他們會寧願付出生命危險去奉獻給自己的事業嗎?應該會吧。四年前的圓環戰爭,使得多少個家庭吃不起飯,他們好幾家的生意大概都是在四年前腳下這片森林的冒險開始轉折的。   隴嶽想起旅館燃起爐火後空蕩蕩的大廳,似乎有許多時日不見曾經斟滿烈酒,紫煙繚繞,通宵暢飲,歌舞喧鬧的豪壯景象了;又想一年前還懸掛在廳堂中央的狼骨記年鐘,十幾個指針大小不一,形狀各異,卻又井然有序地按照自身軌跡跳躍轉動著,魔法將美具象化到如此精致的儀器上,記錄著酒館的每時每刻;又想起他剛才對奉軍說的話。   勇氣和意誌。   這也是北塔衛軍的入軍箴言。   隴嶽深吸一口氣。他們最終還是沒有停下腳步。   在當天最後一束紅色陽光消失的時候,他們發現了一灘血跡。   一棵蒼老的白楓樹下,癱倒著一頭雙角折斷、眼球迸裂的雄鹿。   它的四肢完好無損,但是頭顱碎裂,腦漿大部分糊抹在白楓樹上,小部分流到地麵,已經結了好幾層霜,血像煙火般從樹乾炸開,印出一幅生命的油畫。   奉軍的腦子剎那間空白了,卻在一瞬間又跳出剛剛隴嶽未說完的低語:   白雪獸遺棄自己的洞穴隻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臨近老去,第二種……   “非自然死亡”。   無法想象這頭鹿生前經歷了怎樣的痛苦,樹上的凹痕和脫落的樹皮表示它撞斷了自己的雙角,而雄鹿的頭骨是無比堅硬的,甚至比某些金屬還要堅硬,它不可能在雙角折斷後又繼續折磨了自己的頭顱。   頭顱更像是由內到外炸開的,連同那痛苦猙獰的眼球。有東西在它生前折磨了它的大腦——用魔法。   波爾焦躁地哼了幾聲,開始不安地踱步。   “奉軍,千萬小心!”   隴嶽老頭當即明白了事態可能在自己的控製之外,於是迅速壓低聲音向奉軍發出警告。   他從猛獁皮衣後拔開一把匕首,又掏出一個裝滿箭矢的箭袋,然後從波爾另一旁的鏈袋裡摸出一瓶阻魔油脂,將其中的液體一一澆滴在匕刃和箭頭上,然後把它扔給奉軍——這是一個敏銳的老人對於未知魔法生物起碼的警覺。   奉軍一邊照著隴嶽的做法武裝了劍刃,一邊撥開樹旁的草叢……   “啊!”他驚叫出聲——   樹叢後的一大塊地形垂直凹陷下去,是一個數十米深的大坑。如果不是麵前白楓樹和死去的雄鹿讓他們停下了腳步,他們真有可能徑直走過去掉到下麵。   大坑呈規則的圓形,明顯不是自然形成的,卻異常寬闊,方圓將近一裡。坑內的植物和巨樹像被一張大手自上而下按扁了一樣,七零八落躺在地上,連同著地平線一塊垂落下去,如同一個塌陷的廢墟舞臺。   由於黑白之森的植被茂密,地形又復雜,許多隆起的山石和樹木為這般突兀的景象提供了天然的掩護,不走到麵前很難發現。然而令奉軍不由得驚叫出聲的不止於此。   大坑內,除了被披上一層雪衣散落的植被外,還有許多死去的動物,怪獸,甚至魔法生物。小到飛鳥,鬆鼠,火蟲;大到雪獸,森蚺,巨熊。   它們無一不擺出痛苦的姿態,猙獰地瞪大雙眼,咧開嘴巴。   有的呈站立狀態,身體所有能動的部分都在想盡一切捂住自己的大腦;有的四肢朝天,將身體最為脆弱的部分暴露無遺;有的甚至懸浮在半空,隻由一絲扯著長線的冰溜牽連著地麵,僵直在空氣裡——它們被凍結在死前的最後一刻,如同一尊尊晶瑩剔透的藍色琥珀。   在那圓形的冰雕舞臺中央,有一顆不起眼的紅點。   那紅點聞聲而來,離隴嶽一行越來越近,速度很快。   奉軍逐漸看清那是個身披紅色鬥篷的女人。幾秒後,他還看清了她帶著麵罩。   隴嶽在翻開樹叢的一刻便知道全都晚了,他用力拽過愣在原地的奉軍,大喊一聲:   “走!”   奉軍被拉了個踉蹌,這才回過神來,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固執回應道:   “你走!”   這一聲中氣十足,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隴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是奉軍發出的聲音。   “是個魔女!你完全對付不了,快走!”奉軍眼中的嶽叔憤怒地張大嘴叫喊著,眼角和嘴邊的皺紋疊在一起,比平時顯得更加年邁,他甚至看到了他舌苔上泛起的暗紫色煙漬。   “你走!”   又是一聲,仿佛要把空氣震碎。   隴嶽不耐煩了,將嘴撅成圓形,吹出一串短促而響亮、帶著轉音的口哨,一旁的波爾得到信號,邊向後跑邊用拱起的長角將韁帶自動挽起一個圈,順勢把奉軍手腕捆住。   奉軍見勢不妙,可為時已晚,被波爾強大的力量帶離了地麵。   隴嶽向後一瞥,輕嘆了一口氣:   “哼,小屁孩。”   轉眼間卻被那女人襲到麵前。她身著鬥篷漂浮在空中,頭發幾乎比鬥篷還要長,隻不過有一半也跟著飄在空中,麵罩遮蓋了她半邊麵容,隻露出一雙棕色瞳孔眼睛,身旁的空氣顫顫巍巍,整體像是一團在空中飄浮著的火焰。   隴嶽沒有多言,直接瞄準她射出一支阻魔箭。   箭頭飛速旋轉著,劃破冰冷的空氣,惡狠狠朝著目標眉心飛去。   魔女的棕色瞳孔突然放大,她能看清箭頭上順勢滑下的黑色阻魔液。在她眼裡,箭頭也幾乎沒有旋轉。   她隻是死死盯住某個點,表情像被凍結的湖麵一樣平靜。   箭矢在馬上觸及到魔女額頭的一刻化成了灰燼,把女人渲染成一幕火焰,她冷漠的在寒風中燃燒著、拒絕著一切,隴嶽看著箭矢的灰燼被風吹散在空氣裡,像即將被絕望沖散的希望。   隴嶽沒有從箭袋掏出下一支箭,他掏出匕首,擺出應戰的姿勢站在原地。但他能做的也僅限於此了,魔女飄在前麵離他幾米高的位置。   “勇氣和意誌。至少我死的時候像個堂堂正正的北塔男人。”   撲通,撲通……   隴嶽老頭本以為是自己的心跳。   撲通,撲通……   聲響越來越大,以至於周圍的地麵都震動起來。   撲通,撲通……   地上的殘枝落葉與泥土冰雪一同飛濺起來。   一轉頭,波爾從隴嶽身旁飛奔而過,巨大的身軀帶起一陣狂風,有溫和的老年毛牛的味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家的味道。   它身上載著手持短劍的奉軍,猶如一個馳騁戰場多年,身經百戰的將軍。   “看劍!”   魔女的紅色鬥篷像是對主人有保護意識,迅速自然將她包裹起來,她卻輕擺手臂示意其離開。   她神情自若,麵對突如其來的龐然大物毫不慌張,居然還掛起一個滿懷深意的怪笑。   “哼。”她輕輕彎曲手指,在空中擺弄出幾個怪異的動作,幅度小得難以察覺。嘴裡發出的的聲音居然有些稚嫩,卻無比冷酷。   波爾躍起的身軀騰在半空,瞬間凝成一座藍色雕像。   來不及思考,隴嶽身側卻又襲來另一陣風。   是一個人?   從身後看,那人一頭黑發不長不短,灰白披風瑟瑟揚起。   更為搶眼的是那兵器。   隴嶽大半生,從未見過如此巨碩的劍。   那劍身簡直大過人的身軀,被那人雙手擎起在風裡,朝著那自傲的魔女襲去。   魔女眼中閃過一驚,手指極速大幅度地畫起符號,空氣中凝結起一塊寒冰屏障,直擋在那巨劍麵前。   “乒——”   那劍身毫無受阻的意思,直將那冰障擊碎成粉末,魔女的眼神裡瞬時沒了驕傲,但再怎麼去描畫符文和閃避都已經來不及了——   巨劍卻急停在她麵前。   帶來的疾風吹開了她那倒三角的麵罩,亮紅的鬥篷也霎時卸了力,她摔在地上。   那女人麵容嬌小,唇色是泛白的淡粉。   “我是逆鱗學院的獵人夏羽,你被捕了。”